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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慧萍:庄户人的笑声|小小说

 我是雷达兵 2018-12-27

小说天地:

莽莽苍苍的太行山深处有一个不足百户人家的小村子,这里风景秀丽,鸟语花香。一条新修的水泥路通向村里,路的两旁整齐地排列着一栋栋新建的小二楼。今年雨水充足,层层叠叠的梯田里,碧绿的茴子白长势正旺,村民们在田里忙碌着,好一派丰收的景象。

有道是:“天有不测风云”,这不,一场连阴雨下了七八天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那些茴子白吸饱了雨水,就像蒸笼里的馒头,胖乎乎的,过胖的竟爆成了花卷样,在那里鹤立鸡群般刺激着庄户人的最敏感的神经。

这天一大早,天空依然阴云密布,雨却停了,福老汉才起床就发现儿子已经在鼓捣他那些带轮子的铁疙瘩了。

“爹,咱那菜得想办法卖点呀,要不全毁了。”

“可是,你这车能进得去地里吗?”

“试试看,不行再说。”

茴子白长势喜人,个头均匀,砍起来不费劲,很快,几十袋子菜就砍好了。

路太泥泞了,儿子只装了半车,车轱辘已经有一半陷进泥里,三轮车只能如蜗牛般缓慢地向前移动。

村里的大路是已经硬化的水泥路,宽阔而平整,但从地里到大路,要走弯弯曲曲的田间小道,而且要经过一条河,河中水很浅,河岸却异常泥泞。三轮车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飞速转动的两个轮子带起的稀泥四处乱溅,却无法向前移动半分。几个回合下来,车不仅无法前行反而不受控制地向一侧滑去,最后,车身终于一歪,一屁股栽进烂泥里,不动了。

一家有难全村支援,附近田里干活的人自发赶来帮忙,众人拾柴火焰高,大伙七手八脚,很快就卸下了菜,并且把车推上了大路。

从地里到大路差不多有一公里,地里剩余的半车菜怎么办?扛吗?显然不现实:就算人是铁打的,不计体力的消耗,单是时间就来不及。

“爹,要不那半车菜不用卖了,扔了算了。三轮车去拉百分百会重蹈覆辙,大家都忙着抢收,咱不能老耽误大伙啊。”

“你等等,我去赶牛车。”关键时刻,福老汉自然而然想起了闲置已久的牛车。很快,牛车来了,随着车上重量的增加,牛车的半个轮子照例陷进泥里,和三轮车如出一辙。

牛勾着头,把它的四个蹄子深深踏进泥里,拔出来再踏进去,每走一步都需要付出很大的力气。

终于,来到了河边。牛鼻孔大张,喘着粗气,身上的毛都被汗水浸湿了,弯弯曲曲贴在身上。看着牛的样子,福老汉的心像被钢针扎了一样疼。

“吁——”

福老汉吆喝一声,想让牛停下来歇会,没想到,好像回应似的,老牛低嚎一声,猛然加快了速度。它的头勾得更低,鼻孔张得更大,气喘得更粗,身子前倾,两条前腿弯曲着,几乎要跪了下来。笨重的车子一点一点往前挪动,缓慢而平稳。一米……两米……车终于被拉上了大路。

车停了,老牛的腿颤抖着,湿淋淋的身体晃晃悠悠摇摇欲坠。福老汉象变戏法似的,从怀中摸出一块带着体温的旧毯子,轻轻地抹了抹牛身上的汗水,给牛披在背上。不经意间发现儿子的两只眼睛瞪的比牛眼都大,脸红扑扑的,上面写满了惊诧与歉意。

白菜被装上了三轮车拉走了,福老汉牵着牛在大路上来回溜达着,不时停下来摸摸牛头拍拍牛背,心里异常纷乱和烦躁,早晨不愉快的一幕又浮现在眼前:

“爹,咱家的牛卖了吧。”儿子趁着福老汉给牛拌料的空闲再次提出了这个要求。

福老汉看了看正在吃草的牛,没搭腔。

同样的话儿子说过几次了,福老汉从没点过头。

牛是二十年前买来的幼崽。包产到户那年,生产队的牲口是通过抓阄的方式进行分配的,自己手气不好,抓了空阄,导致之后的播种收割只能通过和别家“变工(一种劳动方式,指农民相互以人力、畜力、农具等换工形式互助)”来完成。由于牲口太少,变不到工就只能人工劳作,每天挥汗如雨累得腰酸背痛,回到家浑身骨头都快散架了。累就算了,误了农时是常有的事。“一年之计在于春”,买头耕牛已经迫在眉睫。

囊中一旦羞涩,人的底气就会不足,求东家告西家借到的钱,只买来一头瘦骨嶙峋的牛犊儿。好在山坡上有的是草,郁郁葱葱,小溪里有的是水,清澈见底。自己像对待亲儿子一样悉心照料,牛犊儿也很争气,没多久就长得膘肥体壮,驾车拉犁有模有样,很快就成了自己的左膀右臂,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家庭收入也翻了几番。

“爹,你看现在谁家还养牛?把它卖了,腾出地方盖间车库多好,你也不用每天起早贪黑伺候它了。”

“卖卖卖,就知道卖,也不想想你的那些铁疙瘩是谁帮你挣来的,现在它没用了就把它卖了?忘恩负义的东西!”

话说出来了,气也就顺了不少。福老汉心里明镜一般,儿子说的没错,如今改革开放的洪流席卷而来,农村机械化已初具规模,作为全国无公害蔬菜生产基地的新型农民,近几年儿子陆续买了几台自己从未见过的大大小小的农用机具,从种到收全程机械化,老黄牛确实没有多少用武之地,也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好吧,想卖就卖了吧,唉!”

儿子拿出手机拨了一串号码, “爹,我已经和镇里的牛贩子老胡说好了,他答应等天晴了就来拉牛。”

......

天总算晴了,蓝的妙不可言。眼看老胡来拉牛的日子越来越近,福老汉的心情也愈发郁闷起来。说来也怪,都过去好多天了,也没见老胡来拉牛。也许是忙,也许忘了,最好是不买了,福老汉心里存着一丝侥幸。

一天傍晚,福老汉牵着牛走在回家的路上,身后忽然传来了汽车的轰鸣声。他回头一看,原来是老胡。“冤家路窄呀,该来的还是来了!”

大卡车很快就追上来了,老胡跳下车,三步并作两步蹿到福老汉身边,左手烟右手火,恭恭敬敬地给福老汉点上:“老哥,劝劝你儿子,让他把这牛卖给我吧,价钱好商量,一定会让你满意!”

福老汉听了不由得一怔:“什么意思啊?你不是来牵牛的吗?”

“是这样的,老哥,本来早就说好了的,可是前两天你儿子突然打电话说牛不卖了,出多少钱也不行。我就不明白了,现在谁家还养牛啊,不卖留着当祖宗啊……”

“嘿,这小子,”福老汉忽然大笑起来,转身扬长而去,留给老胡一个手舞足蹈的背影和一串哈哈大笑之声,“不卖了,不卖了,哈哈......”

还在喋喋不休的老胡懵了:这老小子,受啥刺激了?

夕阳的余晖映红了半边天,明天又是一个好日子......

备注:茴子白指卷心菜,又叫“包菜”,学名“结球甘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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