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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中英:生生不息的内在生命力

 闲云卧天 2019-01-22

编者按:2018年9月15日—16日,第三届生命与国学高峰论坛在中国武汉隆重召开。来自世界各地的近百名专家学者以及生命科学的实修实证者,展开了深入而广泛的探讨。现特开设“对话传统文化与轴心时代”专栏,刊发论坛工作人员对与会嘉宾的采访,以飨读者。

成中英教授(左)、主持人马艳朝(右)

时间:2018年9月16日

地点:中国武汉第三届生命与国学高峰论坛会场

嘉宾美国夏威夷大学终身哲学教授,生命与国学高峰论坛荣誉顾问成中英(英文名:Chung-ying cheng )

主持人:马艳朝


马艳朝:您好,成教授,欢迎您。您昨天上午讲到,从学问到思考,然后再到生命的修持,是吗?

成中英:是的。我就是想把这些分清楚,我们很多生命的知识是要经过客观的考虑,比如健康。生命不只是体验,生命也是要从观察开始的。如,我们不知道死亡,也没有办法体验死亡;你只要体验了死亡,你就已经死亡了。但你看到了事物有死亡的这种状态,就会明白死亡是什么。对不对?

马艳朝是。

成中英:你不能说不知道死亡。孔子说:“未知生,焉知死?”其实,“知生”是很困难的,但“知死”的话,可能还容易一点。因为我们能观察“死”,却很难看到“生”。为什么这么说呢?有几个人能看到一个受精卵(或细胞)在1个小时之内如何分裂?然后变成了一个Fertilized cell,即一个受精的细胞,然后开始以非常快的速度分裂,慢慢地形成一个胎儿。我说的是这种意义上的“生”。

假设“生”是我们能观察到的一种行为,是看得见的,活灵活现的,东跑西跑的;那么“死”的话,就是什么也没有了,不动了。所以说,孔子的说法是很有哲学意味的,“未知生,焉知死?”——你不知道“生”是什么意思,那么你要说“死”是如何发生的,就更不清楚了。但从现象学上来讲的话,你怎么不知道“生”,你怎么不知道“死”?当然知道了,只是对“死”知道得更多一点。

马艳朝是,时时刻刻都能观察到生死,只是“死”更加引人关注一点。

成中英:对。所以说,“死”可以观察到;而“生”就没有办法观察到。没办法看到“生”之后的形态,或者说,生长的过程,婴儿慢慢长大的过程。我觉得,这些就是一种现象而已。

马艳朝从您做学问的角度来讲,就像您昨天讲的,希望在物质的层次这边也要找到一些客观的依据。

成中英:一定要有依据。如果你没有客观依据,你就没办法讲得很清楚。比如说,细胞。我对细胞本来也不了解,后来一了解,不得了,细胞相当的复杂。你昨天看到没有,我没有仔细讲那个图。那个图里面有细胞核,细胞核里面有DNA,DNA里面有染色体,染色体里面还有很多……至少可以列举七八项功能,还有一些孔可以与外界交换,可以将生命不要的东西都给排出去,这就是细胞更新。更新是一个内在积攒的过程。这样来看,生命的活力是来自于内在的一种力量。

马艳朝对。内在的一种力量。

成中英:这种内在的力量是谁赋予的?当时我就问了这个问题。细胞怎么会是这个样子的呢?单纯的单细胞突然就变成一群细胞,但是没有细胞之前,也许不是细胞,就是分子,因为细胞是多分子结构。所以说,宇宙即使在一个物理状态下,它也是有生命力的。

马艳朝就像是演化一样,慢慢地演化。

成中英:因为时间不够,那位“朋友”就开始催我,我就怕人家催我,所以有一些细节还没有讲到。那些细节是我最想讲的,能提醒大家,让大家明白人“生”之不易。人是来之不易的,来之不易的东西是非常珍贵的。你若是要把他毁灭是很快的,花了100万年进化的东西,可以说一分钟就能把他毁灭掉了。

马艳朝是的。一亿万年进化的东西,积累下来的东西,若是要毁灭,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成中英:对,毁灭的力量是很大的,这不是好玩的,这就是我们为什么要自行保重,这是很重要的。大家讲“生”,讲不到“生”的原义。我们讲的“生”是动物的生。“生”这个字是一个“土”字,上面加一横,再左边加一撇,可能就是指土里面长出来一种植物,旁边还有一个“芽”。这是解释是基于对农业社会的一种观察。但广泛意义上的“生”是人们所说的生命认知,那时就是“生”的后期阶段了。

马艳朝对“生”的体验,您是从小就有吗?您从小就生长在那样的环境里面,您在对自然界的观察中,产生了亲近感,产生了“生”的体验。是吗?

成中英:我特别有“生”的体验,对“一草一木,一虫一鸟”都有观察、体验。我小时候就去抓蜻蜓、蚂蚱、萤火虫、蝉等,看蚂蚁搬家、爬虫之类的,什么都有,这些都很有意思。它们都会长大。

马艳朝那种生命的体验会影响人的一生,对人的世界观的影响也很明显。中国人的世界观里面就有很多生生不息的东西。

成中英:生生不息。第一,生命的种子是普遍性的,第二,有生先有死,有过去的、持续的死亡,才有今天的生。像我小时候养蚕,从小小的蚕种喂它吃桑叶看到它成长身体透亮的吐丝大蚕,颇有成就感。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养过蚕?

马艳朝看别人养过。

成中英:我小时候一直都有养蚕,每次都要跟着小朋友或同学们去田间找桑叶,桑树是很低的,每次都会顺便采摘一些桑葚吃。我会采一些很肥、很厚的桑叶,蚕就很喜欢吃厚一点的、绿一点的桑叶,你看它吃,你自己也很高兴。蚕有三次蚕眠,三次脱壳,到了蚕眠的后期,它的身体就开始变得透明起来,就开始丝化。蚕眠有三遍,到了第二遍的时候,它就很壮,动起来就很有力量,这个蚕就会来抢桑叶吃,吃的时候还发出“嘶嘶”的声音来。原来,它怎么吃得那么有味道。

马艳朝哈哈,对。我们看了,都觉得很有食欲。

成中英:是。我对蚕的这些生态进行了观察,觉得很有意思。生命体,它的体也是逐渐逐渐地累积起来的。它有知觉吗?可能没有知觉。如果问它有没有感觉,我觉得它是有感觉的。

马艳朝我从小也是在农村长大,您说的这些,在我的脑海里也是一幕幕的。

成中英:所以,我后来就很同情动物,一些动物很无助。比如狗,它的腿断掉了,躺在那里,需要有人来帮助它。谁也不知道动物它们是怎么求生的,每每遇到就想知道。我后来才知道,动物也会生病,动物也是生命体,有的传染病,动物也会被传染的;有时候,动物身上的病也会传染给人类;有时候,又是针对它们的身体才会有的一种疾病。兽医就要处理鸟兽等动物身上的一些特殊的细菌、病毒,就要有一些药物针对动物身上的细菌。但现在的细菌也聪明起来了,像猪身上,或者是牛身上的一些细菌若是传染到了人的身上,就不得了,就会变本加厉,致人于死。

马艳朝它(细菌)也是在演化过程中,它也会变得更聪明。

成中英:生命也是很奇怪的。那么细微的生命,如细胞,当我了解它之后,发现它其实是有一种很强大的力量,或者说是一种能量,我就觉得它很厉害。这种力量(或能量)是怎么来的呢?我对这个问题特别感兴趣。

马艳朝所以您后来就接触了解到了柏格森(Henri Bergson,1859年-1941年)、怀特海(Alfred North Whitehead,1861年-1947年)等哲学家的思想,他们都是研究生命哲学和过程哲学的专家。

成中英:柏格森是生物学家,他通过观察,假设生物有一种生命力 élan vital。我也讲生命力,生命力就是一种从自然的进化中,生命体呈现产生的一种力量。这种力量从现在的量子力学、物理学的角度来讲的话,它可能就是一些很多很多有力的基本粒子相互间的碰撞产生出来的。我一直有一个怀疑:万有引力的作用是否即原始生命力的整体表现。在这里我相信周敦颐说的基本是对的,周敦颐说:“动极而静,静极而动。”(“太极动而生阳,动极而静;静而生阴,静极复动。”周敦颐《太极图说》)但这与牛顿物理学正好相反,物理学是:“动者恒动,静者恒静。”这些我也曾讲过,但还要大讲特讲:“静极而动,动极而静”。

生命是动极而静的一种状态。生命要转化成这样的一种状态,这些量子(或者说基本粒子)动来动去碰撞摩擦,最后他们为什么会连接在一块儿了呢?就是因为他们想安静下来。可能就是当他们连接在一块的时候,就安静下来了。

马艳朝嗯,可能他们相互之间的力达到了一种中和,或者是平衡。

成中英:不安静下来,就永远无法产生新的事物。所以说,我们要把原始的原子结构划分出来。原子结构也有核心,他旁边还有电子围绕着他转,中间还有质子。

马艳朝是的,另外还有中子之类的。

成中英:除了中子,还有各种各样的,如游离子之类的,还有一些属于引力方面的、在磁场里面的一些基本粒子。这些东西都有一种力量使得原子形成。不然,原子怎么会形成呢?原子的周期元素表,它是有一些排列。

马艳朝对,它有一些排列。

成中英:形成原子,它只有这些可能性。形成这些可能性是与《周易》的六十四卦中的“六十四”是有关系的。基因的形成也与六十四卦有关系,这些我就不细讲了。所以是“静极而动,动极而静”。特别是在静下来之后,它就不动了,然后就形成了别的东西。“动极而静”还有另外一个环节,有的动极而静,动来动去,到最后就瓦解掉了。动极而静,有时候是形成的过程,有时候是瓦解的过程。

那么,“静极而动”呢?一旦形成生命体之后,它就开始刺激,有的就开始动了,动着动着就会产生了细胞。先产生原子,再由原子变成分子,分子就开始要动了,慢慢地再定下来,这就是动极而静。当动极而静,到了静的时候,细胞就开动了,即细胞的自组合,也就是“self-organization”。就像是填表格一样,慢慢地就变成一个人的形态出来。具体说,也不是一定要变成人,也有可能变成其它东西(或动物)。那是在很长的时间里面,再加上其它各种力量相互作用,最后才形成的那种状态才显现出来。但它一定是最容易活动的,最容易繁殖的,容易有感觉的。我这个解释应是简明的。总之,万物呈现出的生态就是“动极而静,静极而动”,动了之后要静,静了之后要动,周而复始,生生不息。过程中创造出生命,创造出人类文明!

但这还不能称之为“突破”。你说“动极而静”,人的组合,人的动静状态也可以这样说,如家庭、社会。但我们还是不够稳定,家庭、社会只是比个人稳定。那么,我们能不能达到一个更高的稳定组织,让人们都能感觉得一个很安稳的社会组织,如何具体实现还需要摸索与努力。但就个体来说的话,他作为创造一个组织的创造者,必须要有孔子说的“智、仁、勇”的奋斗精神,必要时他就要牺牲自己。所以在细胞里面,并不凸显分子的独立角色。细胞的结构在导向分子的分工了,在器官中细胞也分工了。

马艳朝是。

成中英:每一个单位物体里面有很多的分子在里面。所以,这个细胞生命学说,是我研究的最重要的一个观点。

马艳朝的确很有意思。您让我想起美国有个生物学家叫爱德华·威尔逊,他是研究蚂蚁的,他发现蚂蚁为了组成蚁群,它个体的体态特征都会发生变化。您看男人与女人之间也有些差异,但还没有达到很大的程度。爱德华·威尔逊说,有些蚂蚁为了适应蚂蚁群的生存,它就会演化出独特的体征,比如说“蚁后”,还有的蚂蚁就像门一样,守门的,叫门蚁。它们的身体就跟别的蚂蚁是完全不一样的。正如您刚才所说,当形成一个更大组织的时候,就会有变化。

成中英:蚂蚁、蜜蜂都是这样的。如“蚁后”,公蚁要性交,公蚁性交完以后就死掉了,功能完结了。而蚁后就会生产出一大堆的卵,然后蚂蚁就完成了繁殖下一代的任务。但他没有办法再进化地更高一点,蚂蚁进化之后是什么动物?我们找不到蚂蚁进化后的生命形式。可以说,蚂蚁的生命只是在重复。

马艳朝是的。

成中英:我们人类现在的情况也是这样,我们在不断地重复,因为我们还在不断地寻找更高的表达形式。但更高的表达形式不可能是外在的,还是从内在的形式出现。这方面我觉得还是要从里面去突破

马艳朝您昨天一直强调,一定是内生力。

成中英:对,内生力。内生力当然是有层次的,比如你说,我来自于宇宙,可宇宙跟人的关系是:人是宇宙的一个核心而已,宇宙跟人实际上已经是一体了,人是在宇宙之内诞生出来的。这与“上帝在宇宙之外”的说法是不一样的,不是那种力量,而是一种更大的内升力来形成生命。所以,我对生命的了解在开题上是非常完整的。很多人都喜欢谈生命,但几乎没有人谈怎么建立生命。我知道潘院长说,东方的学问是生命之学,对此,我非常同意。但我们要认知生命的时候,需要一个更好的定义。

马艳朝所以您提出了“三层次的结构”,包括您的整个学术架构的六个层次,都是在这方面的完整展开。对吗?

成中英:对。这个完整的展开,要写一本书。

马艳朝从本体学到本体诠释学。

成中英:对。然后到知识论,再到伦理学、美学、政治哲学、管理哲学等,这是一套。这里面才会谈到现在外交辞令里面说的硬实力、软实力这块。所以,我的十本文集是很系统化的。

马艳朝对,十本文集,我们研究院也都买了,今天展示了四本。

成中英:我的这一观点是非常重要的。其实我对轴心文明也是有过思考的,但是我没有大张旗鼓地去谈它,雅斯贝尔斯的学会邀请我成为了他们的会员,每年他们都在APP上开会,我也在里面发表论文。轴心这个开点在英文上是Axial,就是一个轴心,好像是在轮子上有一个轴。我们说的“轴”是“轴心”,“轴心文明”是什么意思呢?雅斯贝尔斯就说,它形成了一个核心跟边缘的一种差别。所以每一种文化都形成领导阶层的文化。它为什么成为领导阶层文化呢?因为这些文化具有一种所谓的深知远见,并不断延续与绵延下去,经反思逐渐产生了一种普遍性的知识。它能够从观察,或者是体验中掌握了自然界的一些关系,如因果关系、生化关系,以及它们之间的规律性。这种规律性具体表现在具体事物的因果关联,如:“有生必有死”。基于此,又能产生价值规范、知行实践等关系,这样你就会导向养生、重死、修身、培性、励志等生命内力的开发与维护等问题。因为一般平民不知道,圣人就开始知道了。所以说,这些知识都是来自于圣人,来自于超级的智人(“智人”是现代语)。所以,这里面就有一个“先知先觉”的问题。首先有一个高等动物先要努力站立起来,叫“站立人”。站立人先站起来后,其他类似的同类一看,你站起来了,我也可以站起来。就形成了一个新的物种,对不对?

马艳朝对。

成中英:你没有第一个人站起来,其他人是站不起来的。

马艳朝大家都那样爬着。

成中英:你看小孩子在那里爬,他当然有本能想爬,但要鼓励他站起来,不然他爬了半天还是那样。比如说,狐狸也会爬树,但当狐狸回到地面的时候,又变成了四只脚了。我没有做实验,不知道小孩子在没有人鼓励他的情况下,他是否可以站起来走路?当然可以,事实上也是在本能驱使下有可能自然的以及自动的站起来。但我们不能忽视,他需要有一种学习,一种自己的学习与锻炼,并学习他者以及传承他者的经验。只要他站起来,马上就有一种力量,不一样的一种力量支持他持续下去。

马艳朝不过我在别的(主要是一些人类学)著作中看到,人出生后在动物社会(或群体)中长大,如,狼孩,他还真不能走,他的行动都是模仿其动物。人有基因,但是没有启动。是这样吗?

成中英:是没有实习或自身的生命力的启动。所以,泰山的故事就是说,他可以像猴子一样跑来跑去,他的爬树能力也很强,跳跃能力也很强,抓捕能力也很强,他的嘴巴会发出声音,比别的动物发出的声音多一些。但是,他没有启动他的自力或内生力,并学习到人类已经进化的那种生态形式,更没有办法有一个传承的语言来学习与表达。这里,我们必须强调人的进化是长期的,从语言、行动中可以看出来,学习的重要。也就是说,人们的经验也起到了一种形式,最后形成一种价值,一个规范。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学习。从“先知先觉”发挥知后觉后的这个作用,把逐渐地累积的经验累积导向更高形式的表达。这就是圣贤的功能,做圣贤很不容易,但我们可以向圣贤学习。必须说没有传承后代导向创新还不能叫圣人,圣人一定兼创新而传承,传承而创新的两项作用的

马艳朝生生不息?

成中英:生生不息,创新不已。

马艳朝对,非常感谢您。您的知识结构宏观、全面。你认为人只有专业化知识对人的整体的发展是不够的。因此您这样的认识,从本体论到具体的操作性的知行论是十分重要的。如您的管理学C理论,都是整体贯穿下来的。这个贯穿是从物的世界到动物的世界,再到人的世界,再到一个非常丰富的价值精神世界,真的很是了不起。

成中英教授

成中英:我是从观察、体验、自发、学习、传承、创新多个方面思考与讲述生命之学的。

马艳朝好。今天由于时间的限制,我们就只能谈到这里。非常感谢您,希望下一次能再与您详谈。

成中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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