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一起倾听亲历者的故事,感悟历史中的人、人的历史。故事不长我讲给你听…… 原创:张燕快,北京老知青,1968年上山下乡到内蒙阿荣旗格尼公社联盟五队。 文章版权归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每当我看到城市里流光溢彩的辉煌灯火便不由得想起50年前我们下乡插队的小屯子----冯一堡第一次亮起电灯的情形:大人喜笑颜开、击掌相庆,孩子们乐得炕上蹦来蹦去嬉闹不止,半夜不肯睡觉……明亮的灯光下,男女老少那一张张笑脸是我一生都不会忘记的。那是我们下乡来到阿荣旗格尼公社的第十个年头,我们自己动手,用柴油机作动力、用电动机配上电容改制成“自激异步发电机”办起了一个小型发电站,让这个边远的小屯子从此告别了点煤油灯照明的历史。 1968年我们下乡来到了冯一堡这个只有40年历史的小屯子,那时没有电,晚上靠煤油灯照明。老乡们过年时才舍得买点儿蜡烛点上“守岁”。青年点里有一个带玻璃罩的高脚玻璃瓶煤油灯,它有一个旋钮,可以通过调节灯芯的大小控制亮度,我们觉得已经很不错了,只是玻璃灯罩很容易被打碎。记得有一次,我随队里的马车去自来井供销社打煤油、买灯罩,回来时颠簸了二十多里,我一直手里拿着它,没想到来到家门口还是不小心打碎了,心中那个沮丧啊…… 后来我们用一个小瓶子,找个大号的车条帽卡在瓶盖上掏开的小孔里,穿上根棉线条就是油灯了。灌上油点着了能看到灯烟在火苗上端冉冉摇升形成一条黑线,时间长了,屋子里到处都被熏得黑黑的。那看不见的烟尘被吸到肚子里,早上起来吐的痰都是黑的。 那时侯,天黑了没法儿干别的,只能早睡觉。我躺在炕上,枕边摆个油灯看书、看报。记得有一次看着看着睡着了,油灯引燃了报纸,险些造成事故。 从此城里的电灯一直被我们羡慕着。 1975年,北京一批支援知识青年的农业机械拨了下来,分配给我们一台手扶拖拉机,那是我们大队第一台“冒烟跑”的家伙!大家高兴极了。兴奋之余,我细翻阅了手扶拖拉机的说明书,在当时的日记里记下了这样一段话:“说明书上介绍,‘用手扶拖拉机带动7千瓦的电动机发电,供社员照明用电’引起了我极大的兴趣。我想,在山沟里点电灯不是件容易事,难道我们不应该用自己的双手去创造吗?” 我把这想法和青年点的杨福海、张燕追、张燕赶讲了,大家都很支持。然而,发电谈何容易,说明书上并没有具体介绍怎么做。我自小喜欢鼓捣电,上初二时曾是北京少年科技馆里“北京少年先锋水电站”(在北海公园东岸)的学员。下乡时还从北京带来一个自制的用于灯具设备检修的小配电盘,但一直没有派上用场。 这以后“发电”成了我念念不忘的事,千方百计的要弄明白用电动机怎么发电?那年年底回京探亲的时候,我专程到在航空部303所做科技工作的姐夫那儿,向他帮我请来一位老师求教。那位老师热情地为我讲解,并借给我一本《农村感应发电机》。拿到这本书,我如获至宝,认认真真地研读,不仅弄懂了其中的原理,还把重要的章节仔细地抄到了小笔记本上。这个小笔记本就成了我们日后自办发电的“技术指导手册”。它至今珍藏在我身边。 上边是当时的日记,下边的小本子是我手抄成的发电“技术指导手册”。 在北京,我又打听到,海淀上庄公社南玉河生产队搞成功了用电动机发电,于是我跑到海淀区知青办开了一张介绍信,慕名而去,造访了负责发电的汤兆民师傅,得到一些指教。由于北京并不缺电,他们的发电装置并没有用起来,因此汤师傅甚至答应把电机卖给我们,这使得一直苦于没有电动机做实验的我喜出望外。但是后来他们公社里因“机电设备都是有指标来的,不能外流”不批准,而使我空欢喜一场。尽管如此,我还是趁在京的机会为发电做着一切应做的准备。电表、电闸、电力电容这些是发电必备的东西。那个年代物资匮乏,买新的价格太贵,为了给队里省点钱,就想办法去买人家淘汰的旧件。我四处托人打听,骑着自行车满城寻访,最后花三元钱在永定门物资回收公司综合门市部买到一块50A的电流表,在海淀黄庄的“小市”用很便宜的价格买到一块250V电压表,还有一块30A的电流表,以及电容器、三相闸刀开关等必备的器件,带回了生产队。 然而没有电动机成了大问题。直到1977年9月,北京又有一批支援北京知青的物资下拨,分配给我们两台电动机,这终于使我们发电的梦想可以实施了。 那个时候,要“先生产,后生活”。过了秋收最忙的阶段,那边杨福海和燕赶带着社员开始打场,我这边开始着手试验发电的事。当时主要是先解决打夜场照明问题。虽然我胸有成竹,但毕竟没干过,得试一试。我和社员王彦林一块儿,锛、凿、斧、锯一痛紧忙,花一天的时间用破开的原木板拼成一块一扇门一样大小的板子,又做了一副支架安上。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电流表、电压表、指示灯、闸刀开关、转换开关、电容器等,把它们按照三相电的排列次序依次固定在板子上,按线路要求连接起来,组装成一个大配电盘。隔日,又通过计算,按发电机的转速要求,专门到图布新公社修配厂给电机车了一个直径合适的皮带轮,配上。 试发电那天,记得是10月19号,我们把一台195柴油机和一台10千瓦电动机固定在同一个底座上,挂好传动带,按图纸规范,把来自配电盘的三根相线、一根零线连接到电机的接线盒上。一切就绪后,发动柴油机…… 柴油机爆发出欢快的轰鸣!配电盘上,电压表的指针合着柴油机的轰鸣逐渐抬了起来----电压建立起来了!我操纵柴油机油门,眼睛盯住电压表控制转速,把电压稳定在220V上。合闸!三个相位上的指示灯瞬间同时点亮!一切如预期的一样,试发电成功! 我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十分高兴,而闻讯围过来的社员们则是一片欢呼! 当天,我们就把实验成功的发电装置转移到了场院上。寒冬中的东北天短夜长,夜里打场是很平常的事。夜幕降临的时候,两个高高挑起的500瓦的大电灯在漆黑的夜色中把场院照得雪亮。场上的脱粒机轰鸣,明亮的灯光下社员们额头蒸腾着汗水干得分外起劲! 那些日子,我们队场院上,白天机器轰鸣,社员们干得热火朝天。晚上,灯光亮处,人们挥汗如雨,热情依旧。好一派“大干社会主义”的景象。而与我们一里地相邻的四队场院上,依稀可见几个小马灯在晃动。不时传出马拉石磙子的吱吱的响声,那也是在夜场打谷子……。两相对比,反差太大了。“听说你们五队打夜场有了电灯……”当别的生产队社员投来羡慕的询问和目光时,我们队的社员油然而生一种自豪感,我心里也美滋滋的。 这一年,我们比往年提前好几天打完了场。为了支援四队,我们又把脱粒机和发电装置,搬到了他们场上,于是四队场院的夜晚也呈现出机器轰响,人声鼎沸,一片通明的火热景象。 打完场,开始“安电”。队里一面派出人去,从旗里供销社四处购买磁管、磁瓶、磁夹板、灯头、开关这些东西,一面开始在屯子里架线,准备为照明发电。记得那时距78年元旦还有十天。我们生产队只是个屯子,当时只有二、三十户人家,一百四十口人。房子大多数都是土石结构,而且基本是顺着“县道”自西向东一字排开而建。我在屯里从西头到东头走了几趟,然后坐下来画了一个全屯子的示意图,经过一番苦心思索和计算,又经过大家的共同商议,终于设计出一个即可保证发电机三相配电基本平衡,又能最大限度节约电杆和电线的方案:把所有房子分成均等的三个区域。相邻的房子不用户外架空线,只用4平方的进户线连接,户与户之间采取穿房脊布线的方式。为了把线路上的电力损耗控制在最小范围内,线路上尽可能地减少接头。这就需要先从第一家把线穿到最后一家,然后再从最后一家逐一往回紧固到第一家。 为此,我们先做了准备,穿线过房山墙时,墙上先下磁管保护。在各家房梁上安上磁瓶、磁夹板。与此同时,在户外线路必经之处,立起了十几根松木杆权作电线杆,整个工作量是很大的。然而“安电”是社员们盼望已久的事了,大家热情很高,经常是一大早,我还没设定出坑位,挖电杆坑的小伙子们都扛着镐来等着了,所有事情干下来都很顺利。每天爬上爬下的,虽然也累,但大家都很高兴。 穿完线,最后的准备工序,是为每一家安灯头和拉线开关。这是一项即繁琐又须认真的环节。我带了几个年轻人从头到尾逐一为每一家安装,许多时候大家都是主动加班加点干的。1977年的最后几天我们基本完成了架线和灯具安装任务。 发电室设在队部,晚上我们最后固定好机位,安置好配电盘,连接好整个送电系统的线路,试车发电。但结果不甚理想。柴油机发动后,发电机的电压是顺利建立起来了,但一合闸,电流表的指针猛地打了一下,电流疾增,电压随即消逝了。我判断是线路中有短路的地方。切断“县道”下那几户的电路后,重新合闸,电压恢复正常,由此检测出问题就在这儿!这一天是1978年元旦。第二天元月2号,我们在有问题的线路上逐户巡查,排除了两处线路连接方面的故障,决定晚上开始正式发电。 天刚黑,我们青年点的同学们来到发电室,这里已聚集了不少人。一切准备就绪后,打着了发动机,我盯着电压表,控制着油门,随着机器转速的加快,电压表指针缓缓抬起,慢慢超过了220v的位置,合闸!瞬间,全屯子各家各户的灯齐刷刷一下子全亮了!队部里一阵欢呼。大家笑着、闹着,高兴地互相捶打着,有人跑出去,有人跑进来。传递着“灯全亮了,全亮了”的消息。人们笑得是那么灿烂,那么开心!…… 此后,每天晚上队里都安排专人开机器,定时定点为大家送电,山里人从此过上了有电的生活。这是小山沟里破天荒地第一次点上了电灯!社员们这个说“应该买挂鞭放一放”,那个说“应该来个发电剪彩仪式!”小孩子们全都乐得叽叽喳喳地跑来跑去,半夜了还不愿去睡…… 一天傍晚,我来到南山坡上,远远地看到对面在高高的奥黑的山影下,隐约可见的一幢幢房子里投射出点点明亮的灯光横亘串联成片,像撒在山脚下的一串串夜明珠那么晶莹剔透,显得格外美妙…… 几十年过去了,我下乡的那个边远的小屯子----冯一堡早已通上了“长电”,如今再也用不着自己去发电了。但我却永远不会忘记,我们这群北京知青们是如何让电灯第一次在小山屯里点亮的。 山脚下那一串串再平常不过的灯光,比起城市里各色华灯的流光溢彩显得那么微不足道,然而,那却是我心中最美的灯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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