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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的诗句 倔强的古人

 潇潇雨ekg9m5f4 2019-01-03

最近无意中翻了翻曾经读过的古诗,不小心翻出两个重量级的词汇。其中一个词是“孤独”,另一个词是“倔强”。过去从来没有领略过这两个震古烁今的词汇释放出的巨大魅力。所以这些天一度生出想写点什么的冲动,想复述一遍那些孤独的诗句,想感慨一通那些倔强的古人。

说起孤独,最让人觉得寒彻骨髓的诗句莫过于唐代诗人柳宗元的那首《江雪》——“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千绝、万灭、孤舟、独钓,这份孤独,乍摸上去似乎感知不到一丝的温暖。这首诗本身也是一首藏头诗,铭刻着柳宗元对人生的深层感悟——千万孤独。作为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柳宗元的人生感悟,竟然是“千万孤独”。这覆盖着一江寒雪的“千万孤独”之中真的就没有一丝热度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没有一丝热度的诗句经历千载的岁月早就冷却佚失了。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寒彻骨髓为什么又具有恒久的热度呢?这不矛盾了吗?其实也不矛盾。大千世界,我们见多了这样的矛盾共同体。譬如数九寒天,大河里的三尺寒冰和寒冰下的滚滚东流,坚硬和柔软,凝滞和动感,两个全然相反的状态完全可以并存。再比如一个人看上去正言厉色,一接触却发现平易近人。同一个事物,同一个人,不同的层面,不同的深度,可以同时存在截然相反的两种状态,甚至是一个层面一种状态,一个深度一种状态。所以宋代理学家朱熹在《训学斋规》中说:“读书百遍,其义自见”。也许用不着读百遍,有时候一篇曾经读过的诗文,隔一段时间再读,第一遍的认知甚至会被完全颠覆。诗文还是那篇诗文,只是时间和阅历改变了我们的视角,便“横看成岭侧成峰”了。当然,如果真能读上百遍,说不准还真能识得那庐山真面目。

现在回到柳宗元的《江雪》。笔者反复读过多遍之后,发现透过字面儿的冰冷,诗词本身的热度就藏在作者所要表达的“千万孤独”之中,更确切地说,就藏在作者试图打破孤独的求索之中,就藏在作者对最初的那份孤独的守候之中。

有人说,我们孤独地来到这个世上,全身赤裸不着纤尘,没有任何一寸掩体来隐藏自己。或许是出于某种情绪,我们在这个世界上发出的第一个声音大多是一声哭泣——孤独的哭泣。然后在漫长的成长中,我们不断丰满着自己的羽翼,丰满了自己的羽翼也沾染了一身尘泥,沾染了一身尘泥最后把灵魂封闭。在此种意义上说,孤独也许就是记忆中人生最初的那份体验,是穿越滚滚红尘又想掸去封尘的苦苦寻觅。这样的寻觅,在古人的诗句中俯拾即是。

有人通过基于人工智能的语义分析技术,对《全唐诗》中近5万首诗进行深度的文本数据分析,发现《全唐诗》中使用频率最高的字是“人”,出现近4万次。写到情绪的诗中,“悲”占了77.43%的比重。盛世大唐尚且如此,其他的朝代自不必多说。而人之悲何也?笔者从自身阅读过的古诗中发现,这种悲大多来自于古人无法打破孤独的一种慨叹。所以,登高,远行,送别,相思,咏月……古人在诗词中用这些行为作为载体,无时无刻不在诉说孤独。如果说诗词是那夜空中熠熠的繁星,那么孤独就是那深邃的夜空。我们之所以觉得夜空还有些冰冷,也许是因为还没有和这夜空中一眨一眨的眼睛产生共鸣。

然而孤独,在诗词中就是这样的存在。在古人的诗句中,孤独到底是什么呢?孤独是陈子昂登上古老的幽州台极目远眺之后,“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怆然;孤独是夕阳下骑着一匹瘦马的马致远远离故土的愁绪——“断肠人在天涯”;孤独是王维与元二离别时一杯五味杂陈的老酒,因为此地一别“西出阳关无故人”;孤独是古时一位闺中女子对丈夫刻骨铭心的思念——“愿言思伯,甘心首疾”;孤独是李白的月下独酌——“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在这些绚丽的诗篇中,在这些孤独的吟唱中,我们兴奋地触摸到古人与灵魂的深层对话。不仅仅是对话,在浩如烟海的古诗词中,我们还看到了古人试图打破孤独的苦苦寻觅、放浪形骸、上下求索。

他们苦苦寻觅,跣足托钵云游在山水风月之间。王维《使至塞上》,看到了“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韦应物在《滁州西涧》,看到了“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王勃在蜀地《山中》,看到了“况属高风晚,山山黄叶飞”;李白流放途经三峡,看到了“巫山夹青天,巴水流若兹”……这无边的山水风月,又何尝不是孤独的存在呢?所以陆游才在“湖山胜处放翁家”“叹息老来交旧尽,睡来谁共午瓯茶”。

他们放浪形骸,踏遍红尘只为寻找一个对的眼神。然而寻来找去,找到的却是离愁别绪。孟浩然在《夏日南亭怀辛大》时慨叹:“欲取鸣琴弹,恨无知音赏”;王勃《送杜少府之任蜀州》,安慰杜少府更是自我安慰地说:“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骆宾王《于易水送人》,借咏史以喻今——“昔时人已没,今日水犹寒”;高适别董大,一边嘴里说着“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一边在心中叹息着:除了我高适这样的知己,天下还有谁人能识你董大君啊……自古知音最难觅,所以古人在遇到知音时才有那样的豪爽——“把貂裘、换酒长安市”,才有那样的决绝——“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才有那样的失态——“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

他们上下求索,甚至游离于方外触摸孤独的边缘。王安石游钟山,体悟“山花落尽山长在,山水空流山自闲”;苏轼陕西赴任途经渑池,感悟“人生到处何所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李翱拜会药山高僧惟俨,省悟“我来问道无余说,云在青天水在瓶”;李白梦游天姥山,醒悟“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陶渊明《归园田居》,了悟“人生似幻化,终当归空无”……他们身居于世,而心却早已出世。于是李白成了青莲居士,白居易成了香山居士,苏轼成了东坡居士,欧阳修成了六一居士,李煜甚至连国君都不当了,甘愿当莲峰居士……

在这些苦苦寻觅、放浪形骸、上下求索的背后,我们不仅看到了古人的孤独,还看到了古人的执着,更确切地说看到了古人的倔强。如果把情绪比作一棵大树,那么孤独就是这棵大树的根,而寂寞、空虚、失落、彷徨……这些悬浮在孤独表面的浅层情绪就是这棵大树的枝叶。树欲静而风不止,随风摇曳的往往是那些枝叶;风不止而树欲静,岿然不动的则是那个和大地深度合体的倔强性格。所以孤独天生就自带一种倔强。游走在孤独层面的人,必然带有倔强的品格。

不为五斗米折腰而归园田居的陶渊明如是,所以他看透了“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之后,宁愿“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一曲高山流水觅得知音的俞伯牙如是,所以在钟子期死后,他毅然决然地“摔碎瑶琴凤尾寒”,因为“子期不在对谁弹”;骑着驴背上推敲诗句的贾岛如是,三年写了两句诗,自己“一吟双泪流”,于是撂下狠话:“知音如不赏,归卧故山秋”;《诗经·伯兮》中思念丈夫的那位闺中女子如是,为什么“自伯之东,首如飞蓬”了呢?原来是“岂无膏沐?谁適为容!”……守候灵魂深处的这份孤独,的确需要一点倔强。

透过这些光艳夺目的诗句,如果从中抽出一根线,我们可以看到古人的人生轨迹是一个寻本溯源的过程,是从孤独到喧哗再回到孤独的过程,是穿越浮躁归于宁静的过程,这个过程也是文化不断沉淀的过程。追昔抚今,如果从现当代,尤其是近百年来也抽出一根线,我们却看到当代人的人生轨迹是一个舍本逐末的过程,是从孤独到喧哗再到大声喧哗的过程,是穿越宁静抵达浮躁并不断加持浮躁的过程,这个过程也是一个挥霍文化的过程。

不信,把那些倔强的古人放在现在,一定会有人用下面这些话怼他们:用不着五斗米,就算是蝇头小利,也要削尖了脑袋往里挤;为什么摔碎琴?对牛弹弹怎么了,十万加的点击量还比不过一个钟子期;三年就写两句诗,哪来的身上衣裳口中食?还归卧故山秋,你就是一个人生输家,老死也没人理你;还女为悦己者容,化妆不为回头率,那么大的虚荣心拿什么去充实?……看看,我们把文化都挥霍成什么样子?

而偏偏古人就是这么倔强。有了这份倔强,才有“独钓寒江雪”的那份定力、潇洒和霸气。而这份定力、潇洒和霸气所释放出来的热度,和那一江寒雪虽对峙千年而丝毫不减。

鸟飞绝,人踪灭,孤舟一叶,且看我独钓寒江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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