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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俚曲集23】磨难曲5

 高山仙人掌 2019-01-02

领略色彩斑斓的世界!【唯美组图】

第二十五回  春闱认父

 

公子上母亲因着一家不得团圆,给我起了个名叫张得聚;近来因着我中了举,又起了个名字叫合庵:还未知合与不合,聚与不聚。母亲每日啼哭,不敢远离,捱的日期将尽,才上京来了。刚刚赶上,已是临场。一切进场物件,都要齐备。答应停当了。就去伺候点名

 

[平西调]日头不大高,果饼、丁锤都挎着,披毡衣又代上安军帽。一来千里遥,下马前行闹吵吵,不多时就把名字叫。

 

不多时就叫张得聚。答应有。接了卷子,说待俺认号,便去找那山西的举人,问个消息。哦哦,域字号在这边,不免放下行装出去。呀!山西的还没点着,天已黑了,住住再去。回来归了号,才坐下,听的那邻号有人咳嗽,便问了一声年兄那省里的?答应山西的。又问那府的?答应太原府。合庵听说,即忙跳出号来了

 

山西才得闻,不觉慌忙立起身,到跟前又把府来问。听说太原人,越发钦此又钦遵,问年兄寄一个平安信。

 

问道贵姓名呢?答应姓宫。合庵说认的徐北岗么?答应极熟了么。又问他那里那个张先生,如今何如?那人说又不一省,如何认识?北岗舍盟兄,远隔山河千里程,你如何知他名合姓?有个张先生,去年虏去到贼营,可怜他送了残生命!

 

合庵听说,就大哭起来了,说小弟不进场丁!那人间道怎么说呢?合庵说那是家君。

 

那就是家君,道路说他命不存,那讹言竟成了真实信!那人问道:贵省?小弟北直人。家父投在北岗门,至而今三载元音信。

 

那人说年兄差矣!那是河南人,与令尊何干?合庵听说大喜如此,有好信了。

 

带泪开笑颜,胜如九锡下云天。这等说,还有个佳期盼。老太君甚么名号呢?永平府城南,家住乡村田舍间。爹名逵,字是张鸿渐。那人说你不是保儿了么?掩面就流下泪来

 

到家那一年,你进大场尚未还,住一天可又重遭难。我今在西边,改名宫子迁,科京举中在国子监。

 

合庵抱住大哭说这等,真是我爹爹了!

 

自从儿中了,待上山西走一遭,又听说那里有贼盗。凶信好蹊跷,老母终日哭号啕,出了场先往家里报。父子哭罢。太公说极好!

 

忙拜谢天公,叫咱爷俩得相逢,若不然,那里去问名合姓?坐号喜相同,新交好运喜重重,咱父子必然是一齐中。

 

问道李家近来如何?

 

自从儿中了,阖庄贺喜闹吵吵,惟李家没把喜来道。不是儿志高,事情若是在今朝,那行子必不敢登门闹。

 

太公说虽然么,咱今遭有个翰林才好。合庵也笑了翰林固是佳,中一个进士也不差,声势微尽可朝李大。原不怕他,石头生将指头砸,到如今料想还梦怕。

 

父子两个说了半宿。太公说我儿,已交四鼓了,你去闭闭眼,明日好做文章。

 

爷儿放头眠,心中喜欢睡不甜,略合眼已是鸡声乱。一声哄传,题纸才下闹喧喧,老太爷急唤孩儿看。

 

太公说保儿,你去瞧瞧,题纸下来了。

 

合庵出来瞧,哄传首题是《大学》。略停停,果然那题纸到。一霎散了,太公拿来仔细瞧,向孩儿细说那题中窍。

 

合庵极聪明,听的他尊公讲了一遍,说儿已晓的了。便归了号,展卷挥毫展卷挥毫,写了一篇日未高。忙拿着离了自己号,叫爹瞧瞧。浓济着中的就罢了,中不了还得改改造。

 

太公说我才做了半篇,你到快。待我看来。

 

从头细观,这也捞的瞎试官;运气低,怕撞着明眼看。替你略攒眼,细改改这头半篇;后半截可到尽好看。

 

太公改完了,便说中不中全在头一篇。像这文章,也可以中在三十多名上。那六篇,等你做完了再看罢。

 

公子回来,展开卷子细铺排。没晌午,又完了两三块。将筐篮解开,嚼着锅饼暗徘徊。第五篇,已是有个架儿在。

 

公子问爹爹,你做完了几篇了?太公说四篇了。

 

把墨研稠,行行写去不抬头。第五篇已是一挥就,脱稿再搜求;六篇才完把笔投,直直腰再将七篇做。

 

公子又问爹爹做了几篇了?答应七篇将完了。公子钻出号来说这第七个题目,我不记的了呢。

 

叫保儿且闲,我这七篇就做完;做完了,给你看一看。这天还有天,少着一篇也不难,在旁边略且站一站。

 

不一时,太公完了,递于合庵。合庵吟哦,一行看着,指头圈着说好的紧!爹这文章有会元!我才知道这第六个题是做错了。太公说你取来我看看。合庵便取来给太公看了一遍。笑着说有指望。我给略改改,只好看便罢,那房官有几个不瞎的?

 

手敲门砖,只认的酒色装银钱,好文章他也看不见。你这第六篇,只要软和便密圈,少嫩些也不甚足为患。

 

改了改便壮观了。那一篇你若做不来,我就替你做做。公子说不用。我看了爹的,已是有了。回了号房,一霎做成,拿来说我完了。太公一看说亏你,比着葫芦就画上瓢来了。且嘱咐你。

 

我儿听着:题目细写休错了,下一笔要把题纸照。号板要坚牢;常将卷子盖的娇;剪烛头也怕灯花爆。

 

父子各自入号誊正

 

[叠断桥]一更鼓儿敲,一更鼓儿敲,场里行人静悄悄,处处挂青帘,都把银灯照。卷子展开色,卷子展开色,磨墨声闻百步遥,个个都吟哦,好似蛐蟮叫。

 

二更鼓儿轻,二更鼓儿轻,场里火光一片明,处处啀哼哼,好像是谁有病。号里少人行,号里少人行,虽是无声却有声,好似一集人,隔着十里听。

 

三更鼓儿乓,三更鼓儿乓,头眼昏沉渐困乏,时听的问点话,声儿也不大。手儿紧抓抓,手儿紧抓抓,低头忽如身在家,好像坐绣房中,别屋里人说话。

 

太公叫保儿,你写完了几篇了?合庵答应将完了。太公说怎么这样快?

 

四更鼓儿真,四更鼓儿真,此时笔管重千斤,才写了四五篇,觉着手酸困。恨那打更人,恨那打更人,打的更点未必真,交四鼓多大霎,又咱五更尽?

 

五更鼓几天,五更鼓儿天,满脸皆薰烛蜡烟,常拭那眼角弦,只觉灯光暗。手腕疼又酸,手腕疼又酸,剩了勾十行越发难,只听的号儿吹,一声里快交卷。

 

太公誊完了,自对了一遍。叫声“保儿”。合庵跑来,交换看了卷子。太公说这头一个题,就错了一个字。

 

忒也莽撞,忒也莽撞!我说从容不要慌,不是看出来,就完了今科帐!仔细端相,仔细端相,错的乌了添在傍,大规矩不要错,就有些胡指望。

 

合庵说这第一篇掉了一个,第五篇错了一个。对完了,公子替收拾笔砚。太公里边收拾毡条、布帘。合庵说我都背着罢。太公说各人的各人拿着好。你再回去看看。合庵说不必,莫掉了甚么。太公说你那雨单呢?合庵说哎哟!我搁在号房上,忘了。

 

伸手取下来,伸手取下来,才把行囊另解开,捆的极结实,拴上一条带。直上堂阶,直上堂阶,交了卷子领了牌,不免笑欣欣,跳出门儿外。

 

出的场来,太公的随人接着。太公说这是你少爷。喜地欢天,喜地欢天,说有个少爷在那边,不想十五六,就会了小乡宦。俺在太原,俺在太原,叫了老爷勾一年,改了口叫太爷,难把嘴儿换。

 

公子的人来接着。合庵说这是你太老爷。众家人当街就叩头请安接出场门,接出场门,两下里家人一大群,大家笑嘻嘻,都把太爷认。议论纷纷,议论纷纷,谁知太爷正青春,怪不的咱太太,模样还着实俊?

 

公子说爹的下处宽阔么?太公说也只两间屋儿。公子说还是爹往儿那里去罢。你这接场的,着两个人跟了爹的人去搬行李来的。答应是。

 

李万、张千,李万、张千,跟着去把行李搬,为儿那下处,就在那药王殿。庙屋多般,庙屋多般,不妨再赁两三间,上下六七间,住着也方便。

 

到了门前,父子下马。老家人王孝在下处看家,看见太爷,磕下头去,就落下泪来了。问太爷从那里来来?

 

乍见疑猜,乍见疑猜,太爷忽从那里来?太太听诈言,每日里心惊怪。小的无才,小的无才,奉了山西这一差,因我还老成,跟着好出外。

 

太公也落泪说这几年没见你,你就老了!我是合你少爷场里遇着。王孝说这等,太爷也是中过了。

 

叫人泪涟,叫人泪涟,咱家大祸有千年,少爷中了举,恨太爷没得见。谁知在外边,谁知在外边,已向蟾宫折桂还,老少一家人,都得重相见。

 

少爷快快写字,小的即刻回家,报知太太。一行说,端过了饭来。公子说爹爹先吃,我先写信。

 

磨墨挥毫,磨墨挥毫,大喜先报娘知道,孩儿在场中,合爹爹紧邻号。挂榜非遥,挂榜非遥,父子登科这一遭,报子到门前,不久爹儿到。

 

将书写完,王孝即时去了。合庵说王孝到家,真是非常之喜了。又问道爹爹中了,怎么不捎一个信到家中?太公说自觉一个举人,也压不住家,不如等到会试。况且京中一个认识的人也没见,怎么寄信呢?合庵说咱父子纵然不中进士也喜。况且咱败的凶,必然发的也暴,着咱父子邻号,天意就可知了。

 

[对玉环带清江引]脱难十年,自幼把儿闪,音信全无,相隔千里远。凶信传来,唬破娘的胆,终日号啕哭,劝也劝不转。团圆胜似功名显,况且时运变,父子俱连登,一齐朝玉殿,才叫那天下人打一罕。

 

太公说连夜不曾睡,咱且各人歇息去罢。

 

诗曰:父子相逢喜气扬,纵然落第也无妨;

 

吾家况且时运至,必定连名上玉堂。

 

第二十六回  宫花连报

 

方太太上千里行人,已是令人牵挂,况且又得了凶信,好不伤感人也!

 

[劈破玉]每日只在那纳闷。我那儿中不中倒不关心,只望他上山西打听个真实信。酒饭全不想,没了人时泪纷纷。亏了那两个丫头,一闹一个三更尽,才欹下骨碌嗓子,打了一个盹。

 

虽然是姓张的也多,只怕保儿信还有瞒我处。吃紧的,就是我那官人,也是有的。说他虏去,未必不是杀死。叫人怎么放的下!掩面落泪,说咳!天那天那!俺有甚么不好,教俺生离,又教俺死别?丫环来报王孝来了。太太说他回来,可有甚么事?

 

[房四娘]好叫人自惊讶,京里盘费不缺乏,他不等着山西去,又待回家做甚么?

 

叫他进来。不一时,王孝来磕头说太太千万之喜了!方太太说甚么喜?奇哉!

 

你这话好奇哉,如今天榜不曾开,你又没上山西去,问你喜从何处来?

 

王孝说如今太爷合少爷,在京里在一堆哩。太太站起来说怎么着呀?王孝拿出书来,递於太太。太太接来一看。娟娟上白听的京里来信,待俺那边看来。

 

[银纽丝]一行把书仔细也么观,知他父子得团圆。叫娟娟,不觉欢喜泪痕千。名子叫宫升,字是宫子迁,那里去问那张鸿渐?难得他,他把性命全。不必宫花插帽搪,我的天呀咳!献猪羊,就把猪羊献。

 

太太吩咐人,赏王孝红一疋、银一两、酒一瓶。娟娟说这个比那报状元还喜哩。娘这一霎里没事处哩,咱可是待做点甚么才好?太太笑说叫人摆下席,请您春大爷来,咱合他吃酒贺喜罢。娟娟说还得去西头请大娘来,合他好说话。太太说极是。并下

 

张鸿渐父子同上白今日放榜,咱不免去看看。

 

[倒扳桨]双双骑马过长街,去看天门放榜来。到时正是榜初挂,人山人海闹垓垓;人山人海闹垓垓,挤不开,多多挤掉袜合鞋。太公说呀!人这样多,如何挤得进去?叫个家人进去看看罢。公子说李才识字,你就钻进去,看见名子,你就唱出来。

 

推进家人对榜棚,垂鞭马上用心听。大榜俨然将放尽,不见李才报一声;不见李才报一声,心里惊,想是咱爷俩都没名。

 

合庵说榜已将尽,想是咱爷俩都没中。太公说不然。这榜是从后放,你那文章还在五拾名以里,我那文章,不中则已,若中,该在五名以里。不一时,李才吆喝着少爷中了!太爷听的极喜忽然听的笑哈哈,有了一个就不差。纵然我就落了第,也就可以还的家;还的家,抱娃娃,从此功名不干他。

 

不一时,李才出来。公子说太爷没中么?李才说没中。合庵说真正房官没有一个不瞎的!我那文章还中了,怎么爹爹那文章到不中?

 

一行走着,又问李才你看的真么?李才说极真,前头都没有姓张的。合庵骂道真奴才!遂拨回马,把他打了几鞭子,说我自己去看看的。

 

[劈破玉]又从新拨转马亲身去看,叫马夫头里走一溜小颠。到尽前那观榜的人尽散,把马夹一夹往里直钻。到了榜棚抬头一观,先看了会元,次看了亚元,往下又看第三,呀!第四宫升就是太原。那公子飞马跑来,才站下,只瞰了两三眼。

 

公子见太爷中了第四,飞身跑来,见太爷还在路旁,勒马等候。方才说说笑笑,来到下处

 

[呀呀油]喜重重,喜重重,公子写成书一封,说爹爹合孩儿,都把进士中。父子相逢,父子相逢,又得一日甲科中,现如今门下人,都做个吉祥梦。

 

不说公子差人往家里报喜,却说盂奶奶每日在家中合太太商议道叫声娘,叫声娘,咱今日,胜似常,俺爹爹就来家,料想也无妨帐。太太惨伤,太太惨伤,但得两人中一双,您爹爹往家来,可方才来的壮。

 

婆媳正在家盼望,有人来报说少爷中会了,有报马在门前里讨赏哩。报到门前,报到门前,忽听一派闹喧喧,传进来闺门内,要喜钱一百串。太太喜欣,太大喜欣,带着泪痕开笑颜,不是喜富贵来,喜的是夫妻见。

 

太太说想是您爹爹没中。也罢了,孩儿中了就好。

 

儿登科,儿登科,就是他爹待怎么?虽不如中一双,还强其没一个。儿登科,儿登科,就是仇家奈俺何!得殿个翰林来,方可才安稳坐。丫头来报说京里又差人来了。太太说叫他进来。不一时,家人进来报喜道

 

太爷中了,太爷中了,五魁以里把名标,怕报子不知名,差小的来家报。宴赴了,宴赴了,殿试只在三两朝,若是点了新翰林,不久还有报子到。

 

太太说赏他红一疋、银一两、酒一瓶。又说道娟娟,我着爷俩个,可作琐煞了,光赏报子使的我精穷。娟娟说着人捎个信去,休着他做的文章好了,看再点了翰林,没钱赏人。太太说隔着这么远,那里的便宜人?罢呀,这一要运气低,也说不的了。

 

[叠断桥]家门里孤,家门里孤,小小功名总似无,还得个小翰林,才压的仇家住。人心无足,人心无足,得了陇来又望蜀,看着小保儿,担的个翰林做。

 

娟娟说娘不怕赏钱么?太太说已是赏了,索性儿踢蹬踢蹬罢。不一时,有人来报太爷中了探花了!太太惊说这必是棍子来诈钱!京里人今早才到,如何今晚就又来了殿试报?叫人来,去细问真实。答应是。

 

事儿蹊跷,事儿蹊跷,来报进士在今朝,怎么报探花,也是今朝到?我家等着,我家等着,因着咱家运气高,必然是京棍子,打毛头瞎来报。

 

家人说这到未必然。不曾传胪,就有旨意赴宴,以后就行殿试。报鼎甲的,二十里拨一匹马,来的便速快,也可以到了。太太说你没问问您少爷呢?家人说问他来,他说得了鼎甲的名子,就飞马走了,别的不知。太太说你去罢。

 

忽开笑颜,忽开笑颜,回头想想千年前,只待做奶奶,做太太不情愿。今日不然,今日不然,不指望老虎更爬山,这一个探花郎,只该合保儿换。

 

旁里那妇人说太太虽是三十四五,模样只像二十二三。不觉笑嘻嘻,不觉笑嘻嘻,既在世间为个人,却也不可不尝尝这奶奶味。保儿两道眉,保儿两道眉,前生有个造化根,到了做翰林,怎么就不成对?

 

又有人来报说少爷选了翰林了。太太一听着说可足了心了!喜的那手战战,身子也没处安放

 

喜气洋洋,喜气洋洋,我说保儿不寻常,每日看着他,有个翰林像。满斗焚香,满斗焚香,拜了天地拜家堂,此时那仇家,放不在心头上。

 

不一时,合庄里同姓异姓,老老少少,都来磕喜头。者李婆子上白说咳!长吁一口气,说道眼见的我那儿瞎死了!如今是多么大的声势,谁还敢合他为仇!合庄都去道喜,我若不去,只怕他还怪哩。无奈何,只得去磕头。老王上呀,这门里挤不进去,好喜人,这才是时来运至。

 

都来磕头,都来磕头,仇家不敢记前仇,也跟着众人来,好像是鸡参豆。闹闹稠稠,闹闹稠稠,给他板凳儿坐在门后头,出门逢人说,俺奶奶合我厚。

 

老王见了太太说挤煞我呀!磕下头去,说千万之喜!方二爷喜极了。家里有客不能来,着我送了几两银子来,添着赏报子。太太说好!正愁着没有赏钱,这几日使的我精穷。极好,极好!

 

[清江引]我着他爷俩琐碎的,闷闷的这头也懒刷刮。报子钱净了粮食囤,到不如坐监的时,清净的很。

 

诗曰:困苦颠难谁似他?十年逃遁在天涯;

 

忽逢苦尽甜来日,天下兴隆第一家!

 

第二十七回  父子锦归

 

太太、娟娟上白他爷儿两个,告假还家,不知今日宿在何处。着人传出去,着探马探着老爷来到那里,即忙来报。

 

[楚江秋]父子锦归还,路上怕留连。世时人也敬新乡宦,那里日日长宴,司道军门州县官,今日是这边,明日是那边;那边,还得二日半。

 

有人来报太爷隔着五十里了。太太说既然近了,咱得换上色衣等候才是。太太合娟娟,都各人换上红袍

 

门内喜重重,彩旗一片红,人人欣喜来承奉。今日才得相逢,袍带一身耀眼明。哭时也相同,笑时也相同;相同,总像南柯梦。太太说娟娟,你穿上官衣,越发齐正,好是欢喜人也!

 

我儿性温存,红妆一片新,好处不止容颜俊。我也看透三分,知你将来不受贫。前边看是美人,后边看是美人;美人,做的也相趁!又来报道老爷隔着十里了。娟娟说适才娘说的差了。不是儿有福,原是娘有福,拖带的儿好。

 

年纪比儿差,容颜越光华,从头直到凌波袜。为儿无甚堪夸,只因有福到咱家。爷做了探花,儿插了宫花;宫花,才信那先生卦。太太说这是咱自家互相夸奖了。又来报太老爷就到了。丫头说街上有几百人去迎接的,热闹多着哩!太太说娟娟,咱且去厅房里,放下帘子来坐着。众执旗旖上俺来迎接太老爷。才见探马过去,说是不远了。

 

[玉蛾郎]竖大旗,挑长幡;人声喧,枪刀剑戟共矛镰;鼓吹一大攒,锣鼓闹喧喧,好一似排大驾朝泰山。财主亲戚,衣帽光鲜跨雕鞍;穷人家,借马难,找身粗布衫,借个毛驴儿骑着颠。接了有半天,听的大筛传,这头行已合那执事连。

 

管家在轿前禀道众乡亲接太老爷。鸿渐慌忙下轿,说怎敢劳动众位远迎!我十年不在家了,看你老的少的,都不认的了。

 

[罗江怨]众乡亲摆列两边,那管家跪禀途间,老爷下轿来相见。小的们都磕头问安,亲友们叙叙寒暄,老爷从头问一遍。又上轿呼呼扇扇,那报马跑跑颠颠,三十里一派人声乱。不觉到了门前,三声大炮响连天,合庄多少人来看。

 

父子二人进了宅院,婆媳两个,迎出房门来。太公见了,双双落泪

 

[耍孩儿]看见了方夫人,忽然间泪纷纷,十馀年的夫妻才相认。年年我在天涯外,寡妇孤儿过十春,几乎把你心使尽!今日里,孩儿富贵,我还该谢谢夫人。

 

作下揖去,说道我当该谢谢夫人一片苦心!太太说我还该叩喜了!也掉下泪来了不觉的心痛酸,那几年把眼望穿,这几年到把魂惊散。但只望你残生在,不敢望你做高官,谁想今日还相见。今日里明明相会,还像是梦里团圆。

 

若不着夫人指了纳监的这一条门路,今日怎能归家!夫妻哭罢,合庵才下红毡,给太太叩头。太太落泪

 

方太太叫一声,我的儿你是听:一行笑着泪珠送。你做了秀才还打瓦,我打你的时节我心疼,不想还有个翰林命。还记得朝朝每日,我陪你坐到三更。

 

太公听罢,又落泪说如此说来,我越发该谢夫人了!刮慈爱教儿童,陪读书到三更,说来叫人心酸痛。我就在家常教子,也只不断读书功,那能像你把苦心用?我千年出门在外,到寻着做了个太公。

 

又是娟娟来磕头。太公说我这儿妇,天生的一位夫人。见儿妇喜重重,看行动甚从容,安详窈窕身沈重。骨格里带下有福的像,步步行来便不同,一轴画图随风动。那里有这般像貌,还能在茅屋长穷?

 

家人报到方二老爷来了。娟娟退了。仲起进来,作了揖。太公说小弟千里逃亡,多赖二兄看顾,还该谢一谢。仲起拉着太公行了半礼,才让了坐

 

[西调]自离别了十年后,不谓人南北迁流,到如今侥幸才把功名就。我家中孤儿寡妇,谁敢来探头?百般的仗赖,刮骨难酬!娘俩去坐监,好不可羞!多亏你昴昂志气,报复了冤仇;若不然,受罪受到何时勾!

 

仲起说都是贤弟福力,拖带我中了进士。太公说那严老儿也坏了,兄台还可以起用。仲起说如今还可以打算如此。

 

为妹妹把奸臣去就,到如今梦里还羞,到是丢了官儿还好受。常恨那科、道骨都着嘴儿,该把那眼抠!我若还行取进京,定要撞到凤楼。天下的大害,固是州、县不肖,也是那司、院贪求。我要上几个本章,除除那民害,砍几个贼头。恨世人乖觉;光说那牙疼咒。

 

太公说兄台志向太高,小弟也要竭力相助。咱且饮酒,这十年之别,今日须要尽欢。

 

[跌落金钱]亲戚隔断十馀载,今日相逢笑口开,老兄呀,把酒同欢真一快。想我祸从天上来,险些儿路丧泉台,老兄呀,那知今日我还在!一生都是命安排,得开怀处且开怀,老兄呀,人生几个三十外?做几桩好事传九垓,便归林壑去朝阶,老兄呀,我也不能等封拜。仲起说贤弟谓之将相大任,前程万里,怎么说到遁呢?太公说屡受颠险,心中甚淡,只借功名为安全之路罢了。太公说请酒。仲起说我从来不能多饮,今日吃的到多,已是醉了。笑道别了罢。出门上马去了。太公回来,说道咱作一个家庭之乐罢。十年妻子得相逢,一家聚首喜重重,夫人呀,或者今宵不是梦?高张银烛酒芳浓,家人难得一尊同,夫人呀,要饮杯酒谁能共?十六方才认乃公,对面还不识颜容,我儿呀,今宵一刻千金重!

 

太太说怎么两个丫头不来伺候?不一时,玉兰、瑞香来到。太公说适才他两个和众人都来磕头去了。我正悲叹,不曾问候,这从何处得来?太太说说起来叫人伤感。

 

[还乡韵]当初得了个不祥的信,我在房中泪纷纷,孩儿买来解我的闷。房师赠了二百银,倾囊买了两个人。他能学飞燕舞轻尘,又会唱十折《锦堂春》。咳,愁时节,叫他略解心头闷。太公说今日一家团圆,且诉说这十年愁苦,发发这一腔心事,不暇看他舞艺,叫他斟酒罢。

 

今宵吃的个酩酊醉,妻子团圆在一堆,这时节人间快乐真无对。一杯一杯又一杯,喜气多觉着酒力微,痛饮何劳击板催?渐觉昏沉体不随,咳,你看那,明月西转参星坠。

 

太公说哦哦,好醉呀!太太说玉兰、瑞香,可伏侍太老爷房中去罢。

 

[清江引]醉的东歪又西倒,妻子同欢笑。十年两次归,睡了一宿觉。今夜要安安稳稳直到老。

 

诗曰:烂醉如泥月转廊,归来才似贾平章;

 

潆腾不知身何在,盼俏佳人扶上床。

 

 

 

卷四

 

 

 

第二十八回  张春报怨

 

花粉面扮解上俺有点小小生意,并不用买卖耕耘。靠衙门开个铺面,但卖那天理良心。运气好招财利市,这两样丝毫不存。官府把望布挑着,俺卖酒那管清浑?奉承的老爷欢喜,一个票十两白银。他虽然待酒待饭,那散酒当不的正巡。他无钱把狗脸丢下,那管他爷故娘亲!他怕俺横眉竖眼,自然要典地卖人。若遇着官府耳软,俺就去打诈良民。若遇着官府利害,便借势杀人。怕甚么竹板夹棍,破上砍头充军!老婆且搽胭抹粉,孩子也鞋帽崭新。问我是甚么官衔?衙门里狗腿一根。自家不是别人:县里衙役李虎便是。趁着那糊突官儿,到弄了个小小的家当。谁想运气衰败,差我合张龙去解张鸿渐,一个操烘操烘,别本作枣红。也没见,倒被他弄了个眼障法儿,颠了枪。俺两个不敢回家,只得也拿了腿。哭介

 

[耍孩儿]吃了酒放倒身,睁睁眼没了人,从实说官府也难信。俺不归家也罢了,又遇着知县老昏君,老婆常拿去当堂问。这二年家私罄尽,有两口破屋还存。

 

擦泪笑介听的张宅父子,都做了大官,公然来了家。俺两个也就公然来了家。虽然么,可是含着一丸药儿,当初在他身上有点不周处,只怕吃他敲。不免去找张龙,合他计议计议。走介

 

张鸿渐中了魁,他既归俺也归,他无罪俺有甚么罪?只是合他在一县住,恐怕将来吃他亏,心里扑咚常捣碓。可恨俺前后无眼,到如今懊悔难追!

 

敲门介,张龙花面上,相见笑介呀,原来是李哥。待让你家里坐坐,一条板凳也没有。休说别的,您张大嫂子一对鞋也穿不住,都被人家拿去了。成甚么人家!四五年不在家,总言不的丁。一个孩子还在肚里没生,这是拿不了去的。哎!咳咳!李虎说你没在家,这孩子是那里的?张龙挣了一挣说我就犯算计。你说的极是,我去杀了这淫妇罢!李虎拉住说你又来了。你说咱这当衙役的,每日伤天害理,是安心积的老婆盖志门来么?实对你说罢:俺家里又自生讫了一个,肚子里还怀着一个。张龙笑说我是怕你笑话。你既笑话不的,咱且商量正事。李虎说是呢。

 

早知他轿马人抬,宁只舍了老婆孩,怎肯惹的张爷怪!纵然宽洪又大度,全不把咱记心怀,咱俩到是癣一块。看老哥甚么高见?也该犯个安排。

 

张龙说我自来家,白黑打算。我寻思那张老爷是个大人物,想是也未必放在心里。咱不如敬去磕头。李虎咬着指头,说嗯,那主子不是个善查,只怕这腿就折了!张龙说有法。这巷口里有个算卦的胡先生,他每遭算的不差。咱去问他,问好咱就去。李虎说极好极好!就走就走。

 

安心要竟登门,只怕他打断筋!不见他到底心里闷。或好或歹真难料,就去找找算卦人,吉凶把他问一问。算一算若还不好,再商量找法安身。下

 

胡生破衣上云地无南北垅,也无东西行,甚么法儿不忍饿?哈哈!就是全凭这嘴一张。自家姓胡,卖卜为生。今日还不曾发市,这肚里自咱搜起来了。张、李上,胡生迎笑拱手介二位老兄,几时回来的?张龙说半年了。胡生说怎么不曾下顾?张龙说不得闲。胡生说今日来有甚么见教?张龙说我合这李兄弟有件心事,求你算一算。胡生说我就极会决人的心事。忙取卦角,望空祷祝周公、周母,孔父、孔子,诸葛孔明,王禅老祖,鬼谷先生,袁天罡地煞,有灵有应。今有张龙、李虎来问心事,吉则报吉,凶则报凶。将卦角丢去,看了看说这个靠山之卦好的紧!待我查那卦本儿你看。检书介您是件甚么心事?我好给您决断。张龙说要见贵人。胡生说妙的至极!看书介这“取”字上边加个“日”字。想是还念个“最”字。“最喜龙与虎”,你看头一句把二位大名就报出来了,奇的紧!这喜字吉利的很。下句说“朱门有路通”,这一句我可不甚懂的。又重念道朱门有路通。李虎说张嫂子姓朱。胡生点头说嗯嗯,是了。李虎问下边是甚么?胡生说有路通。李虎说这牛禄是张哥的邻家,这行子极可恶,我也听的点风声儿。这卦虽神,说出个通字来,这神灵也撒村起来了。下边还是甚么?胡生说下边两句却极明显。他说贵人,呀,这是个甚么字?“尚”字帮着单立人,想必还是个“倘”字。“贵人倘相见,一凶再不凶。”这不好么?你见了贵人,前边已是凶过了,往后再不凶了。大吉大利!求卦资焉罢。

 

张龙说李兄弟有钱么?李虎说一个也没有带着。张龙说我也忘带来。拱了拱手说赊着罢。胡生拉住说今日还没发市,赊不的!张龙往外挣,胡生往里拉。张龙怒说你要甚么!胡生说我只要五个钱,便放你去。张龙劈一下,大骂淫娘养的!忒也欺心!李虎拉住张龙还去打,不觉的把腰中钱吊出来。胡生说放着钱不给!张龙拾起钱来,说我到有钱,只是不给你!胡生拾起卦盒,说天那天!这卦也算不的了,不如去他妈的罢!阿弥陀佛!还要见贵人;禅和子念经没撞钟,只怕吊着不打,就是击磬。张龙说这科子生的,说这样不吉利的话!待我捶这行子!李虎拉着,胡生跑去。张龙说这怎么说?惹了一肚子不自在。李虎说罢哟,咱且去做正经事的。他算的到极好,咱也有点子不是。张龙说着这狗攮的说的哇哇嗉嗉的,咱不去罢。李虎说那卦说的句句都准。他既说再不凶了,咱就去上一去。张龙说就是这等,咱就走。

 

扎扎带紧紧腰,往前走脚步高,怎么心里只顾跳?衙门里汉子那去了?好像做贼承了招,像是有个不祥的兆。怕的是双膝跪下,那时节难讲开交。

 

张鸿渐父子冠带上今日没客,少得清闲,不觉把往事想起闲来无事不从容,觉睡东窗日已红,想从前觉心酸痛。客户乡亲都相见,就是李旺未相逢,他心里料想不敢动。昨夜晚床头睡倒,忽想起李虎张龙。

 

李旺上,叹道既在矮檐下,怎肯不低头1张鸿渐如今父子登第,那前情已是讲不起了。既在这一庄居住,不免也去给他磕个头。此来门首,门上大哥替我传传。门上禀道李大来求见。太老爷说叫他进来。李大进来磕头。太老爷说你不记仇了么?李旺又磕头说小的不敢!太老爷说你听我道来。

 

叫李大你心不昏,你那儿不是人,到如今叫我心中恨!你若前仇全不记,我也不把你晦气寻,从前已往总不论。安本分我还相助,买老婆另生儿孙。

 

李大磕头道全仗赖老爷看顾!太老爷说你起来,去罢。李大出的门来,张龙、李虎看见说那不是李旺出来了?咱先去问问他见的何如。拱手问道你见着张老爷否?李大说见来。李虎说说甚么来?李大说极好。

 

张老爷度量宽,宰相肚好开船,笑嘻嘻全不装乡宦。问我还记前仇否,我就张口不能言;不能言,他不怨,我心何敢怨?又教买妾生子,还许下给我出钱。

 

张龙笑说既然如此,咱就见一下子。李大一拱而别。二人近前说门上的大爷给俺传报一声,说张龙、李虎来磕头。门上人进去禀道张龙、李虎来见。太老爷说呀,他来了家了么?叫他进来。门上人传说叫还进去哩。二人进去跪下磕头,说给老爷叩喜。太老爷说您几时来的家?二人跪趴了半步,便禀道

 

新探花是老爷,相传的一大些,信不真打听了三个月。后来得了真实信,没钱还把猪头赊,像如逢了郊天赦。若不是老爷洪福,都成了生死离别。

 

小的是昨夜来家,敬来磕头道喜。太老爷说您两个可知罪么?都磕头说小的知罪!因老爷宽洪大度,俺才敢来投见。俺二人该千万之死了!

 

上省城那一宵,手合脚难动摇,那时节死活真难料!您就看着张鸿渐,这回大数定难逃?不想恨还能报!依起你当年情意,该使棍把两腿齐敲!

 

二人又磕头说罪该万死!老爷杀生不如放生。太老爷说看起那个光景,您这做衙役的,不知摆杀了多少好人!既然知罪,饶你狗命不死。以后想着存些天理。都叩头说是是。太老爷说领他去罢。张春上客房里说话不知是谁,待俺看来。呀,原来是张龙、李虎。家人说老爷饶过了,待领他出去。张春说这两个奴才,如何见我竟过?二人说一时不曾认过来。张春说认过来了么?带去前边,我要问他一问的。李虎说大爷待问甚么,就问罢。张春说要清净处才好。到了前边坐下。张龙说待问甚么?张春说我待问你,那根铁柄是谁的?张龙说甚么铁柄?张春说木头的,拿来叫他认认。

 

 

家人拿过来。张春说照乜快肢骨,每人敲他几下,着他试试是甚么木头。家人举起,把张龙一棍打倒。李虎即忙跪下哀告大爷饶命!张春说你还记得解您老爷那时,我去送盘费,你因不给您钱,见我淌下泪来,便骂合的不早开交,装甚么亲生的?我每日想着你这各的,不能忘了。今日上门来,还大喇喇的。休想要偏了,可照样把李虎也奉承他一下。果然一棍。两个死生啕叫。张春大骂狗娘养科子生!解着人像做朝廷,恶狠狠把两窟窿瞪!合你甚么仇合怨,把人绑的直挺挺,几乎丧了残生命!既到门休要空过,奉还你本利皆平。

 

拿绳子来,把他手脚背绑在一堆,从梁上抽将起去,着他肚皮朝地。休高了,看那臭虫勾不着,休光偏宜那芦旮。张龙苦苦哀告说君子不见小人过,大爷饶了小的罢!张春说我原不是君子,你又是个小人,如何饶的!二人说这腿已是折了!张春说也是搭头绑的,皇天爷娘的叫唤。果然吊起。张春说各人都散了,教他两个受用罢。将门锁煞,说您这些人休要撒了汤,到清晨漫漫放下他来。二人啀哼道了不的了!这一夜可就吊死了!这腿疼的狠!听的谯楼起更

 

一更里好难熬,断了腿折了腰!钻心疼只怕这脚儿掉!得罪阎王还好治,得罪小鬼怎么招?一句话得了个杀身报,不久就堪堪至死,这一夜性命难逃!

 

李虎说这蚊子臭虫利害的紧,咬也咬死了!

 

二更里好难禁,这蚊子吃了人,一窝臭虫浑身喷。蚊子哥哥,臭虫达达,饶俺一霎,见你的心,休把天理全伤尽!谁给俺唬上一唬,我给他做万代儿孙!

 

张龙说你觉着身上怎么样呢?我只觉着这一霎浑身木麻,可受不的了!

 

三更里苦哀哉,疼又麻难顾追,十万蛆螀这波罗盖。单三绳往肉里;杀,堪堪手脚坠下来,就放了也把骨坏。俺也曾把人捆绑,谁知道这么难捱!

 

张龙说好了,交了四更了。

 

四更里泪慢慢,去了肉没了皮,吊了一口游游气。张爷南北常逃:窜,谁知他还成了大东西,瞎眼丁就该真么治。张老爷真正君子,想当初是俺差池。

 

李虎说亏了这夏天夜短,已是五更了。

 

五更里鸡唱鸣,吊久了不觉疼,只是觉着舌头硬。脖搭喇抬不起,眼皮肿闭也难睁,浑身晕不知是那里病。或者他清晨释放,怕的是框不到天明!

 

李虎问道张大哥,你怎么全不做声了?!既不做声了,想是死了。天又不明,我这命也难保了!张老爷父子上白你母亲听的丫头说,那张龙、李虎,被您大爷吊了一夜,是真果么?合庵说儿不知。老爷叫家人问道张龙、李虎真果吊在那边么?答应是。老爷说快去放下他来!

 

他两个甚无良,当日把我绑在床,几乎一夜把命丧!依着那时心里恨,杀他个稀烂也应当。发大了都把前仇忘,何必与地狱小鬼计较短长!

 

张春上,家人说大爷来的正好,正待去要钥匙。如今老爷知道了,叫放下他来哩。张春笑说我正待去看看的。遂开门进来。家人说这不死了么?张春看了看,那腿还动弹,想是还没死放下来,着他还魂还魂。家人说李虎还喘气哩,他死不了。张春说守着等等他。若是死了,叫他各人家来领尸。

 

狗攮的狠似贼,解着人大发威,好像即了皇帝位。当日空把肚子鼓,济着横眼又竖眉,只因是兄弟犯了罪。若不是十年仇积,那等到今日才追!

 

家人说张龙也动弹了。有一人跑来说老爷请大爷哩。张春走来。老爷说两个死了么?张春说没死了。老爷说大哥,你何必这等。

 

那奴才甚是诌,这性命几乎休,那时发恨嚼他的肉!若或今日还贫贱,想起当年一夜仇,眼睛红冤气真难受。咱如今显荣富贵,把旧恨一笔全勾。

 

张春笑说你做的是你的,我做的是我的,各行其道。

 

你当日吃他敲,我受的气不必说,今日相逢怎不报!李大若还不受打,今日撞着定不饶。这样事只推不知道。我不肯伤天害理,该我账怎么勾销!

 

张老爷说已是这等,你看着放他去罢。张春回来,看着两个还欹着啀哼。张春说去叫保正来的。一霎时保正来到,说大爷有何吩咐?张春说你把两人背去,放在你家里,再着他各人家来抬去。保正答应是。才扶起来要背,便说李虎疴下了,背不的;我背张龙罢。待我去叫他那地方来,合我抬这李虎。张春说我偏要你背李虎。保正连忙答应就背。背起来走了几步,放下呕吐说了不的,臭死人了!贼剥皮贼抽筋,我合你甚么亲,找着给你打扫粪?热气腾腾真难受,臭煞了谁是偿命人?越思越想心中恨。这个点有个来历,我已是看透三分。

 

罢了,罢了!只得背去。下。张春说怎么这保正不来了?叫人去看看。乾哕道臭死了,臭死了!半箭地歇了三歇,又把张龙扶起,看了看说这一个还好,只撒了一泡尿儿。背起来走了。下

 

张春回来对老爷说张龙、李虎已是着保正背去了。老爷说为何不叫地方呢?张春说想那翻人时,他偏向那李大,略略报答报答他。合庵在旁大笑说大爷,你报的忒也分明了!老爷说你丝毫的报人,只要丝毫的不着人报才好哩。

 

大哥哥窄心肠,心里难容半点糠,一丝仇生死不能忘。我既存心是这等,也要自家细思量,人心里也合咱是一样。要知道为人在世,休逞那势力刚强。

 

诗曰:他如骂我我还他,报应分明更不差;

 

怨恨不忘他日报,定然不肯惹仇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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