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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耀岗 十一假期，别人都去了远端，天上飞的、海上漂的、陆上跑的，到处都是为国庆打卡的伙伴们，而我就近去了离城最近的郊县村庄。我有理由相信，不管农家乐多热，民宿多火，村庄依然还可以在城市的喧哗之外，带给我最初的宁静。 一处靠山的村子，沿着起伏的山形斜斜落落地洒了几十户人家。这里，除了名字和山有村庄的样子，其他与城镇并无多大差异，这是近年来城里人常到的休闲去处，我每年大都会驱车来一趟此地不同的村子。置身这样被称为村庄的地方，除了山的青绿、挂满果子的枝桠，房屋、院舍已无传统村庄的影子，旅游经济席卷了一切，也标准化了一切。但作为村庄，仍然包含了我需要的一切元素，一个村庄就够了。 不可否认，村庄的诗情画意已被粉饰成了一种定式，炊烟呐，耕牛呐，田畴呐，自然少不了。别的还好凑合，可现在谁给你准备一头黄牛呢，它们安卧在那儿反刍咀嚼的样子相去不远，嘴边挂着泡沫，尾巴鞭子一样扫着蚊蝇；谁能给你牵来一匹懂庄稼活的骡马和驴呢，它们钉着铁掌踢踢踏踏远远走来，后面跟着小驹子撒欢地跑，快活着呢。这依山的村庄也有马，那马却不拉车拉犁拉碾子，它们肩胛处没有丝毫拉车拉犁的印记，就像一个农民手上居然没有老茧。它们只会低着头驮着大呼小叫的游客沿着水泥硬化了的村道一趟一趟地走，走一趟一百块，养马的人希望它们永不停歇地走着，而干农活的牲口是从来不给人骑的。我不会凑这份热闹，但这样的村庄还是给了我联想的空间。这又是从哪儿说起？我不知道。或许是一段温顺的蹄音，一声骡马的嘶鸣，抑或一阵马铃的欢歌，这村庄就被激活了些许神经，同样被激活的还有属于乡村深处的泰然自若和与世无争。 农家乐最大的乐趣是品尝农家饭，而现在原汁原味的农家美食已经很难寻觅。不是加工的问题，便是食材的原因，大多时候在农家乐吃到的都是一桌貌似贴近农家的大鱼大肉和被野菜野菌野味包装过的标准固定的饭店套餐，难怪已经有人称“农家乐”为“农家不乐”。好在我在吃上面已经不讲究什么，干净、卫生、健康就好，一群人围坐在农家院子里喝酒吃饭便是农家之乐，谁定义农家就不能向城里看齐，这一路的追赶，不都是农村向城市学习赶队么？我尤其享受的不是他们提供的半真半假的野菜野味，而是来自农民天然的热络和慷慨。吃饭时，脸庞黑红的汉子、婆姨随时都可以与你互动交流，一道菜、一盘饼、一碟酱，你这边叫好，那边便可劲上，等不及蹿到后厨上下齐手也可以参与制作。吃到尽兴处，那汉子还会坐下来一起喝几杯，那婆娘拍着丰硕的胸说明天一定要露一手让你们尝尝。没人会在意到最后算账怎么计较，此间之乐便有乡野之乐，此间之乐便是乡野之乐。几乎所有的游客都会在农家乐的招待中放开肚皮，风卷残云，饕餮无边，不是这儿吃得有多好也不只是累了，而是这种来自农家未弥的乐趣确实还在。 真正令我迷恋的还不是吃或玩，而是只有村庄才有的土地田园般的大自在。我是在当天抵达后的黄昏开始环绕村庄的田地漫步，毕竟一个村庄赖以生存的根脉还是土地，所以我以为一个村庄的全部秘密都在土地里头。也许，你在村庄人群聚集的地方，可以看到他们祖祖辈辈在这儿生息繁衍的印记，不过是几间瓦房，一棵榆树，一只碾盘或一口辘轳井，还有鸡窝和柴草垛，但是当你置身生养他们的田地时，此地所有的播种与出产、肥沃与贫瘠、艰难与富足便一目了然，甚至他们的秉性都种植在那一片一片果林之中。当地出产以板栗、核桃、山楂、柿子、苹果、梨居多，仔细的颗粒归仓，粗犷的会留几颗核桃挑在枝头任游客拣拾。也有私自采摘罚款的标识，但你顺手摘几个尝鲜，没有人会真的要你的钱。最令人遗憾的是一大片一大片压弯枝头的成熟柿子几乎无人采摘，这要在我们老家是要被人嗤笑的，据说采摘的人工成本大大超出了果实的获利，又无成规模的加工销售渠道，只好任其熟落，或为鸟雀们果腹，或许对待一物的态度也是一地的风俗人情吧。尽管我打心眼里惋惜他们暴殄天物，但在居村几日中遍访田园之间，竟也渐渐身居其中对它们视而不见了。 正是秋天浓重的时节，可以给我安抚的更多还是来自村庄特有的味道。这是我走出城市走出农家标间的第二天便发现了的味道——村庄的味道。我不能准确地知道那种味道是什么，可千真万确地是——我闻到了。它或许来自青草的气味、成熟果实的香味、人畜混合的膻味，或是直接来自此处的地气。博大飘渺的乡土，总是能孕育出上等的醇厚味道，它们是与所有村庄相通的，在此地有，在别处有，在我们老家也有，它们渗透在房屋、树木、人群、家畜、农具、粮仓、泥土，经过数千年的沉淀积累、包浆开光，不断丰富着古旧的、新鲜的、残破的、饱满的韵味，让人迷恋，让人沉醉。以前的时候，我在村中地里干活，就被这样的味道沐浴着，许多年后我从城市回到乡村依然被它慰藉。后来，我发现，不只我的家乡，任何一座村庄都可以慰藉我。就像现在这样一个车鸣马嘶、人声嘈杂的乡村，一个名不符实的农家乐，依然可以给我带来深切的抚慰。因为，在我眼里，所有的村庄从根本上都没有什么不同，它们的根都扎在泥土的最深处，它们的主人都有相似的面容，它们的灵魂都深爱着每一个人，它们的狗都会在生人面前狂吠，却从来不咬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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