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灵

今日清明，再怎么说也不是可以互道“快乐”的日子，社交平台上比较消停，没有人发私信道祝福，大家只是默默地度过这个缅怀亲人的日子。今天不妨来讲一讲人的悲哀。所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待到生离死别时，人就会有不同的表现。中国的传统，“哭”是件大事，还有个标准，叫“哭不绝声”，也就是哭声不能停。老底子都是大家庭，老婆孩子加三亲四眷，大家轮流值班，总归多少整点动静出来就是了。现在都是小家庭，“哭不绝声”恐怕是很难了。其实古人也有这样的疑惑，所以《周礼》中又有“大殓之后乃更代而哭”的说法，给花钱雇人代哭提供了理论依据。据说代哭的“职业门槛”不低，到现场三十秒之内要闹出声响飙出眼泪，要知道代哭的朋友和办丧事的人家非亲非故，要“来之能哭，哭之能流眼泪”，绝非易事，其演技绝对超过那些所谓的“老戏骨”。

说到“哭”，倒想起评弹中一段经典，王月香的《英台哭灵》。王月香所创的“香香调”响弹响唱，以感情激越奔放著称，无论是《一碗饭》还是《三斩杨虎》，几乎每一段唱都满怀着炽热的情感，连声叠句的排比烘托出悲伤的气氛，听来不禁令人动容。《英台哭灵》的故事不用我多介绍，梁祝故事最后的结局是双双化蝶，所有激烈的情绪在那个点上要收了，而哭灵是化蝶的前奏，却是悲剧的高潮，祝英台要在这一段中把自己内心所有的悲伤唱出来，唱到感天动地、震天动地。

王月香 - 梁祝.英 中唱群星 - 歌曲合辑

王月香·英台哭灵

梁兄……在那耳边一片哭声音

使英台肝肠寸断竟破碎了心

我是非亲非戚把梁兄叫

我又不能高高喉咙叫夫君

可怜奴是新娘未做就死郎君

我是长亭虽则婚来许

谁知晓喜鹊未叫先闻乌鸦声

那有情人竟变了断肠人

早知今日遭惨变

我何必当初面许婚

我只道是假弟兄有朝成真夫妇

我只道让哥哥亲到我家面求婚

我只道我爹爹应允是配成亲

我只道么选了吉期吉时辰

我只道我是整顿打扮来做新人

我只道么连声炮

我只道么接新人

我只道是身坐花花桥一顶

我只道手帕张盖换环佩的声

我只道么吹吹打打到梁家村

我只道贺客纷纷是乐盈盈

我只道梁哥哥身穿吉服迎新人

我只道与你参天拜地结成婚

我只道在红毡毯上把婆婆来称

我只道送入洞房乐在心

我只道梁兄前来挑方巾

我只道我脸带含羞把你官人称

我只道是夫妻同饮交杯酒

我只道要与哥哥畅谈衷肠别离情

我只道要与哥哥柔情蜜意度光阴

我只道是未满几载把儿生

我只道你做个爹我做娘亲

我只道要与哥哥白手偕老永不分

谁知晓到而今

到而今

只有哭哭啼啼一片凄凉声

最苦我未做新娘又不能哭夫君

梁兄啊……我这里是声声叫

你那里没回音

与你阴阳阻隔话难云

梁兄啊……谅来你在阴曹也哭断魂

王月香

有兴趣的朋友不妨数一数，总共出现了多少次“我只道……”？那么多的叠句联唱，不断将人的情绪推高，到“谁知晓到而今……”戛然而止，听来真是回肠荡气。王月香的嗓音并不像大多女演员那样高亢花哨，在我看来甚至有点烟嗓，但正是这种经过岁月磨砺的声音，才更有悲剧应有的情味。王月香的出生日期，百度上说是1933年，《苏州弹词大观》里写是1932年，去世是在2011年，至今也有10年了。看到有文章问她鸣不平，说是最终只评了国家二级演员，晚年经济状况不理想。但我想艺术家的艺术生命终究是以艺术水平来决定的，她创造了自己的流派，在评弹艺术的殿堂中比任何级别都要高，应该可以告慰了。只是王月香的调唱起来确实悲了一点，除了一段《我的名字是解放军》，经常在纪念雷锋的场合演出，其他好像很少有人唱。《英台哭灵》我只在长江剧场听赵丽芳唱过一次，那也是两位老艺人的告别系列演出中的一场了。

侯莉君

《英台哭灵》还有一个版本，同样的背景，由侯莉君唱来味道大不相同，唱词也完全不一样。侯莉君的“侯调”以前有人认为是怪调，近年来却在网络媒体上受到欢迎，这不是没有原因的。侯莉君的嗓音俏丽、长腔舒缓，如果说王月香的演唱像痛哭，那么侯莉君的演唱更像是抽泣，缓缓地，慢慢地，梁祝姻缘成幻梦，活拆鸳鸯各分道，此恨绵绵何日消……

侯莉君 - 梁祝.英 中唱群星 - 歌曲合辑

侯莉君·英台哭灵

“银瓶乍破水浆迸”的王月香，“冰泉冷涩弦凝绝”的侯莉君，相同的剧情和相同的情绪，由不同的艺术家表演，表现出不同的唱腔和不同的性格，不知读者朋友您，是哪一类情绪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