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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干的事就是拆穿神话

 sys_wutao 2019-01-22

每一个时代都有改写童话故事的必要,将时代声音和隐喻添进去,才不失其真正的启迪与教化意义。而安吉拉·卡特(Angela Carter)要进行的不仅仅是改写故事,而是颠覆童话,一场意象乱飞的狂欢。

《白雪公主》的故事家喻户晓,但是鲜有人知的是,这个故事最初的版本并不如现行版《格林童话》收录的那样纯洁美好,也并非像迪士尼动画演绎得那般生动有趣。根据格林最早的笔记,《白雪公主》讲述的是白雪公主的亲生母亲为了和自己的女儿争夺国王的宠爱,屡屡置她于死地,而让公主起死回生的,不是英俊的外来王子,而是与她乱伦的亲生父亲。故事的大致寓意是:人生时刻都处于一种惶惶不可终日的危险状态中,人要保持警惕,甚至自己的亲生父母也不例外。但是囿于宗教背景和浪漫主义熏陶,故事的最终版本将扭曲的母亲变成恶毒的继母,而乱伦的父亲也成为善良的王子。不过,像所有经典的童话故事一样,《白雪公主》一直处于不停被改写的状态中,就连格林兄弟都为了迎合不同时代的审美需求将它重新编排了数次。

安吉拉·卡特的《雪孩》,就是这众多改写版本之一。故事短得惊人,只有七百多个字,可越是短,越可见她瑰丽诡谲的想象,字字珠玑的文笔和排篇布局的能力。

我干的事就是拆穿神话

安吉拉·卡特

-安吉拉·卡特-

Angela Carter (1940--1992)英国小说家、记者,以混合魔幻现实主义、女性主义、哥特式的创作风格著称,文辞瑰丽,想象诡谲,主要作品有《焚舟纪》《新夏娃的激情》《马戏团之夜》《明智的孩子》等。

/ 雪孩 /

安吉拉·卡特

隆冬一一所向无敌,洁白无瑕。伯爵偕妻子出门,他骑一匹灰牝马,她骑黑马,身裹亮黑狐皮,足登光亮的高跟黑靴,鞋跟与马刺猩红。新雪落在已落下的雪上,雪停之际,世界尽白。“我真希望有个女儿,白得像雪。”伯爵说。两人继续前行,看见雪地里一个洞,洞里满是血。他说:“我真希望有个女儿,红得像血。”接着两人继续前行,看见一只渡鸦栖息在光秃树枝。“我真希望有个女儿,黑得像那鸟的羽毛。”

话才说完,女孩就站在路旁,白肤,红唇,黑发,赤身裸体;她是他欲望的孩子,伯爵夫人恨她。伯爵抱起女孩,让她坐在自己身前鞍上,但伯爵夫人只有一个念头:我该怎么摆脱她?

伯爵夫人把手套掉在雪地,叫女孩下马去捡,心想随即策马狂奔,把女孩丢在那里,但伯爵说:“我再给你买新手套。”话一出口,伯爵夫人肩上的狐皮应声飞起,包住女孩赤裸的身体。然后伯爵夫人将钻石胸针抛进结冰的池塘:“下水去帮我捞回来。”她说,想藉此让女孩溺毙。但伯爵说:“她又不是鱼,天气这么冷怎能游泳?”这时伯爵夫人脚上的靴子一跃而落,套上女孩的腿。现在伯爵夫人光裸如骨,女孩则身披毛皮脚穿长靴,伯爵为妻子感到难过。而后他们遇上一丛满树盛开的玫瑰。“给我摘一朵。”伯爵夫人对女孩说。“这我总不能拒绝你。”伯爵说。

于是女孩摘下一朵玫瑰,刺伤手指,流血,尖叫,倒地。

伯爵哭着下马,解开裤子,将坚挺阴茎插入死去女孩的身体。伯爵夫人勒住踏步的马,眯起眼睛看他。不久他便完事了。

女孩开始融化,不一会儿便消失无踪,只剩一根羽毛,可能是哪只鸟脱落的;一摊血,像狐狸在雪地猎杀的痕迹;以及她摘下的那朵玫瑰。现在衣物又回到伯爵夫人身上,她修长的手轻抚毛皮。伯爵拾起玫瑰,鞠个躬,递给妻子,她手一碰到花就猛然缩回,任它落地。

“它咬我!”她说。

# 选自《染血之室与其他故事》;严韵 译;南京大学出版社

我干的事就是拆穿神话

Octopus with the Initials|Victor Hugo

原创性始终是衡量一个作家水平的重要标准。安吉拉·卡特因为总是在改写童话故事而被人诟病其写作的原创性不够,可是她改写的每一个童话故事,无论是《小红帽》(改编题为《狼人》)、《蓝胡子》(也是她最知名的作品《血染之室》)还是这篇改编版《白雪公主》,带给读者的直观感受都是耳目一新,让人惊叹家喻户晓的故事竟然还可以这样讲,而这本身无疑是对一个原创作家最大的赞许。

换言之,卡特不是在改写故事,她是在重构一个新的世界,她笔下的世界不再以男权为主导,而是女性主义的世界

我们所熟知的各种童话故事都是父权社会之下的产物:原版《白雪公主》最后是被王子拯救的,《蓝胡子》里嫁给变态公爵的女孩在危机时刻呼唤的是自己的兄弟,而这些故事中的女性角色,大都沦为欲望与权力的附庸,鲜少能看到独立意识或是女性欲望。于是在创作中,卡特要做的是打破父权社会的约束,把疯女人从阁楼里放出来,建立男性与女性之间欲望的对立,力量的角逐

我干的事就是拆穿神话

安吉拉·卡特

《雪孩》把男性的欲望写到极致。伯爵的欲望竟然让他生出来一个孩子。

故事在第一段就已经将后文所有的情节以隐喻的方式交代完毕。伯爵看到雪,说要一个雪一样的女儿;看到洞里的血,说要一个血一样的女儿;而看到渡鸦,又说要一个渡鸦一般女儿——于是雪孩子就出生了,诞生于男性的欲望,一个父亲的欲望。父亲的意思很明白:他需要一个如雪一般纯洁的孩子,张开双腿,做好时刻被他进入的准备。他给自己创造了一份独属于他的完备的贞操,他会在最后的时刻占有她,之后她便可以殉葬了。因此卡特笔下的《雪孩》与《白雪公主》最大的不同就在于雪孩子不是叙事的中心,她甚至没有性格,没有皮囊,没有思想,除了纯洁和美丽,她什么都没有,从出生到死亡,都由一个男人极致的欲望决定,除了接受他这份性欲,雪孩子别无其他存在的意义。在男权社会里,任何一对两性关系,男性在一定程度上都扮演了父亲的支配角色,所以这也不是乱伦,乱伦和强奸在男权社会里都是不成立的。

女人不是生就的,而是造就的。

——西蒙娜·德·波伏娃

但是卡特自己说,《染血之室与其他故事》是她写给女性看的“色情文学”,在这些故事中,她从未遮掩女性的欲望,并且致力于将两性角色拉到一个平衡对抗的水平上来。伯爵夫人屡屡想要丢下雪孩子,是她在与伯爵的两性关系中的占有欲驱使,而与她对抗的并非是雪孩子,而是说话间就能剥去她全身衣物的男性力量。

在一个被男性统治的社会里,女人仅仅是作为他们发泄激情的对象而受到重视的。

——安吉拉·卡特

但是伯爵夫人显然不是一个被动的角色,她与伯爵的力量角逐在伯爵进入雪孩子的那一刻达到了平衡:伯爵夫人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冷眼看着伯爵在马下行污秽之事。故事在最后伯爵夫人拒绝了伯爵送给她的玫瑰达到了高潮,而卡特鬼斧神工地在此收笔。玫瑰,象征爱情和女性的贞洁,可是伯爵施舍的这份性爱和贞洁会咬人,所以伯爵夫人不要,手一碰到就把它甩在了地上。

我干的事就是拆穿神话

Lace and Ghosts|Victor Hugo (1855)

文如其人。

安吉拉·卡特是个活得热烈而恳切、犀利又恶毒的女人,身上的反叛性压都压不住。据说,她在生命的最后几周,就算已经病入膏肓,还是坚持梳妆打扮,坐起身子和来访的友人热络地谈论最近著名的八卦。

她这个作家太富个人色彩,风格太强烈,不可能轻易消溶:她既形式主义又夸张离谱,既异国奇艳又庶民通俗,既精致又粗鲁,既典雅又粗鄙,既是寓言家又是社会主义者,既紫又黑……但我想,她最精彩的作品还是短篇小说。在长篇小说的篇幅中,那独特的卡特语调,那些抽鸦片者般沙哑、时有冷酷或喜剧杂音打岔的抑扬顿挫,那月长石与假钻石混合的绚丽与胡话,有时会让人读得筋疲力尽。在短篇小说中,她则可以光彩炫惑飞掠席卷,趁好就收

——撒缪尔·拉什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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