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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我和女儿在郊外散步，经过一条小河时，3岁的女儿踌躇不前，拉着我的手指向天边的月亮叫道：“爸爸，月亮哥！”，“妹妹乖，爸爸看到月亮哥了！”我笑着抚摸女儿的头，“月亮哥，拖拖我，妹妹爱（要）过河！”此时，女儿对着月亮唱了起来。我的目光再次投向接近满圆的月亮，中秋节快到了，故乡过中秋节的情景不禁浮现在我眼前。 或许是污染少，又或许是恋乡的缘故吧，在我心底，总觉得故乡的月亮特别圆，配上故乡的山水，故乡的风情，故乡的月亮显得韵味十足。新月似芽，像邻家女孩弯弯的柳叶眉；半月如瓢，似后山满园的柚子；圆月如镜，犹如母亲雪亮的眸子。 小时候，我觉得中秋节是圆圆的，天边的月亮是圆圆的，用油纸包着的“碎肉月饼”是圆圆的，佛仔饼的大肚子是圆圆的，红彤彤的桔子是圆圆的，绿油油的柚子是圆圆的，圆润、饱满的葡萄是圆圆的，圈圈纹路清晰的芋头是圆圆的，就连家人的笑脸也是圆圆的。 当然，圆圆的还有无边的祝福。圆圆的东西总能勾起我心中美好的回忆。小时候，家中姐妹多，家里又穷，一年当中，我们难得吃上几顿饱饭，每次过节，对于我们小孩子来说是最开心的事情。中秋节一到，我们恨不得天上又大又圆的月亮马上掉下来变成硕大的“七星伴月”，让我们痛痛快快地饱食一顿。 乡下人对节日是很看重的，尤其是中秋节这种大团聚的日子，中秋节在父母心中的分量比得上过年。中秋节当天，父亲一大早就起来煲牛腩萝卜了，浓浓的八角味，在房子四周飘动着，掩过了淡淡的桂花香，我们闻着直流口水，趁父亲稍稍离开的当口，我和姐姐揭开煲盖偷吃牛腩，就算未到火候，吃起来硬硬的，我们也觉得很开心。母亲发现了，走过来温柔地说：“慢点吃，别烫着嘴！”空闲的时候，我们也会到水井边帮母亲清洗甜（毛）薯和芋头，这些都是自家种的，专门用来拜月用的，拜完月亮我们才能吃。 家门口种着一棵桂花树，每年中秋，桂花的味儿特别香，母亲把桂花摘下来，给我们做桂花糕点，吃起来觉得特别香甜可口。 乡语有云：“七月十四晏（中午），八月十五晚。”我们故乡中秋节的重头戏就在晚上。晚饭后，明月高升，破云而出，这时是赏月的最佳时刻，父亲和母亲搬来一张茶几，我们一家人坐在桂花树旁赏月。茶几上面摆满了月饼、桔子、葡萄、甜薯、芋头、香蕉等供品，柚子则被剥开，柚子皮插上蜡烛和香，母亲在一旁振振有词地念着祈福语，我们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听着，等母亲念完，她又叫我们对着月亮许个愿，她说中秋节许的愿特别灵验，我们就对着月亮拜三拜，各自许下心中的美好愿望。 赏完月后，最开心的是我们小孩子了，月饼、桔子、葡萄、甜薯、芋头等供品任我们品尝。每到这个时候，父亲就会绘声绘色地给我们讲《嫦娥奔月》《吴刚伐桂》和《玉兔捣药》等神话故事，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们知道了广寒宫里住着个可怜的女子，她的名字叫“嫦娥”，只因偷吃了“不死药”而饱受着“碧海青天夜夜心”的折磨；我们感叹吴刚伐桂意志之坚毅，佩服玉兔捣药之情深。母亲则教我们唱“月亮光光，贼佬去偷塘，盲佬看着，聋佬听见，哑佬话知，拐佬去趯。趯到瓮菜坜，拾双红木屐。红木屐冇牙，拾张耙。耙冇齿，拾张椅，椅冇屏，拾把秤。秤冇砣，拾个鹅，鹅冇鼻，拾个生牛字。”“月亮光光照竹坡，鸡乸耙田蛤唱歌。老鼠行街钉木屐，猫儿担凳等姑婆。边个姑婆系鄂个？一头裹粽一头鹅。”等童谣。 在潮州求学的几年，我没能回老家和父母过中秋。虽然有志同道合的同学相伴，也品尝到了别具风味的潮式腐乳月饼，但是我的心里总觉得缺少了点什么。他乡的月亮也是圆圆的，可我心中的中秋节却不是圆圆的。看着高挂在星空中的月亮，我好像看到了正站在村口伸长脖子等待我回去过节的母亲，那明亮的眸子中写满了“盼望”两字，皎洁的月光照在母亲渐渐变深的皱纹上，皱纹好像故乡纵横交错的路，路上撒满了母亲思念的足迹。我慢慢地细嚼着母亲千里外邮寄过来的五仁月饼和桂花饼，桂花饼有儿时桂花糕的味道，浓浓的乡情从嘴角边流淌而出，我觉得它是那么的香，那么的甜，那么的可口。 范仲淹思乡要假借浊酒一杯，王昌龄思乡依靠塞外的胡笳飞雪，余光中思乡要凭一枚小小的邮票，而我思乡只需一轮明月。看着可爱的“白玉盘”，我就会想起母亲那满头的白发，还有那桂花般的浅浅笑容。我想起远行时母亲为我缝补衣服时的情景，仿佛听到母亲边缝衣服边念的话：“傍身缝，傍身补，乜谁（谁人）话（说）鄂伢（我的儿子）做贼其伟无好（他会遭遇厄运）！傍身缝，傍身补，鄂伢（我的儿子）出外求学千好万好！” 工作后，每年中秋节的时候，我们都会赶回老家和父母一起过。站在桂花树旁，我轻轻地抚摸着老屋墙壁上的青苔，手中拈着一丛小小的桂花，那些如烟的往事，就像再生的芳草，伴着牛腩萝卜的清香扑鼻而来。母亲看着乖巧的孙女，她满脸的皱纹绽开了朵朵的桂花。赏月的时候，我用微信和几个姐姐视频通话，父亲和母亲看到远嫁他乡的女儿，激动得热泪盈眶。以前的中秋节，她们最多通一次电话，现在能彼此看到对方，心里充满了幸福和满足。 又一个中秋节将至，晶莹的露珠在含羞草上俏立着，艳丽的龙眼鸡依偎在龙眼树干上，威武的天牛落在桂花树的枝桠间，它们都在仰望着长空中的满月，桂花树上的蜘蛛把我的思乡之情一丝丝地织进梦里。我想，今年的中秋，月儿圆，梦儿也圆。 □ 梁宗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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