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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华三十年,青春再出发”系列第二季之二:八十年代的本科教学回忆

 程穆泽 2019-01-25

“芳华三十年,青春再出发”系列第二季之二:八十年代的本科教学回忆

龙城使君
2018-12-06 阅读2336

【编者按】因为徐光萍和朱亚辉同学的真诚而执着的邀请,深受中文八四同学爱戴的王锺陵老师欣然命笔,拨冗写出这篇《八十年代的本科教学回忆》。为此,锺陵先生中断了学术著作的写作,历时十天,多方求证上课细节,四处问询同学实感,成文后,又不厌其烦,几易其稿,力求真实完美。这种大家风范的治学精神令我等学生感佩不已!

编者在阅读王老师文章的时候,居然能够流畅地自行脑补出他那独特语调的声音,和那一扬头、一甩发的潇洒,仿佛又回到了文科楼314,聆听王老师纵横捭阖,说古论今,可见王老师当年讲课的深入人心,历经三十年而令人难忘。

感谢苏大留下了巍峨沉默的方塔,留下了古朴大气的文科楼,也留下了性情不移、学问弥深的王锺陵先生,同时也留下了我们对于苏大八十年代的一份美好记忆。

王锺陵:二级教授、博士生导师,1992年获国务院特殊津贴,现任苏州大学国学研究院院长。出版学术专著四部:《中国中古诗歌史》《中国前期文化—心理研究》《文学史新方法论》《二十世纪中西文论史》;出版论文集一本:《神话与时空观》。出版文学创作集三本:长篇报告文学《台北的忧郁》、诗文集《太阳的葬礼》、散文集《雪域高原》。个人著作计700万字。主编《中国诗词曲艺术美学大百科》等书,计1300万字。在至少55种杂志与报纸上,发表学术论文230余篇,约计400万字。其中在《中国社会科学》中英文版发表论文12篇。全部论著,包括主编书籍,逾2400万字。


计有四十种报刊及五种书籍,刊出对其著作的评论65篇,其中学术评论56篇,创作评论9篇。获得省级以上奖十余次,其中《文学史新方法论》1995年获国家教委优秀学术著作奖,《二十世纪中西文论史》(16开本,六卷,450万字)2016年获国家级大奖中华优秀图书奖正式奖。


著作流布美国、俄国、日本、韩国、香港、台湾、新加坡、哥伦比亚等地。

八十年代的本科教学回忆


王锺陵

写作缘起


人们常说,往事如烟;但也有人说,往事并不如烟;两者其实不矛盾。人们在时间推移中所经历的新的事物以及产生的新的情感体验不断积聚着,对于往事的记忆自然会淡化下来;但人们经历过的独特的事情,以及其时产生过的特殊的情感体验,却是难以忘却的。于是,如烟的往事中就有了不如烟的存留。


这次八四级同学毕业三十周年返校,纷纷写了回忆文章,这是很自然的,人总是难以忘怀青春时期。弗洛伊德一贯强调童年经验的重要性,他在《摩西与一神教》中说,五岁以前的经历,会在人的一生中产生决定性的影响。我以为,这倒不一定。整个青少年时期都是知识框架与情感特质的成形期。


起先是徐光萍同学,然后是朱亚辉同学,发微信给我,希望我也能写篇回忆当年教学的文章。我开头拒绝了,我说写篇自吹自擂的文章有意思吗?但亚辉与光萍同学坚持。他们的坚持,让我心中怀旧的丝缕织出了深夜中的一天星辰,我夜不能寐地看着众多闪烁的星星——那是同学们的青春眼眸,那么热情,充满真诚。于是,我叹一口气,披衣起床,情不自禁地敲打起了键盘,不是写我正处于紧张阶段的那部研究《庄子》的多卷本著作,而是写一篇自我卖瓜记,虽然我很不愿意停下我的这第二部多卷本著作的写作工作。


按照英加登的阅读意识过程的现象学理论,文学作品在个人阅读中,其被再现的客体层次和外观层次中所包含的“不定点”,会部分地被读者以自身的经验与体验以及想象所填补,英加登将这一阅读现象称之为文学作品的具体化。其实人们在回忆往事时也会这么做,因此不仅各人的记忆往往不同,自我的记忆也会移位。但我不打算这样做,我只打算将如烟的往事中并不如烟的存留记录下来,力求真实是我一贯的追求,也已经化为了我的品性。

讲选修课“《文心雕龙》研究”


我到苏大工作后,首先上的是选修课:“《文心雕龙》研究”,似乎是在八四年秋在八二级(大三)开的这门课,选课的同学挺多,因此教室安排在外语系小礼堂,是一个阶梯教室,因为是礼堂,其前端,有一个高而宽的木板台子。在这上面放置了一张讲台。以后,这门课我在中文系讲了多年。我翻查出一张纪录,依上面的所记,我到90年还上过这门课。


我在四川大学师从名扬港台日韩的《龙》学权威杨明照先生读研时,学的就是《文心雕龙》。对于要开的课,我有较好的专业基础。但当年我读过三次讲授《普通语言学》,却没有写成讲稿,在其死后由学生整理听课笔记,方才出版了《普通语言学教程》的瑞士语言学家索绪尔的一篇文章,他说:我还需要思考一个假期,才能够开出一门新课。这句话深深地触动了我,于是在上课前的那个假期,我非常紧张地备课。一些到我家来串门的客人,看到我备课的情景,都惊讶地对我内人说,王老师这么全神贯注啊!


每周上课前的一个晚上,我都会放下其它研究工作,专心将第二天要讲的内容仔细阅读一遍;有时第二天还会比平时早起一个小时,将马上要在课堂上讲的内容再看一遍。这样,我上课时,对于所要讲授的内容就极为熟悉了,因而,我讲课的语速就能调节自如了,时而快,时而慢,当然以语速快的时候居多;要板书的话,直接就在黑板上默了出来;而我的眼睛则可以始终看着同学们。我有一个信念,讲课成功的诀窍是眼睛对眼睛的交流,因为眼睛是灵魂的窗户。你只有看着学生,学生才会看着你。全课堂的学生眼睛都看着你,用现在的话,你就形成了一个强大的气场,换成当年的话说,就是形成了一种浓厚的氛围。处于这个气场或氛围中,学生就会十分专注地倾听,接受你所传授的知识。脱了稿讲课,你讲到所讲文本的美妙深微之处时,才会有激情。而这种激情反过来又会感染学生,受到感染的学生当然就会更加喜爱你讲的课。


我找到了一本当年由谢丹、徐心云同学整理的讲稿。在“导言”部分,写明了教学内容与目的。教学内容以选讲《文心雕龙》中的多篇文章为中心,讲解有两个方面的要求:一是将训诂、校雠,以及相关的历史的、文化的与哲学的知识,以及字句典故的出处与有关的诗文资料融为一体予以讲授,既要字字落实,又要博大深入。二是理论分析:段落层次的分析要清楚,对篇章大旨与其所涉及的理论问题要作阐发,必要时还要按排专题研究的讲授。教学目的有三:一是初步培养学生阅读古代典籍的能力,就《文心雕龙》而言,还应该认识骈文的特点。二是初步培养学生深刻而缜密的思维能力,努力使学生从接受型发展为思维型,最终发展为创造型的人才,这一点是我当年有感于历来本科教学的弊病而提出的一个革新性的观点。三是培养学生钻研“骨头”学问的精神,反对趣味主义,教育学生要耐繁难,耐枯燥。“骨头”的含义有二:一是它重要,能够成为学生建构知识体系之骨架的一个部分,二是它的难度高。


即使到三十多年后,翻阅当年这本仅仅记录了部分讲课内容的讲稿,我自己都惊讶于它的广博与翔实。比如,在讲《正纬》篇之前,作为专门的一章讲了“汉代学术思想介绍”。名为介绍,其实讲得很深入。此章分十九个大项,大项中又分若干小项。


当时一个从复旦本科毕业的系负责人听了课后对我说了两句话:你的讲法是重点大学的讲课方法,旁征博引。现在你年青,能够这样讲课,以后你年纪大了,这样讲课,你会吃不消的。我记得,当年系里排的课是每次三节。我征求过同学们的意见,要不要课间休息,大家都说不要,于是我就三节课一气呵成地讲下去。我觉得这样讲,酣畅淋漓;而听课的学生也都精神饱满,不愿休息。听课的系主任撤了后,我发现课堂上还有年岁大的人在听课,而且一直在听。我问了一下,此人原来是外语系的副教授(当年因“文革”的耽误,几乎没有教授,副教授的年纪都比较大了)。他说,听了你的课,我才明白那些《文心雕龙》的译本许多地方都译错了。


我听说,也亲眼目睹了,同学们争抢位子的情况。在有“《文心雕龙》研究”课的那天,睡在上铺的同学会对睡在下铺的同学讲:你快点,帮我也抢一个位子。以至于在课代表来开门前,小礼堂门前已经聚集了一大群同学。这门课的课代表,叫丁华仙,宜兴人,她先到我住的宿舍,帮我把水瓶和茶杯拿去,然后去开小礼堂的门。有时我也会和课代表一道到教室去。我确是每次都看到,小礼堂门口早已围满了同学,课代表挤进去开门,门一开,同学们哗地一下子便冲了进去,争占最有利于听课的位子。


我向八二级的曹惠琴同学核对上课的时间地点,她发来微信描述当时的情景说:“大家都喜欢听您讲课,记得每次您上课都是盛况空前,席无虚座。后面的人没有座位就站着听,其中还有一些非中文系的学生也来听。对《文心雕龙》篇章的讲解有详有略。您讲课时神采飞扬,特别自信、迷人,您常常引经据典,还大段大段背诵原著,特别让人佩服。讲着讲着,有时会一扬头,一甩发,简直帅呆了。”


有一个细节,我自己也记得,因为快下课了,我将刘勰以其宦海沉浮为主的生平经历,只花了几分钟,就在黑板上一挥而就地默了出来。


当年课程快结束时,谢丹同学说:听王老师讲《文心雕龙》,我们都不知道《文心雕龙》到底是刘勰写的,还是王老师写的了。这句话曾让我感到欣慰。

讲基础课《魏晋南北朝文学史》


除了选修课,我还需要讲一门基础课,这是当年大学教师的标准工作量。就古代文学而言,唐诗宋词是热门课,明清段有小说戏剧,好讲,学生也容易学。先秦段虽难讲,但重要。魏晋南北朝这一段,朝代更迭快,给人的感觉挺乱的。这一段的文学既没有唐诗宋词的光辉,又没有小说戏剧之易学,也没有先秦段那些典籍的赫赫威名,因此,在古代文学教师分课时,这一段最没有人愿意教。我到苏大,教魏晋南北朝这一段的老师,一直想扔掉这门课,而其它各段则没有人愿意出让,我别无选择,只有接下这门“鸡肋”课。我在学生时代曾经背熟过诗经、楚辞、唐诗、宋词的大量作品,尤其是后两者,也多有对这些作品的心得体会。我当时想,如果让我讲唐诗或宋词,以我背诵过千首以上的数量,我在课堂上可以一首接一首将诗或词背出来或默写在黑板上,分析起来也有自己的心得,教学效果起码可以比较好,但现实中没有选择,你只有认。从“认”中走出一条路来。


我至今仍然维持这个信念,大学教师应该讲授自己的学说。我们现在不可能像当年蔡元培在北大那样让教师们根据自己的研究心得任意开课,现在的基础课的设置是不可改变的。即使如此,我以为,在基础课上,你仍然应该讲出新的心得、新的观点乃至新的学说。只有这样讲课,才有大学的水平。学生听这样的课,才真正叫上大学。


当时学术界对旧的文学史体系普遍有着严重的不满,一种重写文学史的冲动愈益明显地在抬头;但路在何方呢?路在脚下,不,谁都不知道怎么迈步。


我得讲课,而且得贯彻我的信念,不迈步也得迈步。我后来在拙著《中国中古诗歌史·后记》中所说“生命的旅程在向前延伸,我切实感到了它的压力和它的呼唤”这句话中,就包含了这一层意思。不仅作家们的作品的特点需要通过深入的阅读来体会,而且作家们各自在文学史上所起的作用也需要通观整段文学史来予以确定。因此,我明白,我的备课必须有整体性。那时流行的文学史,不说其充满阶级论之类的观念,就说其组织方式,乃是孤立作家的集合。这也不奇怪,自从茅盾、苏雪林、胡风等人在上世纪三十年代采用作家论的评论方式后,这种结合了阶级分析的评论方式就弥漫了开来,并且侵入了文学史领域,成为一种普遍的思维方式。我曾讽刺过这种文学史:一个个作家评论像一个个土豆,将土豆集中起来装在麻袋里,在麻袋上写上某某文学史几个字,这便完成了一部文学史。这样讲文学史,不仅难以说清一个作家在文学史上的贡献及其地位究为如何,而且还传授了一种孤立的、狭小的思维方式。这不是我想传授给学生的知识与思维方式。既然课的名称叫文学史,那么,我就应该向学生讲清史的脉络,准确地说明一个作家何以取得以及取得了何种文学史地位,更重要的是,我要培养学生深入历史内在发展逻辑的思考力以及通观整段文学史的宏大的眼界。


我明白对所教课程作出这样的定位以后,我就得拿出一部文学史来,这意味着巨大的工作量,并且要开辟一条前人所未曾走过的路。教师的责任感促使我迈步走向当年不知有多艰难、多遥远的前方。


八五年那一年,除了上课,我的时间都用在备这门新课上了。夏初有一段时间,吃过晚饭,我一个人从南校门出去散步,走了不远一段就是城郊了,当时竹辉路那一带还是农田呢。我沿着田埂小路走,路边有结在藤上的黄瓜,田里有茄子和辣椒。一段路后有条不宽的河横拦着,没有桥,我只好坐在田埂上。周遭没有人,我一个在那里望着远方的云朵,傻想一会,便原路返回。回到宿舍,重新投入写作,写了划掉,再写,有时划掉的比留下的多得多。


不久,放假了,我回到当时在镇江的家中,在酷暑中继续写作。九月初返校了,天气仍然酷热,不上课时,我整日呆在室子里写作,有时还赤膊坐在靠门口的一张用来吃饭的小课桌上工作。那几年都是这样干活,我隔壁住着学校某部门的一位名叫姜存禄的处级干部,每次下楼都要从我门前经过,经常目睹我工作的情景。他于是说:苏大要有十个王锺陵,我们就比北大还北大了。我知道,他是有感于我的勤奋刻苦而发此言的。


八五年秋,我在文科楼314大教室给八三级讲“魏晋南北朝文学史”的课程,由于是一边写,一边教,因此,对内容极为熟悉,随手便能将整首的诗句板书在黑板上。蔬菜水果是新鲜的好吃。对于这一段的作品、诗人生平、社会思潮、历史变迁之类的内容,我都能随手拈来就讲。


我给八四级讲这门课时,也处于蔬菜水果新鲜的阶段。脱稿讲课,而又能旁征博引,众多诗人的诗仍然能够随手就默书在黑板上。现在回忆当年讲课的情景时,总是想起那年初夏漫走时所见到的正在生长中的特别新鲜的黄瓜、茄子和辣椒。以后,我一直在文科楼的314大教室上这门课。


教室靠着系主任办公室。宣树铮副系主任对我说,只听到你的课堂上掌声不断。是的,似乎每节课,同学们都有四五次鼓掌。而课间休息时,男生总是里外两三层地围着我,在楼道走廊里形成一个圆圈,别人要走路都得挤过去。而在课堂上,总是女生抢到了最前面的位置。


这一段时间中,我还给政法干部班的同学以及夜大学的同学上课。八四级徐光萍同学与政法干部班的同学住在一起,她只要见到宿舍里议论热烈,就说又听过王老师的课了吧?夜大学的同学们的惯例是在最后一节课结束前十分钟,便收拾好书本文具,准备一下课就好走,因此教室里一片声响。


但我上课时没有这种情况,哪怕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响了,同学们也仍然是极为安静地在听课,夜大学的同学形容说,教室里静到连根针掉下来都能听得见。夜大学的班长当年曾总结说,王老师讲课,让同学们好像站到了高山上一样,可以看得很远,逻辑线索又极为清晰,加之词汇十分丰富精妙,因此大家都希望继续听下去。


拙著《中国中古诗歌史》1988版出版了。苏州古旧书店的有关人员告诉我,他们多进了一百多本。八六级同学将苏州书店里的拙著一抢而空,有不少同学买了两本。说一本当教材用,一本珍藏。结果是我遭遇到了尴尬:好几次下课后,许多同学排队等着我给他们题辞。这么多同学,每人还要写得不一样;并且好么多人等着,我无空多想;一般是只问每个人一个问题,马上就此联想出一句话来作为题辞。我印象中最深的一句题辞是:生活是生命向上的进程。

讲授选修课《文化学概论》


本来,我的任务是给每个年级上两门课,但八三级同学不干,我的两门课听完后,他们突然发起了一个苏大中文系从未发生过的签名请愿运动,陈子平同学帮我核实情况,他说有同学回忆说有五十多人签名,也有同学回忆说有近百人签名。他说,王才兴、赵剑、徐翔以及他自己等人,都参与了这件事。十多个代表拿着这份请愿签名单,坐到系主任家里,一定要我再给他们上一门课。系主任约我谈话,我说,这样,八四级就会少上一门课了。但系主任说,现在八三级同学这个坎就过不去,你就上吧。我只好立即备课,匆忙上阵。


我翻出了一本也是由学生整理的当年的讲稿。封面上第一排写了“文化学”三个大字,第二排于“学”字的下侧写了“听课笔记”四字,纸的下部署有“一九八七年夏”的时间,算下来,应该这门课是在八三级同学大四下学期讲授的。


不少同学因为教室里没有坐位了,扛着板凳来,将教室挤满了,教室里面以及窗外还站了不少人听课。陈子平同学说,还有社会上的人来听。他认识的新华书店的一位职员名叫陈知,每次都来,一直旁听到结束。虽然人很多,但教室里安静极了,有一位同学曾形容说,教室里只听到同学们抓紧记笔记的沙沙声。


这门课的讲授不期然地成为我撰写另一部大型著作《中国前期文化—心理研究》之准备工作的发端。但“听课笔记”中的许多内容,并没有写进拙著之中,这些内容,今天看来还相当专业,有不少观点也比较精彩。写《中国前期文化—心理研究》时,我已经忘记了这本听课笔记了。


近日,陈子平同学对我说,八二、八三级的同学还会到下一个年级去听你的课,包括听过的课,也再听一次。

与同学们的亲切互动


八三级同学王才欣毕业二十多年后,在凤凰网上发表博文《钟陵侧记》说:“他给我们讲的是魏晋南北朝文学,他的讲稿成了后来轰动学术界的《中国中古诗歌史》一书。他的课富有诗人的激情,又有高度的哲理概括,达到哲思、才情、文采并茂。听他的课,我们往往被他的情绪感染。那时,他进苏大不久,我们是他的第二届学生。师生之间的真诚互动,犹如演员与观众的关系,戏演得好,还要有‘铁心’的观众的喝彩。基于此,他也喜欢我们这一届学生。他的课好,学生喜欢,他的名声鹊起。”


王才欣同学说得对,我喜欢八十年代这几个年级的学生,相比以后的学生,他们求知欲更为强盛,人文情怀更为浓烈,更富有理想与追求精神。我的单身宿舍里,经常有同学们光临。女生往往问一些学习或学术上的问题,也会请我对她们未来的发展提建议。男生与我谈话的内容更为广泛:诸如对我的学术发展的预测,对社会、人生一些问题的看法,甚至问我什么叫爱情?有一段时间,到我宿舍去的人太多,有时甚至谈得很晚。


在拙著《中国中古诗歌史》出版前,用“才华横溢”来称赞我的话已经在苏大学生中传开了,这对于我在“居大不易”的环境中立住脚起了重要作用。甚至到了九十年代,我在课堂上讲课时引了唐诗“青山满眼少年多”,一位女生交上来的作业竟发端就说:“早听说苏州大学中文系有个才子名叫王锺陵,但等我们见到他时,已经是一位慨叹‘青山满眼少年多’的先生了。”


我和八四级还有一份特殊的缘分:88年上半年,我带八四级的一些同学去三中实习,这是我带过的唯一的一次实习。在带实习期间,我主持并与同学们一道办了一份《三中实习报》,在三中与整个年级里发生了很好的影响。实习的同学也都得到了三中老师们的好评。


师生之间良好的互动关系,自然是建立在教师的教学取得学生信任的基础上的,因此这个问题也就能够转化为教学与科研的关系问题。


《中国中古诗歌史》是个典型的例子。它首先是在教学中取得学生热烈的欢迎,然后出书后才在学术界获得老、中、青三代一致的肯定的。可以举一个例子:中华书局是中国古代典籍及研究著作出版的顶级出版社。当年有人告诉我,中华书局总编傅璇琮先生到处找我的书,我于是寄了一本给他。整个中华书局就只有这一本,但想读的人很多,于是排队轮着借阅。当年中华书局的编辑卢仁龙就曾写信给我说:“中华编辑的眼睛一向是长在额头上的,能够排队阅读大著,读后都赞叹不已,这种景观在中华是前所未有的。”上个月11日去华东师大开会,会议主办方一定要我在开幕式上坐主席台,我不愿意,但主办方坚持,只好照办了,以免影响开会。中华书局的现任总编顾青先生也坐在主席台上。开幕式结束后,我们自然地交谈起来,谈的就是《中国中古诗歌史》,他说,当年你将一块大石头扔在古代文学的河里,激起了巨大的波澜。中华许多编辑受到了很大的刺激,有些编辑想同你对话。我说,对话很好嘛,怎么不对话了呢?顾总编说,没有底气呵,我对他们说,王锺陵深入的那些领域、他所掌握的知识,都是你们不懂的,怎么对话?我对你这本的定位:是一本走在时代前面的书。


当我写完这篇回忆时,正是中午,丽日朗天,白云朵朵。我忽然联想到,八四级那一篇篇回忆文章也是同学们从历史天幕中召回的朵朵白云。而我也从逝去的时日里摘来了一片云朵,融入其中,这样我们又共同相处了。这些云朵将一起从历史的天幕上飞降到即将编成的一部书中,将如烟的往事中不如烟的部分凝定为一排排文字,那感人的如花的岁月将永久地散发出青春的芳香!


2018年12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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