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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关体罚,犹记旧年温暖的戒尺

 老刺猬蛋儿 2019-01-22

/刺猬/原创

 

 
 

每日读书,自得其乐。而提及读书,我率先想到的是一个泛着冷硬光芒的词汇:戒尺。

那年,我8岁。

那时,我和父母还住在大兴安岭深处的一个小镇上。一天,母亲问我,想不想去上学?不等我回答,素来木讷寡言的父亲便开了口:啥叫想不想?缝个书包,明天就送覃老师那儿去。

从我记事起,家中一应事务,均由母亲打理,父亲很少过问。可他只要发话,那就是命令。

当晚,母亲便从箱底翻出一块存放多年的布料,借着煤油灯的黯淡光线,一针一线,给我缝了只书包。次日早,我还没睡醒,母亲就把我拽出被窝,摁在水盆里洗脸。我则大喊大叫,试图逃脱。

如今想来,那些旧事倒也有趣。我之所以强烈对抗读书,原因很简单:

几个经常在一块儿满山疯跑的小伙伴都上了学,我问他们,学校里好玩吗?小伙伴们异口同声,几乎全是一脸的苦大仇深:麻杆老师最爱用戒尺打手心!

一想到戒尺,我那颗小心脏就哆嗦不停。

被伙伴们私下称作“麻杆”的老师,姓覃,是下乡知青,长得干干瘦瘦,弱不禁风,真如麻杆一般。我经常看到他踅进山坳或树林,一藏就是大半天。

至于做什么,没人知道。

  

 

那天,我终没能抵住诱惑,怯生生走进了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山乡小学。

不得不承认,我母亲虽不识几个字,可手段的确高明:当着我的面,将一只煮熟的鸡蛋塞进书包,然后走出了栅栏院。而我,就那样眼巴巴地瞅着,跟着,亦步亦趋,等想明白这是个圈套时,覃老师已出现在了面前。

覃老师,孩子就交给你了。母亲边说边谦恭地笑,他要不听话,你该打就打,千万别惯着。

如果放在现在,我真想问问母亲,我是你亲生的吗?但那个年代,“体罚”这个字眼儿,绝少会被人拿出来说事儿,也鲜有家长会因为孩子遭了挨罚,而纠集七大姑八大姨前去兴师问罪。对每个学生来说,最大的任务就是好好读书,全力争取不挨老师的责斥。

覃老师是我的启老师,对我很关照,及至小学毕业,都没舍得冲我扬过戒尺。许是缘于这份呵护,我愈发放肆。记得那是个周末的下午,我偷偷跟上他,也逮住了关于他的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在读书。至今我仍记得真真切切,他读的是本外文书,是法国昆虫学家让·法布尔的《昆虫记》!

在彼时,一个下乡知青,读一本外文书,一旦被发现,后果会很严重。

但那是我接触到的第一本外国名著。覃老师说,那不仅是一本研究昆虫、记录昆虫生活的书,也是一部透过昆虫世界折射人类社会、讴歌生命的名著;

他说,人类并非孤立存在的个体,地球上的所有生命,包括蜘蛛、黄蜂、蝎子在内,都在同一个紧密联系的系统之中,都应当得到敬畏与尊重。

 
 

覃老师有大学问,是才子呢。

这是我父母发自内心且无比虔诚的评价,因为他会说很多文绉绉的话,信口就来。比如“书卷多情似故人,晨昏忧乐每相亲”;也会劝小镇上的家长,再困难也要让孩子读书。

而这,正是我一生都对他念念不忘的理由。

后来,覃老师返城,再也没回过大兴安岭。他是最后一批离开的。

至于缘由,据说他犯过错误,性质很严重。但在他走的那天,乡亲们谁也没招呼谁,全挤到山口,默不作声,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弯弯曲曲、坑坑洼洼的山路尽头。

本以为,我和覃老师的师生之缘就此终结,谁料,就在我考上大学那年,母亲从仓房的旧物堆下搬出一口木箱,小心翼翼拂去尘土,随后打开了锈迹斑斑的锁头。

那是满满一箱子的书,是覃老师特意留给我的。有那本《昆虫记》,有《罗密欧与朱丽叶》《青春之歌》《向阳花》……

母亲说,覃老师犯的错,可能和这些书有关。是禁书。临走前的一天深夜,他来过我家,说我是块读书的料,说不读书,就不会有希望。我母亲和我爹都信他,拉着他的手,一个劲儿地淌眼泪。

听着听着,我亦止不住泪眼朦胧。

一本本翻开,在扉页上,我读到了一段段轻如蝉翼拂过心尖般的赠言:

“揽书入怀,宛如与故人不期而遇,温暖而不落寞”;

“以书做台阶,梦想便在云朵之上”;

“每一本书都有其魂魄,静心读它,你就会触摸到希望与未来,拥有面对生活挑战的勇气与力量”;

……

尽管,覃老师从未用戒尺丈量过我的手心,但他的默默关注,却无声抵达了我的心灵深处。他留给我的,不只是书,更是一笔弥足珍惜的无形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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