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娘（上）

哑娘（上）

文 / 杨林      编辑 / 魏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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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春的早晨，微风透着一丝丝寒意，尽管春天的脚步已来临，但野外的树木依然光秃秃的，几只寒鸦在树顶盘旋，发出“呀呀”地哀鸣。一座新坟前，我跪着，任风儿吹乱额上的头发。坟上也是光秃秃，新土夹杂着一丛丛翻开的枯草，煞是难看。

        邻居大娘弯下腰来：“孩子，你好几天都没有吃饭了，别难过了，跟我回去吧。”

        我木然地跪着，觉得自己即使是跪上一辈子也难以赎清自己所犯下的罪过。突然，我的泪水又一次涌了出来，跪爬几步，扑倒在坟头，大声哭喊着：“娘，娘，娘呀……”

         当一个人在伤害他至亲至爱的人时，同时也在伤害着自己，对于自己所做的一切，恐怕这一生一世都无法原谅自己。

         蓬乱枯焦的头发，削瘦的脸庞，右脸有一道深深的伤痕从额头斜划过左边的嘴角，里面肌肉外翻，红通通发亮，右眼球蒙上一层白瘴，嘴巴里发出“咿咿呀呀”含糊不清的声音。当她蹒跚着走到你身旁时，准会吓你一大跳。这个半哑且面部严重残疾的女人就是我娘，后来才知道她是我的养母。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亲生父母家里抱到这个家里的，从记事开始，我一直寄养在姑妈家里，姑妈没有子女，很疼爱我。直到我长到七岁，姑妈把我带到很远的地方，一个离一座村庄约三里地的一处独门独户人家。屋里走出来一个女人，姑妈让我叫她娘。当时我看到她脸上那道可怕的伤痕，听到她一边比划着一边发出“咿呀”的怪声，吓得我直往姑妈身后躲。“叫啊，那是你娘。”我心里害怕，头也不敢抬，始终没有叫出来。她伸手想摸我的脑袋，我大哭着用力把她往外推。“没啥，孩子还认生，时候长了就好了。”

        晚上姑妈把我留了下来，一个人偷偷地走了。姑妈让我叫娘的那个女人似乎很喜欢我，一会儿给我拿吃的，一会儿给我拿玩具。我不吃东西，也不要她递过来的玩具，就这样，我哭着哭着迷迷糊糊睡着了。

        以后的日子里，我渐渐接受了这个所谓的“娘”，但还是怯生生地不敢叫，有时上街，她都用纱巾裹了脸，只露两只眼睛。我牵着她的衣襟走在她身后。由于她说话半语，买什么东西都是我跟售货员讲。她的手语也懂了几分。有好几次想问为什么没有看到爹，但看到她的样子，始终没有敢问，我想即使问了她也说不清楚。在我入学前的一段时间内，我的生活很幸福，但由于离村子远，没有什么同龄的玩伴，以致于以后养成我敏感寡言偏执要强的个性。

        有一天，她带我赶集，我看见一个妇女也带着一个和我年龄差不多大的男孩上街，也许是同龄人的关系，他招呼我过去跟他玩。她看我们玩得很开心，忙从摊上买了两个米花糖给我们吃。突然一阵风吹落了她蒙在脸上的纱巾，那个男孩吓得“哇”地一声哭了，男孩的娘连忙跑了过来，看着她的脸厉声斥道：“看你那样儿，吓到我的孩子啦！”随手把男孩子手里的米花糖打落在地上，拉了他就走，回头冲娘狠狠啐了一口：“晦气。”她手忙脚乱地重新围好纱巾，看着围观的人群，立刻垂下了眼，拉起我逃似的躲了出来。

        那时候，幼小的我还是感觉到她对我的疼爱，晚上给我洗脚换衣服，给我轻轻掖好被子。夏天蚊子多，她坐在床边拿着大蒲扇给我扇风驱蚊，每次做好吃的都是先让我吃。如果不知道真相，我在心里把她当成自己的亲娘，她脸上的伤痕渐渐的看着也顺眼多了，只是嘴里还是没法叫她娘。我真希望自己永远不要长大，不要走进学校，那么我就不会承受那么多的痛苦和怨恨，当时时间要是能停止，也不会有那么多的纠结发生。

        在我九岁那年，我开始背着她为我缝的小书包到村里的小学校上学了。每天她早早起床，给我做好饭，换上新衣服，临出发时又给我揣上两个煮熟的鸡蛋，把我送到学校门口。有一次，同学问我：“你娘为啥整天捂着脸呢？”我没有回答。

        转眼四年过去了，我已经成了五年级的学生，在以前的四年里，除了衣服旧点，上面打了好几块补丁，鞋子还是家做的松紧口布鞋外，学习成绩一直全班第一。屋里奖状在土墙上贴的满满的，因此我很自豪。但我从不带同学到我家里玩，因为我怕他们看到她的模样。渐渐的，由于孤僻的性格，同学们也慢慢疏远了我。

        这一天下午，天阴沉沉的，临近放学，暴雨夹着雷电，下得天地一片模糊。老师正在讲课，突然听到轻轻的叩窗声，同学们顺着声音看去，原来她给我送伞来了。我走到教室门口，她全身湿透了，发梢滴着雨水混合着泥水，衣服上也是一块一块的泥斑，显然是在半路上摔了一跤。班的同学齐声“呀”了一下，我这才发现她脸上的纱巾什么时候摔丢了，当时脸上一阵发烫，低头走进教室。坐在座位上，似乎感觉到许多同学的眼睛盯着我，还有几个人偷偷交头接耳窃窃私议，顿时觉得脊背发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