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周承海领着个鼻涕拉忽的孩子进门时，李晶正在煎鱼。这一分神，给油锅里溅出来的热油烫着了，火辣地疼。李晶问周承海，谁家的孩子啊这是？ 周承海温柔地哄着孩子：叫阿姨。快！ 孩子怯生生地叫了李晶一声阿姨。 直到菜上了桌，周承海才把李晶拽进了房间，一脸羞愧地问李晶还记不记得钟芳。 李晶瞬间黑了脸。 周承海脸红到了脖子根儿：当初我跟钟芳分开的时候，她不是怀孕了嘛。我没钱，还是问你要了钱给她堕胎的。我以为她去堕了胎了，哪知道…… 李晶的脑子嗡嗡响，头皮一阵发麻！ 但李晶克制了，压低了声儿说：所以呢，这是你跟钟芳的儿子喽？ 周承海的声儿更低了：我也是这两天刚知道的。钟芳得病去世了，让朋友把这孩子交给了我。那个，李晶，我知道这事儿太突然了，我也…… 周承海是真怕李晶要发狂，所以把孩子关在了女儿的房间，让他玩玩具，还给他开了游戏机，把声音调到了最大。 去世了？李晶并没有暴跳如雷，而是彻底傻掉了。愣怔了好一会儿，才叹道：想不到她这么短命。那这孩子……哎，先吃饭吧！一会儿该凉了。 周承海如蒙大赦，赶紧哎了一声。 李晶比他想象的要从容淡定得多。一路上他还想着怎么跟李晶谢罪，才不至于使局面太糟。他甚至打算关键时刻给李晶下跪，求她冷静。再扇自己俩耳光，来一出苦肉计，让她消气。 结果，全都用不着。 她非但不恼，还对死去的钟芳表示惋惜，对他和钟芳的儿子表示同情。 2 李晶叫孩子上桌吃饭，给孩子夹菜，问这问那。孩子有一句没一句地答着。 李晶说，真是世事无常。不瞒你说，当初抓到你跟钟芳的时候，我那个气得呀，真的咒过她死。刚刚你跟我说这孩子是她的，我差点就没忍住。可你一说她死了，我这心里…… 周承海一脸惭愧。当初他跟钟芳偷情，被李晶当场捉拿。周承海求了李晶很久，李晶才原谅了他。哪知道隔了几个月钟芳找上门来，说怀了孕，没钱堕胎。周承海那会儿工资都交给李晶了，只得骗李晶说老家叔叔病了，要寄钱回去。李晶当即给他叔打了电话，根本没有的事儿。周承海那个羞得呀，恨不能把脑袋塞裤裆里去。 李晶问周承海，你这骗来骗去的，累不累？ 周承海又是下跪又是自扇耳光的，李晶消了气，到底还是把钱给了周承海。 时隔六年，这个当初李晶亲自掏腰包要打掉的孩子，竟活生生站在她跟前。他吃着李晶煎的鱼，喝着李晶做的汤，看着周承海跟李晶为他那短命的妈掉眼泪。 孩子在周承海家歇下了，跟周承海一床。李晶跟女儿睡。 李晶跟周承海说，我同情这孩子，但我家里局促，能力也有限，养不了这孩子。得把他送给钟家人。 可周承海一句话就把李晶给噎住了：钟家没人。钟芳从小跟她妈生活，没有亲戚。她妈前些年去世了。 李晶一个字儿说不出。 周承海不敢看李晶。作为一个女人，李晶能做到这个份儿上已经很难得了。换别人，张牙舞爪，摔锅掼瓢，当即就把人给轰出去了。她到底收留了这孩子一阵，吃穿洗漱，面面俱到。 周承海理解李晶。如果打一开始孩子就是跟着他的，情况或许会好一些。可这冷不丁冒出个孩子让她养，哪个女人受得了？将心比心，要是李晶哪天也弄个她跟别人的孩子来给他养，他也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可周承海别无他法。 当初钟芳离世后，孩子在钟芳的闺蜜家里住了一个礼拜。闺蜜受不了了，找到了周承海的单位。周承海吓死了，把孩子送去亲戚家里住了半个月。期间悄悄带孩子做了亲子鉴定，结果证实确实是他的种，这才硬着头皮带回家里的。 但凡有一个人能帮忙带孩子，周承海也不会往家里领。 周承海说，李晶，我知道留下孩子对你是天大的伤害。你没这义务，咱也没这条件。可是，这不是摊上了么？我就是做梦也没想到会有这一出啊！说真的我挺恨钟芳的。要不是她死了，我真想给她俩大嘴巴子。她这不是害我吗？李晶，事到如今，我也只能求你了。你发发慈悲，让这孩子留下吧！不管怎么说，孩子是无辜的，我不能把他扔出去不管啊！ 周承海哭得地动山摇，向李晶起誓，以后怎样对她好，什么都听她的。她不喜欢他抽烟，他一定戒了。他让孩子听她话，长大以后好好孝敬她。 周承海说了一箩筐的好话，李晶这才松了口：你容我想想。 周承海激动得一条鼻涕挂下来，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哎！哎！ 3 李晶考验了这孩子一阵子，说看看处不处得来。要是处不来，跟这孩子没缘，她也不想勉强。省得大人小孩都不痛快，搞得家里乌烟瘴气。 周承海忙拍胸脯保证绝对不会，孩子贼乖，一准儿听话。 为了讨李晶欢心，周承海对她简直到了俯首帖耳的地步。李晶一进门，周承海递上了拖鞋。她一坐下，孩子就按周承海的指示给李晶端上了水。周承海一边给李晶削苹果，一边谄媚地笑着，问她晚上想吃什么菜，他下厨。 他这样卖力地演着，李晶实在看不下去了。 承海，你别挖空心思讨好我了。我不习惯。 习惯习惯，必须习惯啊！以后我们小健长大了也要这么照顾你的啊。是吧小健？ 李晶见不得这个。李晶说孩子才多大，别拿孩子说事儿。 李晶没同意孩子留下来，但也没撵孩子走。也正是因为她没表态，周承海父子在家里的每一天都如履薄冰。 这么一天天挨着，混着，竟然不知不觉地熬了一个月。周承海鼓起勇气跟李晶说，要不咱买个双人床吧！让俩孩子睡一个屋？ 李晶听了，没搭腔。周承海也不敢再议。 又是一个月，周承海生日。李晶拿出了家里的几张银行卡和存折，一总儿摔在周承海跟前。周承海吓一跳，这是要离婚？ 然而李晶接下来的话却让周承海瞠目结舌。 承海，我想清楚了，这孩子我喜欢。但是咱们房子小，我不想让俩孩子挤一个屋。再说也挤不下。我既然决定留下孩子，就得一碗水端平，一视同仁。不想让其中一个睡沙发。我想好了，家里所有的存款加起来够一套三居室的首付。咱把这房子卖了，买个三居室，俩孩子一人一个房间。谁也不委屈。 周承海先是发愣，但没撑过五秒，眼泪就刷一下淌下来了。 他是真哭，和上次求李晶留下孩子的哭有着本质的区别。那次虽然也动了情，但却是带着目的。不像这次，是没有准备的情绪失控。 周承海刹不住车，哭得稀里哗啦。女儿年纪略小，不懂她爸为何而哭，一脸懵逼。儿子听懂了李晶的话，眼眶也有些湿润。 周承海哽咽道，李晶，这辈子，我欠你的…… 李晶戳了一下他脑门儿：瞧你这点儿出息！今天你生日，我没给你准备礼物。就把这个决定当礼物送你，成不成啊？ 成！成！周承海又是一阵小鸡啄米。他切了一块儿最大的蛋糕，亲手送到老婆手里。 4 李晶给周承海看的那些钱确实是他们这些年全部的存款，但却不是家里所有的钱。 李晶还有一笔更多的钱。是钟芳的遗产。 钟芳是周承海的前妻，因为不孕被周承海他妈嫌弃。他妈天天闹，周承海受不了，跟钟芳离了。 男人是一种很神奇的生物，对一切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感兴趣。钟芳从老婆变成了前妻，他反而对她又愧又怜，两个人又背着李晶勾搭上了。 因为钟芳一直没怀过，他俩偷情时压根儿没想过避孕，哪知道就怀了！ 钟芳心里也因此有了一份期盼，那便是跟周承海复合。当初是因为她不孕他俩才离的，现在她怀了，这个障碍也就不存在了。 可她忘了李晶。周承海已经再婚了，不可能因为她怀了就跟李晶离！ 男人有男人的贪婪，但男人也有男人的权衡。钟芳固然有让男人着迷的地方，但李晶也不差。结个婚不容易，他没理由把好好的婚姻搅黄了再回头娶她。 周承海让钟芳堕胎，钟芳舍不得。谁知道这次打了以后还能不能再怀上？这就跟彩票中奖似的，谁能保证下次还能中？ 钟芳就说她没钱堕胎，于是有了周承海问李晶骗钱这一茬。 婚外的女人一声不响生下孩子无非两个原因：第一舍不得，打算自己养活。第二不甘心，打算留着孩子跟男人扯皮。而钟芳把孩子带到六岁，死了才把孩子托人送来，无疑是因为舍不得。 她是舍不得，但也没人知道是谁及时点醒了她，使她将这份不舍化为勇气，最终留下了这孩子。 那个人，任谁也想不到是李晶。 李晶给了钟芳堕胎的钱之后，隔了几天突然联系她，问她做了没。 钟芳一直在犹豫，以为李晶是来催她的，蛮不好意思：你放心吧！我会去的，不会留着这孩子破坏你们。 李晶这人还真是不开口则已，一开口惊人。李晶说，你想清楚了，你受孕难，说不定这是你做母亲的唯一一次机会。我是周承海的老婆没错，但我没有资格剥夺你做母亲的权利。我妈当初就好不容易才怀上我的。所以我知道你的苦。你要真舍不得这孩子，你就留着。只要别妨碍我的家庭就行。 正是李晶这一番话，让钟芳下定决心留下了孩子。钟芳没想到世上会有李晶这么善良大度的女人。连周承海都让她堕胎，而李晶却告诉她，她有做母亲的权利！那一刻，钟芳差点儿没忍住在李晶面前哭了。 5 大概这世上也只有钟芳才会相信李晶真的是为她考虑吧！她显然不知道，两性世界里的善良与大度，包藏着多少秘密与权衡。 在这段婚姻里，并不只有周承海一个人开过小差，李晶亦然。周承海跟前妻偷吃，李晶也跟旧情人联系上了。 当初李晶的前男友在两个人谈婚论嫁的时候一声不吭出了国，两年都没回来。李晶一气之下嫁给了离异的周承海。隔年，就在她发现了周承海跟钟芳偷情的蛛丝马迹时，她那个自私的前男友突然回了国，跟她各种表白，忏悔，说他在国外怎样艰难，怎样想她，承诺只要她离婚，就娶她。 李晶也就是从那时候起变得不安分起来…… 所以这世上根本没有面对自己的伴侣偷情还能大度的人。如果有，无外乎两点：不是对方不拿你当回事儿，就是他和你根本就是半斤八两，谁也不比谁更高尚。 而李晶，毫无疑问两样都占了。 所以周承海问李晶骗钱给钟芳堕胎时，李晶只是气，并没有多恨。她给了钟芳钱以后，等着她情人处理完国外的事以后回来娶她。忽然觉得，如果她真要跟周承海离，又何必逼钟芳堕胎？周承海跟钟芳之间本来就没有绕不开的坎儿，无非就是个孩子。现在孩子有了，完全是可以复合的呀！ 李晶不想做损人不利己的事儿。既然她不打算陪周承海走下去，那么也没必要断了人家的后路。周承海多了钟芳这一个选择，到时候他俩离婚也便利些。若孩子打了，他一头沾不着，也太惨了，没准儿这婚还真就离不成了。 基于这种种考虑，李晶示意钟芳留下孩子。 然而世间最难琢磨是人心。大半年过去了，男人也没给一个准信儿。就连中间回了趟国也瞒着她。她气个半死，找上男人，才知道这混球马上就要结婚了。之前是因为未婚妻跟他闹分手，他闷得很，才撩她的。 李晶把男人往死里打了一顿，算球！ 6 但李晶并不知道钟芳把孩子给生下来了。李晶决定回归家庭后，算了一下时间，如果钟芳真留下了孩子，孩子就该生下来了，那钟芳也早该找上门了。可钟芳压根儿没找过他们，可见孩子应该是没留。又因为李晶后来换过一次手机，没了钟芳的号码，也就再没想过这事儿了。 后面的几年她跟周承海过得挺好。周承海因为当年出轨钟芳这事儿，一直对李晶心存愧疚，没再出什么幺蛾子。李晶对周承海也不错，毕竟她也曾对不起他。 是钟芳在死前托闺蜜来找李晶的。 李晶见到钟芳的时候，她已经病入膏肓了。眼眶凹陷，骨瘦如柴。闺蜜说，已经放弃治疗了。 钟芳说李晶，要不是没办法，我是绝不会打扰你的。我本来想找周承海，可是思来想去，还是先跟你说比较好。周承海根本不知道我把孩子生下来了，可是你知道。你是我孩子的恩人！没有你，就没有我这孩子。 钟芳这么一说，李晶立刻明白了。 钟芳讲话很困难，反复做一个吞咽的动作：对不起啊李晶，说好不妨碍你的家庭，到头来还是妨碍到了你。我但凡有一个亲人，也不会求到你头上……我卖了房子，80万，本想拿来治病。可医生说治愈的可能性不大，我也就不想糟蹋钱了。李晶，你是个好人，我孩子的命是你给的。我只能死皮赖脸地求你了。李晶，你好人做到底，收留我儿子吧！ 钟芳的眼泪顺着眼角淌下来，而李晶的心，则像给一只大锤敲碎了，难受极了。 这是一个怎样柔弱而又硬气的女人啊！整整六年，她一次也没找过她跟周承海。直到快死了，才硬着头皮找上她这个所谓的“恩人”。孩子是周承海的，即便她不求李晶，在法律上周承海也有养育的义务。可她还是求上了李晶。看似多此一举，实则是一个母亲对孩子的良苦用心。 她要放低姿态求这个女人，把她摆在比周承海还重要的位置，给足她面子，让她在未来可以对孩子好点儿。毕竟她这一去，孩子的命运就掌握在这个女人手里了。她其实也是赌，赌李晶是一个好人，赌她不会昧下这笔钱。一个连情敌的孩子都不忍杀害的人，又能坏到哪里去呢？ 7 李晶没有直接把孩子领回去，而是让钟芳的闺蜜绕着圈子把孩子送回来，是有她自己的想法。 她不能让周承海知道，当初是她让钟芳留下孩子的。如果说她是可怜钟芳才没让她堕胎，那他会怎么看她？他会觉得枕边人不可信任！她居然可以瞒他六年，整整六年！而事实上她自己也不知道钟芳真把孩子给生下来了。 他势必会觉得，既然李晶如此善良，那么往后又有什么是她不能体谅的呢？ 她不能让他觉得她给他养孩子是理所应当的，不能让他觉得他犯下任何错都可以无条件被原谅，不能让他觉得什么事情都是可以随随便便的。 她要让他自己为这孩子争取在这个家里的一席之地；她要让他这个缺席了六年的爸爸真正地为孩子做点儿什么；她要让他通过自己的努力来获得她的允许；她要让他因为她看似伟大的做法而对她充满感激且死心塌地；她要让这个家从此固若金汤，坚不可摧！ 幸福，从来都不是随随便便得来的。 钟芳的遗产她会一分不少地用在她儿子身上。她换房子，用的是自己的积蓄，没动钟芳一分钱。 有句话钟芳没说错，这孩子确实是因为她而得见天日。她跟这孩子，有缘。 李晶藏着多少让人瞠目的秘密啊！说她深不可测，一点不假。 她糊涂过，傻过，狠过，筹谋过，算计过，但到底，她是一个有良心、懂得感恩与偿还的人。 过去的事儿她不想再提，往后，她会用自己全部的心力与爱，好好呵护这个家，包括钟芳留下的孩子！ 明天会更好，她相信。 ——完—— |
|
|
来自： 惊鸿m1pypcfjrn > 《随便听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