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一鸣 好友沈建中兄,前段日子赠我一套《施蛰存先生编年事录》,这是他花多年时间编成的一部书。学者孙康宜在序言中说这是一部“百科全书式”的大书,“挖掘出许多宝贵的资料和生命的内容”。 后来我才知道,样书沈建中早送完了,我的这套是他特地从网上买的。几年前他编此书时,曾向我商借台版《顾颉刚全集》二册,为寻找施蛰存交游记录。想不到区区小事他一直放在心上,新书出版后还买了送我一套。我也爱读施蛰存先生的书,也还写过《断鸿记》《施蛰存与“中国文学珍本丛书”》等几篇文章,近日翻读《施蛰存先生编年事录》,在上册“1936年4月16”条目中,有施蛰存创作的文章《记一个诗人》,原刊于《宇宙风》第十五期(1936年),文中为我们描述了一个书蠹头形象。 施蛰存回想起在1910年前后,他在苏州醋库巷的旧居里,曾见过一个“矮矮的中年人,几乎一天到晚在大厅上绕着圈儿,笼袖闲行的神气,仿佛还在我眼前……他所给我的印象,老是那么不痴不呆地踱着方步,一忽儿静默着,在方砖上乱吐着痰,一忽儿又起劲地乱喝乱叫些不知什么了。大家叫他‘沈毒头’,我也就叫他‘毒头伯伯’了。”施蛰存所称的“毒头伯伯”,即是苏州晚清文学家沈修。按时间推算,施蛰存见到沈修应是在小时候,文中人物的形态十分逼真,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后来,施蛰存从杂志(《小说海》)和书((《暖香楼杂剧》))中读到过沈修的诗文。但施蛰存所言,沈修留存于世的作品并不多,《苏州民国艺文志》(广陵书社2005年11月版)有沈修生平的记载: “沈修(1862—1921)字绥成,一字休穆,吴县人。曾任苏州存古学堂教授,治学好《尔雅》,重《说文解字》。撰有《说文订许》14卷,是对许慎《说文解字》诸家注释的考订,至《说文解字》第八篇止……沈口吃,目近视,清朝灭亡后,不剪辫,而盘屈头顶。金松岑视为‘苏州五奇人’之一。民国10年(1921)正月去世后,遗稿由吴梅、孙宗弼整理成《宰诉轩文集》《未园集略》等。 文中所叙,沈修在音韵学上极有见解,著作刊行的作品仅有二部,其中《宰诉轩文集》佚失,苏州工艺斋1935年刊行的《未园集略》是唯一存世之书,而这部书我在书友处曾见过一部。《未园集略》铅印线装二册,前有编者吴梅的序,后有刘翰怡、顾公雍、汪新渊、章式之、吴瞿安等的捐资助刊名录(其中刘翰怡即嘉业堂主刘承干,吴瞿安即编者吴梅)。全书由吴梅选定,共分为八卷,收录了沈修的诗187首(二至五卷),文45篇(一、七、八卷),从中可了解沈修文学创作的大致情况。《未园集略》属民国时期弟子为老师私印的旧体诗文集,流传甚稀,也未见有重版。另一本《宰诉轩文集》则至今未存。 从留存的诗文看,沈修极具文学功力,但他留给后人的印象是金松岑所称的“苏州五奇人”之一,及施蛰存所说的“书蠹头”,那么沈修到底“奇”在哪里呢?对于沈修的“书痴”形象,可能是“奇”的一个方面,书痴一般指痴迷读书的人,多为贬义,类似于死读书不会变通之人。顾颉刚曾如此评说沈修:“沈之所长,在骈文与诗,然既无功名,又不善应逝,故遭际颇艰苦。”(《苏州史志笔记》)沈修一生喜好藏书,与叶昌炽、唐文治等相处尤密,也带出了吴梅、王骞等学生。沈修的怪癖和痴迷,更多的是怀才不遇后的发泄,以及对世事动荡变迁后的不满。另一个“奇”可能是在学问上,据金天羽《苏州五奇人传》所载,沈修在音韵、经学上都取得了相当的成就,在当年也是屈指可数的学者奇人。书痴、书蠹、奇人,生活在晚清的沈修被后人贴上了如此的标签,无论在金天羽的笔下,还是在施蛰存的回忆中,沈修的学问和“毒头伯伯”的雅号,都是有关他的第一手材料。 由此而想到编《施蛰存先生编年事录》的沈建中兄,他的编书写书只是业余爱好,本职是从事金融工作。建中兄为人儒雅,早年他还拍过一些老作家的专题照片,对老漫画也颇有研究,出版过不少编著的书籍,如《抗战漫画》《世纪肖像》《绍兴周氏渊源考》《遗留韵事:施蛰存游踪》等。沈建中也买书和读书,但他不藏书,他常说书是用来读的,而非用来收藏的。其实建中兄也算是一个奇人,他从不用手机,联系一般都用固定电话和邮件,为何不用现代通讯工具,我也没有问过他,但联系起来确实不太方便。但这并不妨碍他编著出一本又一本好书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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