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二日旁晚,永历刚用过晚膳,忽然来了几个鬼头鬼脑的缅甸官员来,他们神神道道地对永历说:“晋王李定国至矣。今送帝出就晋王军。”说完,也不管永历同不同意,让随从人员把永历、连同永历坐着的椅子一并抬起,不由分说,就往外走。 这跟绑架已经没有什么分别了。 太后和后妃等人见了,吓得放声大哭。 哭归哭,皇帝都被人绑走了,大家留在这儿也没什么意思。 于是,太后马氏以下,皇后王氏、太子朱慈亘、公主、宫女十四人、太监七人,被害文武诸臣妻妾子女百余人,都跟在永历之后。 走了大概二百余步,有三乘轿子迎来,吩咐永历、太后和皇后乘上,继续前行。 其余男女老少继续哭着相随。 行约五里,至河岸,有几只船等候,于是,大家都乱糟糟地上了船。 船哗哗地划着水,天已完全黑了下来,永历不辨东西,不知道船往哪个方向驶。 没多久,船近了岸边,因为水浅,船只好在离岸二、三丈许抛锚。 黑暗中,有一伟岸壮士涉水而至,问清了永历的座船,到了船边,背上永历就走。 永历问他的姓名,壮士答道:“臣平西王前锋高得捷也。” 永历一点都不意外,语气平静地说:“平西王,吴三桂也。今来此乎!” 高得捷没有吭声。 永历便不再说话,安静地趴在他的背上。 在这浓黑如墨的黑夜,他们都清晰地听到了彼此的心跳声。 约二更,到达一营地。 永历知道,到吴三桂兵营矣。(以上参见《庭闻录》,卷3,《行在阳秋》,卷下,《小腆纪年附考》,卷20) 入了吴三桂在营,永历南面端坐,气色如常。 吴三桂标下官员逐一上前叩见,跪拜如礼。 众将参拜完毕,吴三桂来了,神色忸怩,行长揖礼,不跪拜。 永历看他服饰不同,已猜出七八分,忍不住还是问了一句:来人为谁? 吴三桂嘴巴张了张,竟然说不出话来。 永历再问,吴三桂突然浑身发抖,不觉膝屈而跪。 永历切责道:“汝非汉人乎?汝非大明臣子乎,何甘为汉奸叛国负君若此?汝自问汝之良心安在?” 吴三桂三缄其口,伏地状若死人。 永历最后改变了语气,长叹了一口气:“今亦已矣!朕本北人,欲还见十二陵而死,尔能任之乎?” 吴三桂弱弱答道:“某能任之。” 永历挥手让他出去,吴三桂却泥一样瘫软在地起不来,左右人上前扶他起来,搀他走出了永历的住所。 出来时,色如死灰,汗流浃背。(《滇粹》收“失名”《也是录》后附载) 初三日,将永历一行携至旧晚坡。 初四日,邓凯跪拜匍匐至永历面前,说:“今日事至此,皇上当行一烈,使老臣得其死所。”准备君臣一同赴死。 永历却说:“固然!有太后在,且洪某(承畴)、吴某(三桂)世受我家恩,未必毒及我母子。”(《行在阳秋》,卷下) 十二月十日,三桂下令离缅甸班师。 回滇途中,吴三桂特别安排了满洲官兵对永历进行严密看守。 原先随从永历的明朝官员妻妾有幸在饮咒水惨案后活下来的,大多被满洲官兵抢去,侍候永历的,只有五个小内官、三四个面貌丑陋的小宫女和跛足侍卫总兵邓凯。 康熙元年(1662)三月十二日,清廷以擒获永历帝诏告天下,诏书中说:“念永历既获,大勋克集。士卒免征戍之苦,兆姓省挽输之劳。疆围从此奠安,闾阖获宁干止。是用诏告天下,以慰群情。”(《清圣祖实录》卷六) 吴三桂得偿如愿地得封为亲王。 在清廷诏告全国的同一天,永历和他的眷属被押回云南昆明。 昆明城中百姓听说皇帝被押回,都流着泪站在街前迎驾。 当时一个目击者说:“永历之自缅归也,吴三桂迎入,坐辇中。百姓纵观之,无不泣下沾襟。”(刘献廷《广阳杂记》卷三记吉坦然语) 清军把永历一家圈禁在世恩坊原崇信伯李本高宅内。 永历虽已成为阶下囚,但头上戴的“马鬃瓦楞帽”,和身上穿的“纯绢大袖袍”,腰间系的“黄丝带”,以及他那与生俱有的“举止有度”,处处显示出一股皇帝威仪。(《庭闻录》,卷3)清兵看了,也不由惊赞道:“此真主也!”(《庭闻录》,卷3) 已经降清的原永历朝户部尚书龚彝备了酒肴,准备进献永历,守卫的士兵不允许。 龚彝厉声说:“此吾君也!我为其臣。君臣之义,南北皆然,我只一见耳,何拒我为?” 守卫的士兵上报吴三桂,得到批准后,龚彝入到堂上,把酒宴摆好,请永历出来,恭恭敬敬行朝拜礼,进酒。 永历悲不自胜,痛哭不能饮。 龚彝也伏在地上痛哭,再劝酒,永历勉强饮了三爵,龚彝再拜不止。 突然他从地上一跃而起,用力将首触地,碎首而死。 永历大惊,扑到尸体上,长声痛哭,几近昏厥。 做臣子的已先走一步,永历的最后日子也即将到来了。 吴三桂虽然有心将永历押解赴京献俘,但考虑到路途遥远,担心在路上发生意外,建议就地处决。 此议,很快得到了清廷核准。 爱星阿询问吴三桂以何种方式处置,吴三桂急于向清廷表忠心,斩钉截铁地答:“骈首!”(即斩首) 爱星阿颇不以为然,说:“永历尝为中国之君,今若斩首,未免太惨,仍当赐以自尽,始为得体”。 安南将军卓罗也说:“一死而已,彼亦曾为君,全其首领可也。”(刘健《庭闻录》卷三) 康熙元年(1662年)四月二十五日,吴三桂命纛章京吴国贵率亲兵前往永历囚禁之所,将永历和他的儿子,还有皇室王维恭之子抬出篦子坡门首小庙中。 吴国贵命人出示弓弦,准备用刑。 永历心如止水,面无表情。 他的儿子年仅十二岁,痛骂吴三桂道:“黠贼!我朝何负于你?我父子何负于你?乃至此耶!”(《行在阳秋》,卷下) 用刑时辰一到,吴国贵随即下令用弓弦把永历父子和王维恭之子逐个勒死。 永历时年38岁。因死于篦子坡,后人取其谐音,改称“逼死坡”。 看着永历三人已经断气,吴三桂便命昆明县知县聂联甲亲运薪木至城北门外,将尸体焚化,然后尸灰四扬。 所谓锉骨扬灰是也,非有杀父杀子的血海深仇不做此断子绝孙、绝情寡义的恶行。 吴三桂,狠毒心肠,一至于此。 永历被勒死时,“滇人如丧妣,罢市哀恸。各街市民假称丁艰丧服,半皆缟素”(《狩缅纪事》)而“风霾突地,屋瓦俱飞,霹雳三震,大雨倾注,空中有黑气如龙,蜿蜒而逝”(《庭闻录》,卷3) 云南百姓感念故主旧恩,次日,以出城上坟为由,在篦子坡寻得未烬小骨葬于太华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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