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壶碎月 一直记着那笑容。 读高中时,街头巷尾总能听到绍兴戏《梁祝楼台会》的唱腔。 “小别重逢梁山伯,他叫我三分欢喜七分悲。喜的是今日能够重相会,悲的是美满姻缘已拆开。”记得是范瑞娟和傅全香的对手戏。我们因果巷中段,多的是手工作坊,工人一边劳作一边唱地方戏曲,特别起劲的是“砂皮作”小开殷水根,唱沪剧“碧落黄泉”特别上路有正宗申曲味道。几家木器店学徒唱锡剧“双推磨”、扬州小调“拔根芦柴花”都有滋有味入木三分。越剧梁祝是经常唱的,挂在门框上的有线广播也时不时牵记祝英台。 有次放学,走草桥经北局回家,在静园书场门口看到水牌上写着“星期日折子书·会书”大广告,其中特别显眼的有女双档:徐碧英、王月香“英台哭灵”。我想梁祝绍兴戏经常听,评弹怎么唱楼台会呢?有了好奇,回家向父亲讨了钱,喜滋滋买了门票。 周日早早吃好中饭。下午从太监弄转入北局,远远就看到苏州电影院、大光明电影院前人流不息,还未到达静园门口,许多人手里捏着钞票,露出半截纸币,盯着匆匆走来的人:“有退票伐?退票伐?”“阿有票,阿有票?”等着退票的人蛮多,走东走西笑脸相迎,场面热闹有趣。看来徐、王拼档说楼台会很抓得牢听众,当然大家心中明白,都要看王月香、听香香调。 我是被两个等退票的紧跟着,跨上静园书场台阶的,因为我手里捏着票。推开静园书场装有弹簧的玻璃门,是一个北高南低的椭圆形场地。书场中间,面对书台,横向三区,竖向十排,整整齐齐安排了有扶手的靠背椅。每个扶手上有个圆形空洞,可以放茶杯。听众早早进场。大家面露微笑,一边喝茶一边互致问候。轻声说话,其乐融融。 台旁红灯亮,嘀零零开场电铃声响,听众于是正身,微笑面对书台。幕旁左右侧,徐碧英、王月香款款登场。王月香穿的是一身白色丝绸旗袍,素净而华贵;徐穿淡蓝色短袄,安静而隽秀。楼台痛别”这档书,精彩“在王月香娴静多姿的泣吟独唱。王的“哭灵”快弹慢唱,断断续续的拖音,把个祝英台哀婉凄楚的心境表现得淋漓尽致。一边看着听着,觉得王月香就是祝英台,她的又泣又诉的苏州音,多了一层软糯,添了些许嗲意,真的好听。这档演出久久留在我的记忆中。 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在二中教书。一日下午,外出办事回校,坐落于听枫园的苏州评弹学校门口,三两人群接踵而入。一打听,知道这里将举行一堂评弹教学课。于是欣欣然尾随而入。开课的地方在湖石假山后面的水榭回廊里。不多时,袅袅婷婷从听枫山馆走来七八个女生,笑容可掬静坐在廊房砖凳上,各自怀抱琵琶半遮面,婀娜多姿画中情景。老师是谁?听有人在私语,说王月香,挤上前看正是,好多年不见,有点胖了。做老师了,多了几分师者优雅。 听客们隔着半圆碧池,笑吟吟等待。 老师在砖凳一角开课。一边示范,一边讲解,有声有色,有形有情。女孩子们听课认真,心得都写在眼睛和笑靥里。接着是按序弹唱。毕竟是艺校学生,出落大方了得。轮到自己表演,笑吟吟的女孩多了几分妩媚:“大珠小珠落玉盘,间关莺语花底滑”。女生逐一唱罢,月香老师依次点评。偶尔会从女生手中揽过琵琶,叮叮咚咚调弦,悠悠呀呀唱上几句。在我听来,那声、那音柔和美丽,正是当年月香静园书台上的声音,魅力仍留芳于口唇处。 生活无奈,有别样寒意。有一年,在电视上意外看到记者采访王月香的镜头。屋子脏乱,看似老妇的王月香面对记者,面容瘦乏,指东说西,语无伦次。看了让人心酸。画外音介绍,月香在自己的职称评定上不满意、有看法,外界也对评弹“香香调”创始人王月香工资收入有异议。但见灰蒙蒙墙上挂着王的一张六七寸照片,不由想起当年王月香楚楚动人演祝英台的情景,竟然有隔世之感。尽管后来有关部门对王的经济有了点补偿,也在山塘街古戏台安排了王月香吟唱表演的机会,但再不是月香时节的她了: 让人喜欢的王月香,当年在静园,正是月上柳梢头当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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