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我正趴在电脑前研究着那些没有情节只有骨与肉的片子。 急诊抢救室巨大落地窗外是漆黑的夜,就像苏小花家养的那只黑猫一样的黑,黑到让人感到莫名的恐慌。 “后来,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可惜你早已远去......” 正在核对抢救药品的搭班护士苏小花和正趴在电脑前的我几乎同时听见了从抢救室门外传进来的歌声。 这经典的歌词,婉转的曲调所表达的感伤怀恋,正是无数人隐藏在内心不可触及的情愫,当然能够引起大家的共勉。 人总是在失去后才知道珍惜,总是在伤害后才能够相互疼惜。 有时候我们会用年轻来解释自己曾经犯下的过错,有时候我们也会用冲动来掩盖自己放荡不羁的感情。 可是,当岁月消磨了你的青春之后,当白发爬上你的双鬓之时,你又是否能够真的似乎自己的过往吗? 可是,当生活给了我们突如其来的打击,当命运给我们难以承受的伤害之后,你是否能够明白人生的真谛? “这是哪路大仙,凌晨三点在抢救室门口放情歌?”苏小花自言自语道。 这首歌是当年我最喜欢的情歌之一,瞬间勾起了我的回忆。 “你还能记得曾经跪在抢救室门口哭天抢地的那个男人吗?”我没有正面回答苏小花,而是突然想起了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两个悲伤故事。 “记得,就是那个以头撞墙,头破血流的男人!” “你还记得那个自顾自吃着盒饭,后来被对方一家暴打的男人吗?” “记得,就是那个逼着老婆跳楼的男人!” 苏小花和我一样,虽然急诊人来人往,却不会忘记这两件人间薄凉之事。 数年前,急诊抢救室里被送进来一具“尸体”。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死者被送进医院之时已经完全没有了生命体征,甚至已经出现了尸斑。 死者是一名35岁的中年女性,被发现悬吊在自家的地下车库之中。 虽然她的死亡时间已经最少超过五个小时,但家属却并不愿意轻易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于是那一天的午后,急诊抢救室门外挤满了喧闹着哭泣着嘶喊着的人群。 有人嚎啕,有人沉默,有人挣扎,有人彷徨。 她为什么在35岁的年华便悬吊自杀呢? 原来从三年前开始她被诊断为霍奇金淋巴瘤,疾病的折磨和经济的压力让她身心疲惫。 事发前三日,她曾因为孩子的学业问题同丈夫发生过争吵。 争吵之后,35岁的她竟做出了结束自己性命的举动。 在宣布死亡后,在重重人群之中,懊恼的丈夫做出了惊人的举动:以头撞墙,当场头破血流! 丈夫的举动让我目瞪口呆,孩子的表情让我心如刀绞! 我清楚的记得那一天赵大胆和苏小花都表达了自己的观点: 当时刚参加工作没有多久的苏小花说:“他一定很爱她,甚至可以为她去死。” 已经饱经岁月摧残的赵大胆却说:“他不一定爱她,这种举动完全有可能是做给别人看的。” 我只是默默看着已经被白布覆盖的死者,心理暗暗为她祈祷:“如果有来世的话,一定要好好珍惜,不要轻易伤害自己。” 数年前的某个清晨,急诊抢救室里被送进来一位年仅23岁的女性患者。 虽然120急救人员赶到现场后便一直进行着持续不断的心肺复苏,但患者依旧不可避免的远去了天国。 这位选择在凌晨时分跳楼自杀的女性已经完全没有了生命体征,甚至出现了颈椎断裂,胸腔出血,腹腔出血....... 那个时候起,我第一次意识到,作为一名急诊医生,我更多的时候都是站在床头为死者合上眼睛的陌生人。 虽然我同他们素味平生,却注定要在生命的最后一秒钟发生着关系。 这不仅是医者的使命,更是对生命的尊重。 从家属七嘴八舌的议论中,我得知了事情的大概:为了买房子加名字的问题,小夫妻两人多次争吵,凌晨时分再次争吵后,她便选择了从六楼纵身一跃。 虽然患者已经毫无抢救意义,但是婆家人却一直不肯放弃。 他们不肯放弃的原因很简单:患者的父母正在从外地赶过来的途中。 就这样,这位身穿红色连衣裙跳楼自杀的年轻人在抢救室里度过了整整十个小时。 抢救室门外同样挤满了喧闹着争吵着哭泣着的人群,只不过她的丈夫却始终沉默不语。 他不仅没有流下一滴眼泪,反而在中午时分还点了一份外卖,座在抢救室对面的长凳上吃了起来。 最后哭泣的只有三个人:从外地赶过来的父母,嗷嗷待哺的孩子。 在患者被送进医院的十个小时之后,在家属之间的一片混战之后,在死者丧失了最后的一丝尊严之后。 夜幕日复一日的席卷了大地,它覆盖住了阳光,遮蔽了希望。 赵大胆说:“这个男人还是人吗?自己老婆跳楼自杀了,他比陌生人还要淡定!”。 我不知道他是否有过愧疚或难过,但是我知道在他的心底将永远不再那么平静! “所以,你们男人大多都不是东西!”苏小花在回忆完以上两个病人的故事后颇有感概的引用了一段张爱玲的名言:”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粘的一粒饭粒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 歌声一直在飘进来,似乎没有停止的意思。 “让这位大仙把声音关小,或者用耳机,这样影响别人!”凌晨时分的急诊虽然显得有些空荡,但是这歌声却依旧影响到了抢救室和留观室里的病人们。 很明显,这种行为是不当的,毕竟医院是公共场合。 但是,苏小花打开抢救室的大门后,却又很快的关上了。 “怎么了?”我还以为是苏小花被别人怼了回来呢。 “还是你自己去说吧!” 打开抢救室大门后,我才发现放着这首怀旧情歌的原来是一位病人的家属,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 她的妻子因为乳腺癌全身广泛转移,肺部感染、呼吸衰竭正躺在抢救室之中,正在向死神做着最后的努力。 一时之间,我竟同苏小花一般不知该如何说起。 我轻拍了他的肩膀,指了指他手中的手机。 “哦,不好意思...”坐在地板上的他赶忙调低了手机音量。 我知道不好意思的应该是我,因为我根本无法帮助患者抵挡住病魔的脚步。 然而,我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外面的夜空依旧漆黑,不久之后就会是又一个明天。 只是,我的病人们还会有明天吗? 只是,我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份沉重的工作? 只是,当我们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的时候,她们却早已消失在人海,甚至已经远去了天国。 当阳光升起的时候,我们还会是我们,我们又不在是我们,但我们终将还是我们。 只是,我们能做的就只是珍惜如今的身边人。 只是,我们能做的或许便只有孤单的坐在抢救室门外放着曾经属于我们的情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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