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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涉及剧透，酌情观看」 1 假如我是一个外国人，最近十年都生活在中国，在电影院看遍大陆青春片，看完以后，我会想，这个国家的年轻人都是衰逼，人生艰难，非车祸，即绝症，勉强把命保住的，日子也不好过，上学时怎么也得打一次胎。 很多国产类型片已经死了，青春片可能是死得最透的一个。国产青春片里的青春都不容易，动辄残酷，不残酷一下，连青春痘都不好意思起。 八零后这代人的青春，真聊起来，其实也不容易，但其中的绝大多数，都远够不上残酷。就是那种踏踏实实的不容易，要不了命，没这点不容易，还感觉这日子过着不踏实呢。 这几天正在上的《狗十三》，可能是大陆院线放过的唯一一部最逼近真实的三无青春片，无狗血，无套路，无残酷。只有踏踏实实的不容易。 13岁的少女李玩，父母离异，亲爹再婚，自己住在爷爷奶奶家。电影用了窦唯的《噢！乖》做宣传曲，剧情也完全衬歌词，聊的其实就是一件事：「噢，乖，听话。」 李玩每天放学回家，进门第一件事，就是看电视，镜头没给屏幕，但能听出来，看的是凤凰卫视《锵锵三人行》。上小学时，我每天放学回家，也是进门看凤凰，凤凰演什么都好看。 我妈上倒班，我爸做买卖，我小学时，他俩一块出现的时间，不多。后来我妈不上倒班了，天天晚上在家盯我写作业，写完还不行，她还给我加餐，每天必须写一篇日记。 我当时正在上小学二年级，哪有那么多日可记。同学都在写一句话日记，我夜夜练笔三百字。我当时觉得，这有点残酷童年了。 后来我学精了，下午放学不回家，直奔奶奶家。给我妈打电话，今天不回了，在奶奶家住。没有我妈，就没有日记。 李玩比我惨点，我是主动逃避，她是被动逃避。不过李玩在奶奶家住着也自在，和我一样，想端碗看电视就端碗看电视，想几点写作业就几点写作业。 李玩他爸和后妈生了孩子，先瞒着李玩，请爷爷请名字。爷爷聊起来，李玩的名字当年就是你们胡起的，这回孙子的要好好起。然后爷爷张口就是一句《孟子》，「以其昭昭，使人昭昭。就叫昭昭」。 相比之下，李玩这个名字，确实跟玩一样。再说爷爷，这般话语权拥有者，当年就任由儿子媳妇起出李玩这个名字，对这个孙女，看似疼爱，其实也不能算全力重视。 2 狗是这部电影的主线，故事跟狗走。一边是得不到父爱，一边是给不了父爱。那就给条狗吧。李玩喜欢物理，给狗取名爱因斯坦。 我也养过狗，两条，第一条是京巴，第二条也是京巴。我和李玩的大部分经历都不一样，唯一重合的，就是我们都丢过狗。没在青春期丢过狗的人，不足以谈青春。我第一条京巴丢了那天晚上，我比李玩同学哭得可惨烈多了。 后来我又养了一条京巴，和第一条小时候长的一模一样，因为是一个妈生的。丢了狗再养一条狗，和失了恋再找一个对象，内核是一样的，都是要以替疗伤。 我的伤很快痊愈。几个月后，第一条狗竟然神奇的找着了，但我替得太深，爱新狗超过旧狗，旧狗之情，早已散尽，最终狠心送走。那天晚上，算白哭了。 丢狗的悲伤程度，大概相当于十次失恋。失恋后，你至少还能知道那个人是否活着，丢了狗，就真的生死难测了。 李玩丢狗后，我越看李玩越像初中时的我。说起来，对一个青春期里的人，其实衡量不了亲情和一条狗哪边重。青春期里的人，有自己想问题的思路。当然是，哪边感觉亲，哪边就重。当然是，哪边相处舒服，哪边就亲。 李玩比我强，动情深厚。狗被爷爷弄丢，家里人找了条一样的骗她说找到了。她一眼认出不是，打死不接受。根本不考虑以替疗伤这件事。 当然，她伤势过重。父爱得不到，算了，狗来替也挺好，现在连狗的爱也得不到，需要换一条陌生狗来替。谁能受得住。 李玩的第二条狗被强行定名爱因斯坦。呼应点题，《狗十三》的英文片名，就叫《Einstein & Einstein》。怎么想都可以，我的理解，《替代和再替代》。 3 为什么说《狗十三》反狗血，反套路，片中反例遍地都是。按常规套路，李玩必和后妈誓不两立，但实际上，后妈一双旱冰鞋，就将李玩直接拿下，李玩不拒绝，该谢谢，该笑笑，扎扎实实一个青春期少女的合理反应，就是喜欢这双鞋。 再有，李玩被动抢了姐姐的男朋友，按常规套路，一场大撕必须启幕，甚至可以安排成高潮。但全片演完，她俩也没撕扯一把。 还有，李玩和姐姐的男朋友身处一室，情绪感情双双到位，男的凑上去索吻，按常规套路，一套连招下来，快能准备挂号打胎了。但李玩轻轻一句「我没想那样」，掐死氛围，直接让后半个小时剧情当场咽气。 虽然反套路，但李玩还是在劫难逃，被她爸打了。王朔小时候，他爸也打他，他爸的心里话也是所有爸的心里话，「打你，是为你好」。王朔补了后半句，「打死你，也是为你好」。中国父母不会用语言表达爱，用拳脚表达怒倒是很擅长。 导演其实还往电影里埋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点，值得琢磨。李玩喜欢物理，从头到尾都在点平行宇宙。所以，《狗十三》里的所有剧情，真的都是在李玩宇宙发生的么？还是有一些不合前情的转折，其实是李不玩宇宙中的故事。 这个点，越想越有意思。李玩为什么这么痴迷平行宇宙理论，或许也是因为她真的期盼，在另一个宇宙里，有另一个境遇完全不同的李玩。 教室里突然飞进一只蝙蝠那场戏也很有意思，全班欢腾，只有李玩不动。没有无用的闲笔，曹保平导演自己解释过这场隐喻：
4 仔细看下来，这部电影其实什么都没反，一个正常的青春片，就该长这样。看哭了，是因为我们之前不正常的看太多了。 生了儿子之后，再看这种电影，我其实会被动代入父亲视角。从一个的老父亲角度来看，周旋在父母，女儿，老婆，儿子，前妻这个五角轮回里，到底要怎么做，才能都照顾到。无解。 道理不难，讲理难。女儿的角度，希望得到父亲的理解，但又明确知道父亲根本不可能理解，同时，她的阅历和心智又不支持她理解父亲。父亲这边，以为自己完全理解，同时又希望女儿突破年龄局限强行理解自己。双方陷入悖论对立。谁的青春期，没陷过呢。无解。 何况他爸，每次为女儿高兴，都是发自内心的高兴。甚至连她后妈我都有点理解了，对继女，做成这样，或装成这样，是不是也就够意思了。你亲儿子让狗咬了，你是不是也得那个状态。 这是每个人的「踏踏实实的不容易」。《编辑部的故事》里早就聊过，光一个前奏，就够你玩的：
有没有命好的，一生坦途，当然有，只是我不知道你上辈子干了什么好事，修来此生。 曹保平自己说过：「其实特别想通过这部电影，去映射每个人的内心曾经的成长经历。特别想要这批孩子，看完这部电影后重新思考，重新咀嚼自己成长过程中的经历，而不是把他遗忘掉。」 他补了一句，「因为遗忘太快了，而且遗忘基本是我们的一个本能」。 去看《狗十三》吧，不管你是不是来自单亲家庭，是不是有个后妈，是不是养过狗或丢过狗，都不影响你看到李玩，想起自己。 别忘得太快。 「点赞算打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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