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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诗鉴赏辞典》第六十五首《宿桐庐江寄广陵旧游》(孟浩然)

 古风泊客 2020-10-24

 【篇目】

 【作品介绍】

 【注释】

 【译文】

 【作者介绍】

 【赏析一~~赏析三

 【古风泊客一席谈】

  宿桐庐江寄广陵旧游


     【盛唐·孟浩然·五言律诗

山暝闻猿愁,沧江急夜流。

风鸣两岸叶,月照一孤舟。

建德非吾土,维扬忆旧游。

还将两行泪,遥寄海西头。

   拼音版:

    shān míng tīng yuán chóu , cāng jiāng jí yè liú 。

  山暝听猿愁,沧江急夜流。

  fēng míng liǎng àn yè , yuè zhào yī gū zhōu 。

  风鸣两岸叶,月照一孤舟。

  jiàn dé fēi wú tǔ , wéi yáng yì jiù yóu 。

  建德非吾土,维扬忆旧游。

  huán jiāng liǎng xíng lèi , yáo jì hǎi xī tóu 。

  还将两行泪,遥寄海西头。

[作品介绍]

《宿桐庐江寄广陵旧游》是唐代诗人孟浩然所创作的一首五言律诗。该诗前四句侧重写“宿桐庐江”之景色。日暮、山深,猿啼、江水、秋风、孤舟等凄迷孤寂的景物,构成清峭孤冷的意境,衬托出诗人的绵绵愁思;后四句侧重写“寄广陵旧游”,诗人向朋友倾述独客异乡的惆怅和孤独之感,又抒发怀念友人的拳拳之心。全诗前半写景,后半写情,景与情完美融合,写景愈真切,其情愈深,显得浑成自然,韵味悠长。

[注释]

    1、桐庐江:即桐江,在今浙江省桐庐县境。

    2、广陵:今江苏省扬州市。

    3、旧游:指故交。

    4、暝(míng):指黄昏。

    5、沧江:指桐庐江。沧:同“苍”,因江色苍青,故称。

    6、建德:唐时郡名,今浙江省建德县一带。汉代,建德桐庐同属富春县。此外以建德代指桐庐。

    7、非吾土:不是我的故乡。王粲《登楼赋》:“虽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

    8、维扬:扬州的别称。《洞书·禹贡》:“淮海维扬州。

    9、遥寄:远寄。

   10、海西头:指扬州。隋炀帝《泛龙舟歌》:“借问扬州在何处,淮南江北海西头。”因古扬州幅员辽阔,东临大海,故称。

  [译文]

山色昏暗,猿啼声声,听来忧愁。夜色之中,大江急流,令人思归。

晚风吹来,两岸树叶萧萧;月光之下,一叶孤舟飘摇。

建德不是我的家乡,遥想扬州旧日友人。

思乡伤感,无可奈何,只能将两行热泪,遥寄到大海西头。

  [作者介绍]

孟浩然(689~740),唐代诗人。本名浩,字浩然。襄州襄阳人,世称孟襄阳。因他未曾入仕,又被称为孟山人。浩然,少好节义,喜济人患难,工于诗。早年有志用世,在仕途困顿、痛苦失望后,尚能自重,不媚俗世,以隐士终身。曾隐居鹿门山,生了六子。诗与王维并称“王孟”。其诗清淡,长于写景,多反映山水田园和隐逸、行旅等内容,绝大部分为五言短篇,在艺术上有独特的造诣。著诗二百余首。有《孟浩然集》三卷,今编诗二卷。

赏析

诗人应举不第,离开长安后,为了排解苦闷,曾一度漫游江淮。《宿桐庐江寄广陵旧游》是诗人夜宿桐庐江上时,怀念扬州旧友而作。

文学赏析

这首诗在意境上显得清寂或清峭,情绪上则带着比较重的孤独感。

诗题点明是乘舟停宿桐庐江的时候,怀念广陵友人之作。“山暝听猿愁,沧江急夜流。”首句写日暮、山深、猿啼。诗人伫立而听,感觉猿啼似乎声声都带着愁情。环境的清寥,情绪的黯淡,于一开始就显露了出来。次句沧江夜流,本来已给舟宿之人一种不平静的感受,再加上一个“急”字,这种不平静的感情,便简直要激荡起来了,它似乎无法控制,而像江水一样急于寻找它的归宿。接下去“风鸣两岸叶,月照一孤舟。”语势趋向自然平缓了。但风不是徐吹轻拂,而是吹得木叶发出鸣声,其急也应该是如同江水的。有月,照说也还是一种慰藉,但月光所照,惟沧江中之一叶孤舟,诗人的孤寂感,就更加要被触动得厉害了。如果将后两句和前两句联系起来,则可以进一步想象风声伴着猿声是作用于听觉的,月涌江流不仅作用于视觉,同时还有置身于舟上的动荡不定之感。这就构成了一个深远清峭的意境,而一种孤独感和情绪的动荡不宁,都蕴含其中了。

诗人之所以在宿桐庐江时会有这样的感受,是因为“建德非吾土,维扬忆旧游。”按照诗人的诉说,一方面是因为此地不是他自己的故乡,“虽信美而非吾士”,有独客异乡的惆怅;另一方面,是怀念扬州的老朋友。这种思乡怀友的情绪,在眼前这特定的环境下,相当强烈,不由得潸然泪下。他幻想凭着沧江夜流,把他的两行热泪带向大海,带给在大海西头的扬州旧友。

这种凄恻的感情,如果只是为了思乡和怀友,那是不够的。诗人出游吴越,是他四十岁去长安应试失败后,为了排遣苦闷而作长途跋涉的。这种漫游,就被罩上一种悒悒不欢的情绪。然而在诗中,诗人只淡淡地把“愁”说成是怀友之愁,而没有往更深处去揭示。这可以看作诗人写诗“淡”的地方。孟浩然作诗,原是“遇思入咏”,不习惯于攻苦着力的。然而,这样淡一点着笔,对于这首诗却是有好处的。一方面,对于他的老朋友,只要点到这个地步,朋友自会了解。另一方面,如果把那种求仕失败的心情,说得过于刻露,反而会带来尘俗乃至寒伧的气息,破坏诗所给人的清远的印象。

除了感情的表达值得读者注意以外,诗人在用笔上也有轻而淡的一面。全诗读起来只有开头两句“山暝听猿愁,沧江急夜流”中的“愁”、“急”二字给读者以经营锤炼的感觉,其余即不见有这样的痕迹。特别是后半抒情,更像是脱口而出,跟朋友谈心。但即使是开头的经营,也不是追求强刺激,而是为了让后面发展得更自然一些,减少文字上的用力。因为这首诗,根据诗题“宿桐庐江寄广陵旧游”,写不好可能使上下分离,前面是“宿”,下面是“寄”,前后容易失去自然的过渡和联系。而如果在开头不顾及后面,单靠后面来弥补这种联系,会分外显得吃力。头一句着一个“愁”字,便为下面作了张本。第二句写沧江夜流,着一“急”字,就暗含“客心悲未央”的感情,并给传泪到扬州的想法提供了根据。同时,从环境写起,写到第四句,出现了“月照一孤舟”,这舟上作客的诗人所面临的环境既然是那样孤寂和清峭,从而生出“建德非吾土,维扬忆旧游”的想法便非常自然了。因此,可以说这首诗后面用笔的轻和淡,跟开头稍稍用了一点力气,是有关系的。没有开头这点代价,后面说不定就要失去浑成和自然。

全诗前四句描绘了一幅月夜行舟图:猿声在夜中传来江流滔滔不断,树叶萧萧而下,极写景色的寥落凄寂,同作者凄凄惶惶的心情互为衬映。后四句借景生情,怀念友人,情景融合得很自然。月夜宿孤舟,心中愁闷,自然而生怀友之情,因而热泪横流。该诗写宿桐庐江的夜间景色的旅途的孤寂情怀,将忆旧与乡思寄给朋友,运用情景交融的手法,更加突出作者对旧友的思念和失意后的愤激孤苦。 

孟浩然写诗,“遇思入咏”,是在真正有所感时才下笔的。诗兴到时,他也不屑于去深深挖掘,只是用淡淡的笔调把它表现出来。那种不过分冲动的感情,和浑然而就的淡淡诗笔,正好吻合,韵味弥长。这首诗也表现了这一特色。

名家点评

南宋·刘辰翁《王孟诗评》:“一孤”似病,天趣自得。大有洗炼,非率尔得者。

明·陆时雍《唐诗镜》:三、四意象逼削。

晚清·高步瀛《唐宋诗举要》:健举,工于发端,(首联下)。旅况寥落,情景如绘(“月照”句下)。情深语挚(末句下)。

佚名

赏析

时间回到开元十六年(728),孟浩然四十岁。前两年好友储光羲、崔国辅、綦毋潜、常建、王昌龄纷纷及第的消息不断从京师传来,让这位已入不惑之年的诗人看到了求仕的希望。于是,他离开家乡,到长安应举。次年(729)早春,考试临近,此时的孟浩然信心满满,他在诗中写道:“咸歌太平日,共乐建寅春。……何当遂荣擢,归及柳条新。”(《长安早春》)“何当”二字虽是问辞,实则是诗人对自己的肯定,相信自己必能一举及第。

而事与愿违,孟浩然落第了。至于落第之由,宋人葛立方有过讨论,大概是说孟浩然虽然平时诗写得好,但却不太会写限制很多的应试诗。唐人王士源也曾说孟浩然“文不按古,匠心独妙”(《孟浩然诗集序》),由此看来,葛立方之说是有一定道理的。落第后的孟浩然留滞京师,与张九龄、王维、裴朏等结为忘形之交,经常闲游秘省。曾以“微云淡河汉,疏雨滴梧桐”一联为众人称赏。然而此时的孟浩然,其意已不在闲游赋诗,他只是在等待一个机会。是年秋,仍是布衣之身的他,回想起这两年的经历,感喟不已:“久废南山田,叨陪东阁贤。欲随平子去,犹未献《甘泉》。”(《题长安主人壁》)京师蹉跎岁月,故乡田园已芜,然而他依然心有不甘。他打算向朝廷献赋。原来唐代自垂拱二年(686)开始,设置四铜匭,其中之一叫延恩匭,凡是求仕之人均可以投书于此匭中。直到玄宗之时,此制度尚保留。杜甫就曾在科举落第后,献三大礼赋。然而,命运再次跟孟浩然开了玩笑,献赋之路行不通。他决定离开京师这个伤心之地。

“北阙休上书,南山归敝庐。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岁晚归南山》),这首失意之时的得意之作,传诵至今,好事者甚至将“不才”、“多病”两句与玄宗的不快牵合起来,进而与诗人不第相联系。虽是小说家之言,却似乎符合诗人在世人心目中的形象。开元十七年(729)冬,诗人怀着失意的感伤,即将告别长安。临行前,有《留别王维》诗:“寂寂竟何待,朝朝空自归。欲寻芳草去,惜与故人违。当路谁相假?知音世所稀。只应守索寞,还掩故园扉。”虽曰留别,其实不过是借以抒发自己落第后的愤恨不平。王维有诗答曰:“杜门不复出,久与世情疏。以此为良策,劝君返旧庐。狂歌田舍酒,醉读古人书。好是一生事,无劳献《子虚》。”(《送孟六归襄阳》)是赠别,更是劝慰,更能发现王维对孟浩然“久与世情疏”不适合做官性格的洞察。在那个“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的时代,无权贵举荐,似乎成了他仕途失意的主要原因。事实或许并非如此,贺知章大概就曾举荐过他。比孟浩然晚不到百年的河南诗人张祜,曾经写道:“一闻周召佐明时,西望都门强策羸。天子好文才自薄,诸侯力荐命犹奇。贺知章口徒劳说,孟浩然身更不疑。唯是胜游行未遍,欲离京国尚迟迟。”(《寓怀寄苏州刘郎中》)张祜虽经举荐,然而终究天涯沦落,于是不禁想起了有着类似经历的孟浩然。由此看来,所谓的知音稀,大概是得不到君王赏识。

开元十八年(730),孟浩然四十二岁。在洛中访故友之后,于是年秋,向吴越之地出发,开始了两年的漫游生涯。他登天台山、宿桐柏观、泛镜湖、探禹穴、游若耶溪、上云门寺、礼拜剡县石城寺;再至杭州观钱塘江大潮,浮海。十九年(731)除夕,在乐城与张子容相会,次年(732)北归襄阳。漫游过程中,诗人留下了大量诗篇。曾秋夜宿浙江桐庐,听着猿的悲鸣以及东注的江水,两岸秋叶萧萧,冷月独照,诗人触景生情,写下《宿桐庐江寄广陵旧游》一诗:

山暝听猿愁,沧江急夜流。风鸣两岸叶,月照一孤舟。

建德非吾土,维扬忆旧游。还将两行泪,遥寄海西头。

桐庐江,也称桐江。《元和郡县图志》载:“桐庐江,源出杭州于潜县界天目山,南流至县东一里入浙江。”在今天浙江省桐庐县境内。广陵,隋初称扬州,后改为江都,唐时先后改名为兖州、邗州、扬州,后改为广陵郡(时孟浩然已逝,故诗中非郡名),即今天江苏扬州。

此诗是早期的五言律诗,而五言律诗的形式完全定型,约在盛唐之后。早期律诗格律尚不严整。如“风鸣两岸叶”句为“平平仄仄仄”,不符合成熟期近体诗格律规范。首句“山暝听猿愁”,暝,昏暗。日色将暮,山间传来清猿的愁鸣。首句五个字,视觉、听觉以及内心感觉全出,拈出一“愁”字,奠定全诗感情基调。正如诗人自己所说“愁因薄暮起,兴是清秋发”(《秋登兰山寄张五》),这样的情境,愁绪兴发恐怕亦是自然流出了罢。不知道诗人当时是否也与今天读者一样,面对此情此景时,回忆起“日出众鸟散,山暝孤猿吟”(《郡内高斋闲坐答吕法曹》)的小谢之诗,或者“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水经注》)的渔者之歌,甚或是桓公经三峡中所听母猿的断肠哀号(《世说新语·黜免》)。即使未曾想起,然而由猿鸣而引发的愁绪,却是传统中长久的积淀,何况诗人身临其境。说是猿之愁,其实不过是诗人自身之愁的投映。这正如王国维所说的“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着我之色彩”(《人间词话》)。次句“沧江急夜流”,沧江,即苍江,暮色笼罩之下,江水苍茫,滔滔东注。点出一“急”字,描水流之急,舟行动荡,同时也是诗人不平静心态的写照,愁绪似乎也随着江水激荡起来。三四两句,“风鸣两岸叶,月照一孤舟”,意象寒峭,情景如绘,妙手偶得,多为人击节称赏。诗写凉风瑟瑟,两岸秋叶萧萧。仰望天空,一轮孤月,月光如水,映照着江畔的一叶孤舟。南宋刘辰翁曾评论这两句诗说:“一孤似病,天趣自得。”一个“似”字,多有商榷之意。至明人陆时雍,则已“是病”:“一孤舟,毕竟多‘一’字。”(《唐诗镜》)且不说是病非病,单看与孟浩然差不多同时之刘昚虚,即有“沧溟千万里,日夜一孤舟”(《海上诗送薛文学归海东》)之名句。其实,此处“一”、“孤”之意并不犯复,“一”是计数,“孤”为写心。诗人客行漂泊,孤独无依,陪伴自身的仅是一叶扁舟。与人相较,诗人是孤客,与舟相较,则舟亦是孤舟。苍茫天地之间,惟有一孤客、一孤舟,在极端大小对比之间,凸显自身客行的孤独与愁苦。山、猿、水、风、叶、月、舟,意象密集,诗人是这一切景物的旁观者,亦是事情的当事者,也正是有了“愁”、“急”、“孤”等字,才将这二重身份紧密结合起来。明人钟惺曾评价这两句诗说:“偶尔佳语,中晚人受用不尽。”(《唐诗归》)孟浩然这种描摹景物的手法,沾溉中晚唐诗人多矣。

以上四句写景,点明诗题之“宿”。似劈空而来,不着边际,这种在诗歌开篇用力较多的写法,王士祯称其为“工于发端”。而前四句除却“愁”、“急”二字有经营锤炼之力,其余则脱口而出,一气浑成。

第五句“建德非吾土”,建德,即今浙江建德。《元和郡县图志》载:“建德县,本汉富春县地,吴黄武四年分置建德县,隋大业末改为镇,武德四年复改为建德县。”建德虽美,但并非诗人故乡,不是自己的归宿。不知有意无意,这与王粲《登楼赋》中“虽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所表现的情感如出一辙。虽然萧条异代,不过此情此景,也足以怅望千秋。其实孟浩然在诗中不止一处表达同样的感受,如“异县非吾土”(《行出竹东山望汉川》),这都在昭示着“虽信美而非吾土兮”所引发的共鸣。有趣的是,后世诗人似乎不愿意去推源溯流,他们大多承认孟浩然“建德非吾土”一句所引发的共鸣,在自己诗文中频频援引。如清吴省钦“建德非吾土,斯言怆孟公”(《《严州晚泊》);清吴锡麒“离家三百里,来与山水期。建德非吾土,孟公语何悲”(《赠王拟园明府廷勳》)等。而孟诗读至此句,我们也似乎明白了,诗人开篇就点出来的“愁”与“孤”,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情绪,一切都缘于“建德非吾土”。接着“维扬忆旧游”一句,也以“非吾土”三字引起。对此,清人李锳说:“前四句写宿桐庐江,已含非吾土意。后三句写寄广陵旧游,即以‘非吾土’三字引起。盖以第五句承上起下,作中轴也。”(《诗法易简录》)独在异乡,思乡怀友,是最常见不过的情绪了。维扬,《尚书·禹贡》:“淮海惟扬州。”惟、维,古代通用,故即扬州。这里我们可以发现一个有意思的现象,即诗题中用“广陵”,而诗中却称“维扬”。这当是顾及诗歌格律而造成的。若改用“广陵”,虽意思不变,此句便出现律诗中忌讳的“孤平”现象。由此也可见孟浩然在律诗创作过程中对格律的关注。末两句“还将两行泪,遥寄海西头”,思乡怀友的双重感伤交错杂糅,使得诗人潸然泪下。他幻想凭着沧江夜流,将自己的两行热泪送到大海西头的扬州故友。隋炀帝《泛龙舟》诗云:“舳舻千里泛归舟,言旋旧镇下扬州。借问扬州在何处,淮南江北海西头。”故用海西头指扬州。

以上四句抒情,点明诗题之“寄”。语言轻淡亲切,似与友人聊天的口吻。

再结合前文所述背景,如果仅仅将这热泪解读为漂泊异乡之愁与故友之思,恐怕只得此诗皮相。孟浩然出游吴越,是在落第之后为排遣苦闷而作长途跋涉的。“山水寻吴越,风尘厌洛京。扁舟泛湖海,长揖谢公卿。且乐杯中物,谁论世上名”(《自洛之越》),前两句是实情,而后四句恐是故作洒脱状。这次求仕失意,对他打击太大了。翻阅后来的诗作,可见他以贾谊与潘岳自比。如“贾谊才空逸,安仁鬓欲垂”(《晚春卧病寄张八》),比贾谊,则同是怀才不遇;比潘岳,则是两鬓已斑。有限生命与实现抱负的企盼,生成强烈的焦灼感。而现实总是“未逢调鼎用,徒有济川心”(《都中送辛大》)、“十上耻还家,徘徊守归路”(《南归阻雪》)、“惜无金张援,十上空归来”(《送丁大凤进士举》),这一切都使得这次吴越漫游笼罩上一种悒悒不乐的情绪。然而诗人并未向深处说开,只淡淡地说是思乡怀友之愁,或许因为所寄是扬州旧游,故不必絮叨。扬州,自古以来都是诗人笔下的天堂。孟浩然也曾深深地为这里所吸引,所以他会“烟花三月下扬州”。扬州的美景、旧游,他定然熟悉,这或许能成为而今状态下的短暂安慰。然而,“虽信美而非吾土”的咏叹又一次在耳畔响起:扬州也并非故乡。那不是诗人最终的归宿。如今自己的心意,不过是从“非吾土”的建德,寄往同样“非吾土”的扬州,其中的悲辛,可想而知。我们再循着孟浩然的足迹,那时的他正溯流而上,若是从桐庐转至扬州,或许并不需太多功夫。然而,他最终却没有到扬州。诗人魂牵梦绕的广陵旧游,大概也未曾晤面。扬州于他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呢?他或许想起曾经在扬州分别的“不得志”而“悽悽吴楚间”的薛八(《广陵别薛八》),又或者是当初洛下分别的奚三,而如今,若是二人均在扬州,送别主宾关系,恐怕是颠倒过来了。这里的扬州,甚或是扬州旧游,或许不过是诗人想象中的倾诉对象。诗人三次变换扬州称谓,当然有诗律的照顾,而“海西头”之名,虽自隋炀帝之诗后,亦指扬州,此处读来,到底有些模糊。不过,也正是因为扬州许多的别名,方才成就了此诗。

但孟浩然没说太多,他的诗笔只是冷静而淡然地展现实情实景,使读者的眼光始终聚焦在月夜孤舟、思乡怀友之上。正如闻一多所说,真正的孟浩然诗是“冲淡”了的,淡到令人疑心有没有、淡到看不见。(《唐诗杂论》)在他的诗中,我们很难看到过分冲动的感情,即使在落第归乡时所咏“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二句,亦是怨而不怒。云淡风轻,清绝独妙。这种轻淡之风,或许与他“行不为饰,动求真适”(《孟浩然诗集序》)的性格是密不可分的。杜甫称赞他说“清诗句句尽堪传”(《解闷》)、“往往凌鲍谢”(《漫兴》)。有趣的是,杜甫有首《旅夜书怀》诗:“细草微风岸,危樯独夜舟。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名岂文章著,官应老病休。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全诗的谋篇布局,情景安排,都像极了孟浩然此诗。这大概不是一种巧合。南宋评论家严羽认为孟浩然的诗独成一体——“孟襄阳体”,大约也是说他匠心独妙、诗笔轻淡。

遗憾的是,孟浩然身前诗名远播,与王维齐名并尊,同为山水田园诗人代表,身后世人却连他的本名都不清楚,一说名浩,字浩然,一说名浩然,字浩然。天宝年间王士源“未禄于代,史不必书”(《孟浩然诗集序》)的嗟叹,至今犹在。两《唐书》虽都有传记,但是记载少之又少。《旧唐书·文苑传》仅44字,《新唐书》篇幅虽然增加不少,却是编入传闻。我们只能从他那些好友的描绘中钩沉并建构起来。“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醉月频中圣,迷花不事君。”(《赠孟浩然》)这只是诗仙李白眼中的孟浩然,比较而言,诗中所说洒脱,似乎更符合李白自身性格。孟浩然的“不事君”,并非“弃世”,更大程度上是“为世所弃”,以致于他暮年恬淡诗作中仍然有焦灼:“中年废丘壑,十上旅风尘。忠欲事明主,孝思侍老亲。”(《仲夏归汉南园,寄京邑耆旧》)我们不知道一部《襄阳耆旧传》对孟浩然的影响有多大,也不清楚隐于鹿门的庞德公对他影响有多深,但是诗中频频出现的岘首山,却是值得一提的。这里有太多名人的足迹,尤其是镇守襄阳的名将羊祜,这对他无疑不是一种激励。曾经高唱“谢公还欲卧,谁与济苍生”(《陪张丞相祠紫盖山述经玉泉寺》)的他,最终还是一布衣。然而,他虽一生都在江湖,却从未忘记过魏阙。

没有安史之乱的流离,也没有流放异地的狼狈,这样的孟浩然,毕竟是幸运的。单纯的漫游与幕府经历,对世间有限的关照,到底限制了他的创作。以现存诗作而论,不免单调。苏轼说他:“韵高而才短,如造内法酒手,而无材料”(《后山诗话》),若是把“材料”而当作“才学”看,苏轼的说法难免带着宋人惯有的刻薄,却也有些道理。他虽与王维齐名,然王诗从体裁、题材到意象丰富变化,却都非他能及。

佚名

赏析

桐庐江,就是桐江,在今天浙江省桐庐县境内。 其风景十分优美,南梁文学家吴均曾在《与朱元思书》中称赞说:“自富阳至桐庐,一百许里,奇山异水,天下独绝。”然而对奔波无定,身在旅途的孟浩然而言,却是听得深山猿啼声声哀,见的沧江奔流逐浪,风吹得两岸树叶发出阵阵响声,月照得江中孤舟一影单,景象是多么的凄清萧瑟啊!原因只在于“建德非吾土”,景物在不同的人眼里会产生不同的主观感受。他乡虽好终不及故土,异乡是如此的孤寂寥落,难免怀念扬州的老朋友,而许多不如意横梗在心头眉间,不由两行热泪直下。而这湍急的沧江液流,请把自己的热泪带给大海西头的友人吧。

孟浩然在四十岁去长安应举落第后,为排遣心中的苦闷而出游吴越,故这期间所写的诗中难免笼罩上一层忧郁愁闷的情绪。本诗的前半写景,后半写情,诗人结合自己的感情将景物描绘得如此清寂凄凉,蕴含了自己深深的孤独感和失意后情绪的动荡不宁。景与情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写景愈真切,其情愈深沉,显得浑成自然,韵味悠长。

佚名


《宿桐庐江寄广陵旧游》   [盛唐·孟浩然·五律]

山暝(míng)闻猿愁,沧(cāng)江急夜流。(闻 一作:听)

山色昏暗听到猿声使人生愁,桐江苍茫夜以继日向东奔流。

暝:指黄昏。沧江:指桐庐江。沧同“苍”,因江色苍青,故称。

风鸣两岸叶,月照一孤舟。

两岸风吹树动枝叶沙沙作响,月光如水映照江畔一叶孤舟。

建德非吾土,维扬忆旧游。

建德风光虽好却非我的故土,我仍然怀念扬州的故交老友。

建德:唐时郡名,今浙江省建德县一带。非吾土:不是我的故乡。维扬:即扬州。

还将两行泪,遥(yáo)寄海西头。

相忆相思我抑不住涕泪两行,遥望海西头把愁思寄去扬州。

遥寄:远寄。海西头:指扬州。因古扬州幅员辽阔,东临大海,故称。

《宿桐庐江寄广陵旧游》,顾名思义,这是诗人夜宿桐庐江,给扬州友人写的一首诗。

唐玄宗开元十七年(729),诗人在长安科举落第。冬,怅然离开长安访故友开元十八年(730)秋,诗人向吴越之地出发,为排遣苦闷而到南方游历,开始了两年的漫游生涯。

桐庐江,为富春江的一段,流程主要在桐庐县境内,是浙江著名风景区之一。

山暝闻猿愁,沧江急夜流。山色昏暗听到猿声使人生愁,桐江苍茫夜以继日向东奔流。

暝:指黄昏。沧江:指桐庐江。沧同“苍”,因江色苍青,故称。

夜宿桐庐江,听到山上猿声悲啼不住,桐庐江水直急流。

首联,用猿声的“愁”,江水的“急”,一下子倾吐了诗人愁绪满怀、夜不能寐的心境。

首联突出了“愁”字。

风鸣两岸叶,月照一孤舟。两岸风吹树动枝叶沙沙作响,月光如水映照江畔一叶孤舟。

风声呼呼,吹动两岸树木;月亮惨惨,照亮江上孤舟。

颌联突出了“孤”字。

建德非吾土,维扬忆旧游。建德风光虽好却非我的故土,我仍然怀念扬州的故交老友。

建德:唐时郡名,今浙江省建德县一带。

建德这一带确实风景很美,但是,再美,也不是自己的家乡啊!不由怀念远在扬州的旧友。

虽这趟出来就是漫游,但夜深人静,思念故乡,更思念扬州的知交老友。

颈联突出了“思”字。

还将两行泪,遥寄海西头。相忆相思我抑不住涕泪两行,遥望海西头把愁思寄去扬州。

海西头:指扬州。因古扬州幅员辽阔,东临大海,故称。

思念是一种病,怀念老友不由老泪纵横。

还将两行泪,遥寄海西头。”将两行热泪,遥寄远方的老友,这该是多么相知的朋友,也该是心中有多大的忧愁啊?

科举不第过去已近两年了,但诗人心中的不得志的苦闷,仍没有排遣。读尾联,有思念,更有客居不第,怀才不遇之悲哀。

《宿桐庐江寄广陵旧游》是一首旅中寄友的抒怀诗。全诗通过描写孤寂清峻的江景和悒悒不欢的旅途悲愁,倾诉了诗人奔波不定、怀才不遇之情,抒发了对故乡、旧友的思念和科举不第后的失意、愤激和孤苦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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