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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乐理的十个基本概念

 二氧化硅2012 2019-01-27

中国乐理的十个基本概念


       摘要:2017 年11 月1 日,由中国音乐学院主办、中国乐派高精尖创新中心、中国音乐学院研究生院及教务处共同承办的“中国乐派名家讲坛”(第二十六期)邀请到音乐学家杜亚雄先生,讲座由中国音乐学院音乐学系系主任赵晓楠主持。杜亚雄先生详细讲解了中国乐理中“声、音、律、宫、调、节、拍、板、眼、谱”十大基本概念,分析了中西乐理在“表层结构”与“深层结构”上的相似与差异,并对今后应如何坚守和发展“中国乐理”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关键词:中国乐派;杜亚雄;中国乐理;中国传统音乐

中图分类号:J6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9923(2019)01-0014-12

DOI:10.13812/j.cnki.cn11-1379/j.2019.01.002


       赵晓楠:各位老师、同学,今天我们非常幸运,邀请到了著名的音乐理论家、音乐学家杜亚雄先生。首先,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杜先生!

       在我当学生的时候,杜老师教过我民族音乐学、民族器乐等课程,我感觉他在我眼前打开了一扇窗。当我对中国音乐史、中国传统音乐中的一些概念和术语还比较模糊时,杜老师拨开了我眼前的云雾,使我透过现象看到了一些问题的本质。

       杜老师在中国传统音乐理论方面,既有扎实的文献功底,又有广博的田野采风实践,是一位把二者结合得非常好的学者。他在中国传统音乐研究的诸多领域,特别是基本乐理、民族民间音乐的比较及跨界民族音乐间的关系这样一些前沿问题上,都有着非常重要的著作问世。

       诸位同学在学习传统音乐时,会碰到比如声、音、律、调、板、眼、拍、节等问题,还有我们在文献里面的一些疑问,今天杜老师会给同学们一个清晰的答案。希望大家能够珍惜今天这个机会,认真聆听杜老师的讲座。我们再次以热烈的掌声欢迎杜老师!

       杜亚雄:各位老师、各位同学,大家下午好!很高兴到这儿来讲中国乐理的十个基本概念,首先我想给大家讲一下我为什么研究中国传统音乐的基本乐理。

       我小时候学音乐的条件不好,听的是78 转的胶木唱片,用手摇唱机播放。我父亲爱听京戏,买了一个唱机放在家里。我从系里借了几张唱片,是贝多芬的第五交响乐,拿回家去听。

       我听的时候,父亲问我听的是什么?我说是贝多芬的“命运”交响乐,是世界名曲,他便坐下来一起听。呈示部还没听完,他就说不好听,并说这里(他指的是主部主题)的声音都是直的,不带拐弯,要想好听,必须改。我问他怎么改?他说比如说改成这样,说着便唱起来。他把“命运动机”中的最后一个音符拖长,并上下滑动,像是古琴上奏“猱”那样,听上去便成了京剧。我说那不就成了京剧了吗?他说京剧的艺术性很高,听上去非常入耳,听直愣愣的“命运动机”很不入耳。父亲觉得贝多芬的交响乐需要经过改造后方能入耳,这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后来,“文革”时期我当乐队指挥,在酒泉钢铁公司工人宣传队带领大家唱样板戏。那时,每天清晨上班前,全队都要集合在毛主席像前,每人手拿语录本,先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再唱《大海航行靠舵手》。唱完后要对毛主席像讲一下,今天我们要做什么事。这叫“早请示”。睡觉前也要在毛主席像前集合,要挥动着《毛主席语录》说三次“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接下来再唱《大海航行靠舵手》。最后要对毛主席讲一下,我们今天做了什么事,这叫“晚汇报”。

       你们会唱《大海航行靠舵手》吗?我来唱几句:“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雨露滋润禾苗壮,干革命靠的是毛泽东思想。”这是歌曲的前半段。宣传队里的人都是学唱京剧的,由一个京剧票友领唱,他怎么唱呢?他把“手”字的这个“mi”音上下滑动,然后说“预备,唱!”大家也就学他的样子唱起来,我给你们学一下。(演示,众笑)我当时说:“不行,不行!同志们,不能这么唱。这是歌不是京剧。”结果他们反问我:“怎么不能这样唱?这样唱不是非常有味吗?字正腔圆,对不对?”他们还把“行”字用“s”音打头,唱成了“sing”而不是“xing”,说这叫“尖团分明”,并说:“小杜你看,字正腔圆,尖团分明,多好!”那时,我觉得这些京剧票友怎么会和我父亲那个概念一模一样?这个问题的确需要好好琢磨。

       我当时在指挥乐队,但是乐队里还有一个指挥,他就是打板鼓的张师傅。他经常停下来,说我指挥得根本不对。他说“: 小杜,不对不对,哪能那样打拍子呢?你听你听,是这样的!”他打出来的拍子,拍值有弹性,和侯皮筋似的,忽长忽短,我问他“我该怎么打?”他说:“你怎么打我不管,反正你得打出这样的‘尺寸’来。”我打不上,必须看着他、跟着他的鼓点打,才能打上拍子。在这个乐队里,其实是张师傅在指挥我,要不然我就指挥不了乐队,也和不上台上演员的唱腔和动作。我认识到传统音乐和西方的拍子观念不同,其拍值是有变化的。

       听一听裘派唱腔《包龙图打坐在开封府》,你们就知道了。大家边听边打拍子,看能不能打在点子上。

       (播放音频)

       这是《铡美案》中的一个唱段,大家应该很熟,它是西皮导板接西皮二六,导板是散板,大家不用打,西皮二六是一板一眼,等会儿你们从那儿打。好,现在大家准备开始打,每个人都跟着打!有什么感觉吗?哪一位同学说?

       同学:打不在板上。

       杜亚雄:为什么不在板上?

       同学:速度时快时慢。

       杜亚雄:对!你说速度时快时慢,其实不是速度时快时慢,而是拍值在变。我当时也是感觉打不上。中国传统音乐中的音高观念和拍子观念都和西方乐理不一样。

       1985 年,我去突尼斯访问,这个国家有自己的基本乐理。突尼斯音乐学院的院长毕业于巴黎音乐学院小提琴专业,他送给我一本关于突尼斯乐理的书,上面有法文和阿拉伯文,我看不懂。但我看得出他们有自己的一套体系,调号都和西方的标记不一样,升、降号一起用。这位院长对我说:“你看,这是我们突尼斯的乐理,你们中国没有自己的乐理。”我说:“你怎么知道我们没有?”他说:“我了解过,你们没有出过中国乐理,你们的国家是礼乐之邦,历史很悠久,但是你们没有出过中国乐理书。”我当时就觉得很丢人,我们连本民族的基本乐理都没有,被人耻笑。

       当时李重光老师住在我隔壁,回国后我跟李老师说,因为没有中国乐理课本,所以教学上出现了许多问题,咱们一起写一本关于中国乐理方面的书吧!他说:“你说的这些问题,不是编一本中国基本乐理就能解决的。”这样,我就自己开始研究起来了。一边看古书,一边去采风。

       后来我发现,王光祈先生在1924 年就说过:(中国)“数千年以来,学者辈出,讲求乐理,不遗余力,故今日中国万事落他人之后,而乐理一项,尤可列诸世界作者之林而无愧色。只惜现代中国之人,事事反常,将祖宗遗业,认为一钱不值。偶有习者,群起笑之。呜呼!今日之中国人!今日入于疯狂状态之中国人”。他认为当时一些中国人疯了,对中国自己的乐理不去好好研究,有人研究,大家还取笑他,这样做是不对的。

       我当时住在恭王府,和我们学校院刊《中国音乐》的副主编薛良先生交流很多,他知道我在研究中国乐理,给过我许多指导和建议。他也知道我从1985 年到1995 年搞了10 年,还没有写出来。有一天,薛先生突然给我打电话,对我说:“我得了重病,要回贵州家中养病,大概活不了多久了,你那个乐理怎么样?写出来没有?”我说有好多问题还没有研究清楚。他说:“把研究清楚的写出来,你赶紧写,能不能在半个月内写出来?我在北京等你把稿子写好了就签字发稿,你的书就出版了。我走了,你花多少钱也买不来这个签字,谁给你出《中国乐理》?”他那时是中国文联出版公司音乐方面的总编。于是我回家夜以继日地写了15 天,完成了初稿。薛老师签完字就把席强叫来,(当时席强还是中国音乐学院的学生,现在是中央民族乐团的团长)。对席强说:“杜老师的这本书,你好好代我编辑、校对。”席强说:“你放心,我一定做好这件事!”当时已经80 多岁的薛老师当天就回贵阳去养病,一去就没有回来,过了几个月,便过世了。所以这本书的责任编辑是席强。

       就是在这样艰难的情况下,这本《中国民族基本乐理》于1995 年出版了。中国总算是有了第一本自己民族的乐理书!这本书只写了15天,当然会有许多不成熟的地方,但它在港台和国外引起了很大轰动。台湾艺术大学的老师如获至宝,马上在中国音乐学系开了一门必修课。美国洛克菲勒基金会给我来信,通知我获得了1996 年度该基金会的研究奖。叫我和我太太到意大利米兰附近的基金会研究中心,把这本书翻译成英文。这是1996 年在美国印第安大学出版的《欧亚年鉴》上发表的“中国乐理”英文版。英文版一出,很多外国人就能看了,当时还有一些美国朋友把它当成教材。

       1997 年,李斯特音乐学院的民族音乐系主任小托马斯(Kis Tamas)认为匈牙利音乐和中国音乐有很多相近的地方,觉得匈牙利人应当学习“中国乐理”,便将英文版翻成匈文在布达佩斯出版。1998 年,咱们学校民乐系的系主任安如砺老师请我给民乐系的同学上《中国乐理》课,这是中国大陆的音乐院校第一次正式上《中国乐理》课,我就重新编写了讲义。上了一个学期的课后,一位同学觉得收获很大,跟我说应该出版这本讲义。我说早想出版,但没有钱。她说她想办法找钱,她爸爸朋友是太原一家出租汽车公司的老板,结果她真的去找了她爸爸,并找了这位老板。老板跟他父亲关系很要好,问为什么要赞助这本乐理书,这位父亲说“因为我女儿说很重要”。老板问“那得要多少钱?”,“得要15000元”。那个时候15000 元是很多钱了,老板居然一分不差地出了钱!有这本书的同学可以看到,我在后记上写着“感谢太原飞达出租汽车有限公司对民族音乐的支持”。(笑声)出租车公司老板赞助民族音乐事业,你们可能觉得可笑,但事实真是这样。

       2003 年,我退休后为什么要到杭州去呢?因为当时杭州师范学院的院长林正范邀请我去杭州,希望我能继续研究中国乐理!杭州师范学院音乐舞蹈学院就在西湖边上。它的前身可追溯到创建于1908 年的浙江官立两级师范学堂,李叔同先生曾在那里教过学堂乐歌。于是2004年我在杭州完成了《中国传统乐理教程》,杭州师范学院资助15000 元,由上海音乐出版社出版。

       20 世纪70 年代末,我曾师从高厚永先生学习民族音乐学,我把《中国传统乐理教程》给高老师看。他说,这个恐怕还不行,你应该从更高的层面给研究生写一本。我就又写了一本《中国乐理》,杭州师范学院再次资助1 万元,由上海音乐学院出版社2007 年出版。

       2008 年,台湾艺术大学的黄校长请我去讲中国乐理,他说:“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台湾艺大中国音乐学系在1996 年就根据你写的那本《中国民族基本乐理》,把“中国乐理”设置成了必修课,你是不是应当感谢我?”我说当然应当感谢。在台湾讲了一个月的课之后,台湾艺术大学专门召开了会议,请老师和同学们为中国乐理课本提意见,音乐家林谷珍先生还希望我在吸收意见的基础上,为台湾的学生写一本繁体字的中国乐理书。后来,林谷珍还请他的哥哥林谷芳先生为这本书写了序。这本《中国乐理教程》由安徽文艺出版社出了简体字本。沈诚老师当中国音乐学院附中校长的时候说“我们也要搞一本附中的中国乐理教材”,于是我又为附中同学写了一本《中国乐理简明教程》,由上海音乐出版社出版。

       我今天讲中国乐理中的声、音、律、宫、调、节、拍、板、眼、谱等十个主要概念。前五个概念是关于音高的,节、拍、板、眼是关于音长的概念,最后是乐谱。这些概念很重要,把它们搞清楚,中国乐理也就学明白了。

       什么叫“声”和“音”?大家有很多不同的看法和解释。《乐记》《乐本》篇中说:“声相应,故生变,变成方,谓之音。”这是什么意思呢?很多人注释过,说声音互相应和就发生了变化,变化还遵循一定的规矩,就成了音乐。这个解释对不对呢?恐怕不对。为什么不对?《史记·乐书》上也有这几句话, 东汉大儒郑玄在这句话后加注解释说:“宫、商、角、徵、羽,杂比曰音,单出曰声。”这就是说一个单独的音级就叫“声”,宫商角徵羽等几个不同的“声”放到一起就叫“音”,拿今天的话来说,“声”是单数,是个体的概念,“音”是复数,是集体的概念。

       由“宫商角徵羽”构成的音阶为什么叫“五声音阶”呢?因为它是由五个“声”构成的“音”排成的“阶”。如果说“音”就是“声”,“音”和“声”没有区别,那为什么不叫“五音音阶”“七音音阶”呢?如果郑玄说的是对的,那么把“声相应,故生变,变成方,谓之音”这句话理解成“声音互相应和就发生了变化,变化还有规矩,就成了音乐”就不对了。不是“声音”互相应和,而是宫商角徵羽这些不同的“声”互相应和,其中一些音的音高就发生变化了,这个变化还要有规律,这样就构成了“音”,就是一个曲调。

       我曾到北京大兴区长子营乡北辛庄去采风,那个村子有个音乐会,音乐会里的会员都跟我岁数差不多,他们没有上过小学,也没有进过音乐学校。他们在20 世纪50 年代初跟一个老和尚学音乐,这位老和尚曾是一位艺僧,他们一直学到1959 年老和尚去世,这些会员所有的音乐知识都是老和尚教的。会员们用工尺谱教学,徒弟唱谱子时,唱的工尺字如果不带“拐弯”,不带“腔”,他们就说:“停!唱得不对,这叫什么?这叫‘有字没音儿’,不行!”我就问他们:“什么叫有‘音儿’?”他们说“有‘音儿’就得这样唱!”(演示)其实就是要“生变”,就是要“带腔”。“声相应,故生变,变成方,谓之音”。如果“声相应,没有变,就不能成为‘音儿’”。因此“声相应,故生变,变成方,谓之音”应该这样解释:“不同的‘声’互相应和,在音高上会发生变化,变化又有规律,才能够构成曲调”,这是我的解释,这个能说得通。那么为什么“声”相应,音高会发生变化呢?《尚书》中说:“诗言志,歌咏言,声依咏,律和声”。诗表达志向,歌唱的是说出来的话,“声依咏”,讲“声”“依咏而变”,就是根据字调和句调的变化而变化。这个“变”是不是能随意变呢?变得音都不准了呢?也不是,“律”管着你,“律和声”就是用“律”来衡量、协调“声”的音高。

       音高有所变化的“声”到底叫什么呢?古代文献上没有相应的名字,韩国人叫“摇声”“退声”“推声”等,沈洽老师叫“音腔”。我觉得叫“音腔”不符合汉语语法,还是叫“腔音”好。“音腔”中的“音”是形容“腔”的,而“腔音”是用“腔”来形容“音”的,“带腔的音”应当称“腔音”而不是“音腔”。“腔音”和钢琴上发出的“直音”相对,使用“腔音”是中国传统音乐中的一个具有根本性的音乐形态和现象。

       “声依咏”就是根据语言的声调来唱,不光普通话有声调,汉藏语系几乎所有的语言都有声调。“妈麻马骂”四声对中国人来说不会成问题,外国人却很难掌握。我在中国音乐学院教过韩国学生,一天上课,一个韩国学生在下面嘟囔。我请她站起来,问她在那儿嘟囔什么,为什么不听课。她说她在背“丝竹园不是死猪院”。我说“丝竹园”怎么会是“死猪院”呢?她说昨天到王府井去,回来时迷路了,警察问她住在哪儿,她说住在“死猪院”,警察说哪来这么个地儿?会写字吗?写完后,警察说这叫“丝竹园”,不能念成“死猪院”。她怕以后再迷路,上课时就在那儿背“丝竹园”不是“死猪院”。她这么一说,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我们母语中的声调影响到我们的审美观念,唱《蓝花花》时“英”字肯定要唱下滑“腔音”,陕北话发音也是这样,(演示)对不对?如果没有腔音就没有中国味,没有陕北味了。“声”“音”这两个概念就是“宫商角徵羽,单出曰声,杂比曰音。”

       “律”是中国传统音乐中衡量音高的标准,包括黄钟、大吕、太簇、夹钟等十二律,十二律和十二月、十二时辰相对应。这十二律非常重要,中国古时候的度量衡是按照律管制定的。黄钟律管是一个竹管,当新的朝代建立后制定出一个标准音,就是“黄钟”。“黄钟”的律管做成了,律管的长度就是这个朝代的九寸。为什么各个朝代的尺不一样长?就是因为“黄钟”这个标准音不一样高。把黄钟律管里放上小米,倒出来一称,就是重量的标准,再把这个小米装到一个小盒里,叫一合,十合一升,十升一斗,十斗是一石。中国古代,度量衡是根据“律”来定的。

       为什么中国古时候对律学这么重视?为什么我们能够发明十二平均律?就是因为律不仅和度量衡相联,而且和历法相联。全国的度量衡以“律”为标准,如果“律”不准,那将影响到度量衡,影响到历法,影响到整个国家、全体人民的生产和生活。因此,各朝各代都把律的计算当成国家要务,是一件举足轻重的事。

       在我国历代学者经过一千多年的不断努力下,终于研究出十二平均律。这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为什么外国人没有最先研究出来?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把律和度量衡、天文、历法统一在一起,我们的祖先在古代却一直都是这样做的,这就促进了我国律学的发展。总之,十二律吕,一阴一阳,六律是阳,六吕是阴。律的情况就是如此,各个“声”的音高标准就是“律”。

       现在我讲第四、第五个字,“宫”和“调”。“宫”又叫“均”。在古典文献里,没有人讲过在“宫”的上面还有一层叫“均”,都说“宫”就是“均”。宫、调这两个关系其实并不复杂。五岁的小孩说母语,没有语法错误,这说明他已经掌握了语法,五岁的小孩都能掌握,这说明语法并不难,如果太难,他能学会吗,学不会!语法是怎么变难的呢?是让那些语法学家搞难的,语法书越写越复杂,越复杂就越写,最后语法书谁都看不懂,语法学家的学问可就大了。“宫调”也是这么回事,有人把“宫调”搞复杂了,大家都看不懂了,就会认为里面的学问很大。

       其实,什么叫“宫”?“宫”就是五线谱上的那个调号。什么叫“调”?就是调式。一个调号、一个调式,这很清楚。这里面有几个名词不一样,“主音”是个“洋名词”,我们过去叫“音主”,就是一宫之主。在没有升降号时,“一宫之主”是C。如果一个升号,“一宫之主”是G。两个升号是D,这些大家都知道。那么一个调的“主音”叫什么呢?叫“调头”,就是这个调式的“头儿”。“宫商角徵羽,杂比曰音”,“音”的主人就叫“音主”。“调头”和“音主”是两个概念,不是一个概念,要把它们搞清楚。

现代汉语中的很多音乐术语都是日语借词,

       而且有一个出口转内销的过程,这就给我们造成了很多麻烦。比如“思想”在古汉语中是动词,是“想念”之意,有首台湾民歌叫《思想起》,就是清代到台湾的福建人思念家乡之作。古文中的“思想”没有“意识形态”这个意思,日本人为了翻译英文的“ideology”和“thought”,就用了“思想”一词。日本人把“思想”变成了名词,中国人再借回来,这个词就有了另外的意思。音乐上也有很多“出口转内销”的词,出口到日本,再转内销回到中国,就把我们就搞糊涂了。

       古代演唱、演奏时换了一个曲调,就叫转调。比如刚才唱《大海航行靠舵手》,唱完又唱《社会主义好》,这就叫转调。先奏《梅花三弄》,接着奏歌剧《卡门》里的《斗牛士之歌》,就是从《梅花三弄》转调为《斗牛士之歌》。日本人用“转调”翻译了英文的“modulation”,我们再从日本人那里借回来后,就跟着西洋人的概念跑了,忘了中国古代的“转调”是什么意思了。

       其实中国人原来在调关系方面概念比西洋人清楚得多。英文中“uncle”的意思很多,爸爸的哥哥、弟弟是“uncle”,妈妈的哥哥、弟弟也是“uncle”,而我们的“叔叔”“伯伯”“舅舅”分得很清楚,中国乐理中情况也是这样。“音主”的转换叫“旋宫”,“旋宫”是指宫的位置变了,不能叫转调。大家都很熟悉的蒙古族民歌《牧歌》,从D 宫调变成G 宫调,就是“旋宫”。“调头”如果不变,而调式变了,叫什么呢?叫“犯调”,也不是“转调”。陕北民歌《兰花花》从D 商调变成D 羽调,就是“犯调”。在一宫之内的调式变了,叫“调转换”。辽南鼓吹中的“五调朝元”,在同一个宫系里有五个不同的调式,就是“调转换”,是同宫系中调式的转换。但是在西洋音乐里这三种情况都叫“转调”,他们的“uncle”是叔叔、舅舅、伯伯分不清,但我们是分得清的。现在是以我们的“分得清”换了一个“分不清”。这方面我们真的有点“数典忘祖”。

       用西洋乐理的语言讲,从C 大调到G 大调,我们叫“旋宫”;C 大调到a 小调,叫同宫不同调式的“转换”;从D 大调转到d 小调叫“犯调”。樊祖荫老师前些天在《黄钟》杂志发表文章说“转调”现在很乱,是怎么弄乱的?就是“出口转内销”搞乱的。我想写一篇文章,文中要把所有的中文日文同型词梳理一遍,搞清楚这些词在古汉语中是什么意思,现在又变成了什么意思,是怎么变的。

       “均”就是“宫”,“宫”就是“均”。古人只承认一种七声音阶,就是正声音阶。有人认为正声音阶中间的五正声都可以当调头,所以每个“均”有五个调式,那么十二“宫”,也就是十二“均”共有60 个调。有的理论家认为除五正声外,“变徵”“变宫”也可以当调头,每一“均”就有七个不同的调式,十二宫就是84 调。现在的乐理没有说两个“变声”也可以当调头,古时候有人认为它们可以当调头。在传统音乐作品中也有例证,锡伯族的《婚礼喜筵歌》就终止在“变宫”上,也挺稳定,可以叫“变宫”调式。在钟磬时代,84 调是可以演奏的,曾侯乙墓编钟就可以敲出来。钟磬时代结束以后,大多数乐器都不能奏十二宫了,只奏七宫,每宫四调,就是燕乐28 调,这个问题有好多人都讨论过,这儿不多讲。

       接下来我们讲节奏,节奏和节拍、语言的关系很密切,刚才我们说“声相应,故生变,变成方,谓之音”,为什么会“变”?就是因为在我们的语言中声调不能错,声调错了意思就完全不同了。我们语言的节奏也直接影响了传统音乐的节奏,我们的语言是个什么情况呢?

       我现在说点英文吧,有比较才有鉴别,不进行比较,就不知道各种语言的特征。我们有声调,英文没有。那节奏呢?说汉语时的节奏和说英文是一样的吗?

       我太太是美国人,英文教师。她在美国给外国人教英文时经常打拍子,一边打拍子,一边说英文。比如两个人见面了,甲说“How are you?”乙回答:“Fine,thanks and you?”她要学生按拍子说。来!你们跟我来一遍。这样说英文就对了,就有英文的节奏感了。英文有词重音,必须把词重音念出来,才有英文味。但是,中国人不会这样打着拍子说“你好吗?我很好,那么你呢?”因为中文没有词重音。我们的诗歌从来都是讲平仄,不讲重音,英文和其他印欧语的诗歌由于语言是讲重音的,在多音节词中有一个音节念的要比其他音节重,所以英文诗歌也讲词重音。看到一首英文诗,你就知道它应该是用几拍子来谱曲,看俄文的诗也一样。但我们看一首唐诗,你知道是用几拍子谱曲吗?“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这一句,打二拍子、三拍子、四拍子行,五拍子也行,散板也行,这就是汉语。所以汉语的这个节拍,绝对不同于英语中的节拍。

       我们明白了汉语的这个特征,再来讲这个问题就好讲了。我们先讲“节”,因为“拍”这个词出现得很晚。先秦时期,“节”是衡量音乐长度单位。屈原写过“展诗兮会舞,应律兮和节”,说跳舞时的伴奏要“应律”“和节”,用今天的话说就是不仅音要准,还要和上拍子,“节”是衡量音乐长度的一个单位。杨荫浏先生按《乐记·疏》里的说法讲“节”就是停顿,“奏”就是往前进行,“节奏”是停顿与进行。这里的“节”和屈原说的“节”不同。屈原说的“节”不是动词,而是一个长度的单位。那么当时的“节”可能有几种呢?一种就是屈原说的这个“节”,它是平均的。《晋书》上说“相和汉旧歌也,丝竹更相和,执节者歌”,这个“节”显然和屈原说的“节”不一样。屈原所说的“节”肯定是均分的,要不然就跳不成舞了。《晋书》上这个“节”和“平均”的“节”不一样,很可能是有弹性的。为什么呢?唱歌的时候丝竹伴奏,“执节者歌”就是大家跟着唱的人打出来的拍子奏。这种“节”就可能有长有短了,就像我们刚才听的《铡美案》一样,拍值有变化,你们感受到忽快忽慢。还有一个情况就是没有“节”,琴曲就没有“节”。也就是说,在先秦的时候,“节”可能有三种不同的情况:“均节”、“弹性节”和“无节”。

       “拍”是个外来词,这一点郭沫若先生曾考证过。“拍”就是“脑袋”的意思,突厥语中的“脑袋”叫“巴西”,维吾尔语、哈萨克语都这么说,我会说的西部裕固语是“巴何”。为什么“头”变成“拍”了呢?郭老说突厥人过去都是放牛羊的,牛羊按“头”算,诗和歌也按“头”算。先秦时《诗经》被称为“诗三百篇”,而我们现在说“一首诗”,“篇”变成了“首”。这是因为东晋以后,汉族人借了“首”(突厥人叫“拍”)这个词,诗歌就开始论“首”了。“首”是突厥词汉语的意译,音译就是“拍”,这是郭老和包尔汉两位大学者考证出来的结论。先秦的“拍”是动词,到汉代才变成了与文学和音乐有关的术语。

       “拍”有几种情况呢?可能有三种不同的情况,三种不同的情况都没有定值。第一种是段拍,一段是一拍,《胡笳十八拍》有18 个段落,一段就是一拍。一段有长有短,这个“拍”能有定值吗?一段开始的时候,拍板拍一下,唱到最后拍三下,再拍一下,第二段开始。现在韩国人、日本人奏雅乐还是这么打“拍”,这叫“段拍”。第二种是“句拍”,一句诗,拍一下,“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四句就是四拍。第三种是“韵拍”。唐朝已经有“词”了,词是长短句,不用“句拍”而用“韵拍”。“韵拍”是一韵一拍,“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这一阙中有“谙”“蓝”“南”三个韵,打三拍。隋唐五代可能有段拍、句拍、韵拍三种不同的拍,这几种不同的拍都没有定值,因为句子长短都不一样。

       由于拍和拍板概念的引入,中国乐理就形成了两个概念,一个就是比较长的“拍”,一个是比较短的“节”。无论是何种“拍”,里面都包含着“节”。《通典》里有“龟兹伎人弹指为歌舞之节”,指跳舞的时候还是要“弹指为节”。《词源》里有“舞法曲、大曲者,必须以指尖应节”,大曲有段,还要“以指尖应节”,不然就不知道怎么跳了。

       到元代盛行“曲”,“曲”在一句中可以加一些“衬字”,加了很多衬字之后,人们就不知道在哪儿打拍了。比如说《江南好》,本来“谙”字上就要打“拍”,如果在“江南”后面加上“那个、多么、多么的美丽、多么的好”这些衬字,就不知道在哪里打“拍”了。到明代中叶,板代替了过去的拍,眼就代替了过去的节,确定了板眼体系后,节拍也就规范化了。

       在中国乐理里面,“板”后面有“眼”,为什么叫“眼”?下围棋时有空的地方叫“眼”,我们这个“眼”的意思也是“板”后面空的地方。“板”是一个较大的单位,“眼”是“板”后面留的那个空白,这样,就可以解释为什么“眼”越多速度就越慢了。一板一眼比有板无眼慢,一板三眼又比一板一眼慢一倍多,如果是赠板,一板七眼,那就更慢了,这是中国传统音乐里最慢的速度。

       “板眼”和强弱无关,和速度有关。杨荫浏在《工尺谱浅说》中说“: 板就是强拍,眼就是弱拍”,李重光老师在他的乐理书上跟着杨先生这么说,大家学的都是“板是强拍,眼是弱拍”。后来杨先生又在《中国古代音乐史稿》的《后记》中做了自我检讨,说这个事情他搞错了。但是李重光老师没有看到这个检讨,他的乐理书上还是在讲“板是强拍,眼是弱拍”。按汉语的语法,不可以问“一板有多强”这种问题,因为“板”不论强弱,只论快慢,可以问“一板有多长”。“板”的长度取决于后面所跟的“眼”有多少,板眼和强弱无关。

       音乐中的强拍有节拍强拍、音长强拍、音高强拍和情感强拍四种。第一种就是节拍强拍,拍为“强弱”,拍为“强弱次强弱”。什么是音长强拍?因为它比其他的音长,它就强。还有一个音高强拍,为什么强?因为它比其他的音高。节拍强拍是从哪儿来的,就是从欧洲有词重音的语言中来,从“How are you? Fine,thanks,andyou”来的。中国人不会这样说,我们民族的音乐中也没有节拍强拍,只有第二种、第三种和第四种强拍。

       我们现在讲最后一个“谱”字,以工尺谱为例。现在最流行的传统乐谱是工尺谱和古琴的减字谱。不是每个人都弹古琴,古琴谱上也没有节奏,我们就讲工尺谱吧!

       工尺谱用“合四一上尺工凡六五乙”十个字记录音高,这些字是管乐上的指法。刚才我们说没有节拍的强拍,只有音高强拍和音长强拍,咱们唱两个谱子就知道了。

       谱例1 《八板头》

       “勺”不唱,是休止。一板一眼,有时“强拍”是在板上,有时在眼上,哪个地方音符长,哪里就是强拍,你看“六五六五六凡六”板上不强,最后这个“六”上强,眼上强,对不对?哪个音长它就强,这就是我们说过的“音长强音”。我们一唱工尺谱马上就明白,板不一定是强拍,眼也不一定是弱拍。

       古琴谱不记音的高低和音的长短,为什么呢?是不是因为中国人连这个都不知道?不是。因为要关注音色,必须记录如何演奏的指法。实际上工尺谱也是从指法谱演变来的,什么叫“合”?全部按住就叫“合”,什么叫“上”?上面这个手在,下面这个手已经放开了,就叫“上”,什么叫“六”?第六个按音孔打开。为什么一个中音sol 和低音sol 不一样?因为管乐上按的眼不一样。

       古人说:“谱为框格,色泽在唱”,中国的乐谱就是一个框格,到底怎么奏,怎么唱,需要奏唱者发挥。比如都是唱西皮,尚小云唱的是尚小云味,梅兰芳唱的是梅兰芳味,这就是“谱是框格,色泽在唱”,谱是死的,音乐是活的,传统要活不能要死的乐谱。

       我们是从哪里学来的简谱呢?是李叔同那一代人从日本学来的,学来之后就在全国推广了。但日本人觉得简谱如果要用于日本民乐,可能各种流派就都会消失了,所以他们吹尺八还用唐朝传过去的半字谱。

       十个字都讲过了,现在可以做个总结。总结就是这几句话:“声可无定高,依咏而变”。“咏”就是语言,“声”以语言的声调而变化,“变成方,谓之音,度量衡相连,宫均是调号,调头音主”。调头是什么?就是调式主音,音主是什么?就是“宫”。“宫可旋,调可犯,六十、八十四,还有调转换”。如果只有五正声能当调头,那就是六十个调,如果变宫、变徵也能当调头,那就是八十四个调,这是中国音乐调式的体系。

       “拍可无定值”,过去一直是这样的,所以“依情而转。强非板,弱非眼。音高和音长,都在节拍前。谱仅为框格,色泽在唱,有与无,可相生,儒家礼乐史,道家辩证观。”最后这几句话要好好讲一下,你看我们的声,有没有定高?没有。但从律的角度说,又有定高;拍有没有定值?也没有。但它也还是有“拍”,这个拍不是西洋那个拍,而是个可变的拍;那么这个谱是怎么样呢?全世界的民间音乐都是口传心授的,大多没有谱子。但是文人音乐、宗教音乐、宫廷音乐也没谱子吗?不是,这是有谱子的。那么有谱子就按照谱子唱、奏吗?不是,“谱为框格,色泽在唱”。所以我们的“声”也好,“拍”也好,都是“有与无,可相生”的,在“没有”里又“有”,在“有”里面又“没有”,这就是道家的辩证观念,这就是中国乐理。

       中国乐理说了那么多,其实说来说去就是这么几句话。但是掌握这几句话也不容易。中、西乐理在音高和音长两个方面实际上是不一样的,但从表层结构看来则有不少的相同和相似的地方。比方说十二平均律,那是中国人发明的,而且在十二平均律没有发明以前,中国人也认为是十二律,为什么?它和历法相联系,十二个月、十二个时辰、十二个属相。印度人是一个八度22个斯路提,印尼的斯连得罗音阶是一个八度分成五个等分,和中国不一样,和西洋乐理也不一样。

       从表面上看,中国乐理和西洋乐理有好多相同、相似之处,所以从20 世纪初到现在,很多专家都认为西洋乐理可以用来解释中国传统音乐,还有不少人认为西洋乐理可以取代中国乐理,不用再学习中国乐理。实际上不是这样。西洋乐理进入我国已经一百多年,在中国音乐界占了统治地位,甚至已经融入到很多中国音乐人的血液草原景象、悠久历史与蒙古民族大气、纯朴、豪迈、乐观、豁达等的性格特征。在“安达”组合创作的音乐中可以感受到,其音调、旋法、节奏、音色、润腔(如“诺古拉”)等的音乐构成元素均保持着鲜明的蒙古族音乐风格特征,每首乐曲一开始即能以蒙古族特有的音响色彩让听众进入“蒙古族音乐”的氛围,而在表现手法、舞台形式上则更多地综合运用了各种技法。他们以传统技法为本,同时吸收运用某些流行的和现代的技法,并将各种元素巧妙地糅为一身,在继承的基础上进行创新,从而探索出了一条发展民族音乐的新路。

       创新,是所有艺术创作的法则。但创新,不仅要在继承的基础上进行,即“推陈出新”,还要把握一个适当的度,即“适度”。不是一切“新”的手段、技法、形式,都能运用于创作之中。对“度”的把握,要视作品的目标、构思、整体风格和接受对象等方面予以通盘考虑。“安达”组合的作品以演绎、传播蒙古族音乐为目标,因而对创新之度的选择与把握也服从于这个总目标。以多声部写作技法的运用为例,蒙古族传统的多声部音乐形态只有一种,即以低音部长音持续音衬托主旋律而构成的持续音衬托式织体。蒙古语称其为“潮尔”,意即和音共鸣,它原本主要应用于呼麦、潮尔道、潮尔琴、冒顿潮尔等的演唱、演奏之中。而“安达”组合对“潮尔”技法的运用,可以说到了极致的程度,每首乐曲都有它们的身影:独唱用,合唱也用,独奏用,合奏也用;不仅运用于低音声部,也运用于高、中声部;不仅以长音形式出现,也以各种节奏形式出现,它们或单独、或重叠地用“潮尔”技法有效的营造氛围,刻画意境,形成了极富表现力的、不可或缺的织体层次。除此而外,“安达”组合还因音乐表现之需广泛运用了和声、复调等多声部技法,但这些技法的运用,都是与旋律风格相协调、相拓展的,而不是搬用、套用其他的“现代技法”。他们的做法体现出在继承的基础上创新,并将继承与创新相结合、相统一。可以说,他们的创新实践是成功的,他们的经验带给我们以深刻的启示。


作者简介:杜亚雄(1945- ),男,音乐学家、音乐理论家,中国音乐学院教授,宁波大学音乐学院特聘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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