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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穴居部落”的日常 再访贵州紫云中洞苗寨

 木香草堂 2019-02-03
中洞全景中洞全景
一个省外旅游团来到中洞一个省外旅游团来到中洞

王凤清在家里烧火准备做饭,屋梁上挂满了腊肉王凤清在家里烧火准备做饭,屋梁上挂满了腊肉
卜仲飞独自来到中洞探访卜仲飞独自来到中洞探访
王凤清(左)身后是他的家王凤清(左)身后是他的家
从洞内往外看,曾经的中洞小学校舍仍然在洞内从洞内往外看,曾经的中洞小学校舍仍然在洞内
如今中洞人家已经修起几栋木楼,开农家乐,赚游客的钱如今中洞人家已经修起几栋木楼,开农家乐,赚游客的钱
一个村民在洞外的石旮旯里种包谷。中洞地处石漠化地区,耕地紧缺一个村民在洞外的石旮旯里种包谷。中洞地处石漠化地区,耕地紧缺

  本报记者  王奇  赵惠  摄影报道

  从看到中洞的第一眼,卜仲飞就感觉到自己和它的灵魂是相通的。

  卜仲飞是首都师范大学油画专业的一名学生,4月10日,小姑娘专程从北京飞来中洞写生。“世外桃源”般的宁静,让她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平静与惬意。

  上世纪90年代,在紫云自治县格凸河畔的大山深处,一个被誉为“亚洲最后的穴居部落”的苗寨声名远扬。

  直至现在,这个深215米、宽115米、高50米的天然洞穴里,仍然聚居着18户人家90多位村民,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现代洞穴人”的生活。

  “这个巨大的洞穴,像大山睁开的一只巨大的眼睛,洞前的修竹、绿树宛若美丽的睫毛。站在洞口,恍惚觉得站在另一个世界的入口。”这是作家杜虹笔下的中洞苗寨。

  贵州都市报曾多次报道这个叫做中洞的苗寨,近日,记者再度走进中洞穴居人家,探寻现代文明渗透进来后的变与不变。

  为避战乱找到这偏僻之地

  罗华清在身后的竹编屋里,已经生活了67个年头。罗家两辈人都住在这个面积比两个足球场还大的洞穴里。

  中洞未通公路,车辆只能行驶到山脚下。从山脚下望上去,人们看不见隐藏在大山洞穴里的寨子。沿着从山坡凿出的石梯小路步行大约30分钟,便进入“另一个世界的入口。”

  这是个名副其实的穴居人家。房子依山洞两壁搭建,大多是木柱做支撑,竹篱笆墙,一眼望上去,那怪石嶙峋的天然溶洞棚就是村民的“公共天花板”。在洞口较高位置处,竖立着几个大小不一的卫星电视接收机。

  洞穴里极其安静,甚至可以听见虫子飞过的声音。罗华清拿了张凳子坐在洞口,眯起眼睛享受着午后的阳光。洞里住着罗、梁、王、吴4个姓氏的18户人家,村民们大多上山种玉米去了。

  1951年,罗华清一家9口搬进中洞时,他才3岁。在中洞洞穴的顶部和底部,还有两个天然溶洞。村民们根据3个洞的方位,分别取名为上洞、中洞和下洞。

  在此之前,他们的祖辈为了躲避匪患和战乱,一直在地理位置比较偏僻和隐蔽的下洞居住。至于这一支苗族部落是从何处迁到了下洞,村民间流传着一个说法,“从周边一个叫百合场(音)的地方搬来的,有150多年的历史了。”

  直到1951年,这个地区的土匪被肃清,村民们才逐步搬到居住条件更好的中洞生活,以前的下洞就逐渐废弃了。罗华清还记得,自己家从下洞搬到上洞,是因为在下洞的房子被火烧了。

  在罗华清的记忆里,中洞经常有熊、猴子、野猫等动物出没,甚至还出现过老虎。“我六七岁时,亲眼看到一只老虎从洞口路过,身上的花纹全是横条,额头上有一个‘王’字花纹。”

  很多年来,洞内居民靠着洞外从石头缝里开垦出来的土地过活,一年四季以吃玉米、蔬菜和红薯为主。洞穴顶上终年不断滴下的泉水顺着小竹槽流入水池里,足够平常饮用。在以前,中洞人还大多自己纺纱织布、自己做衣服。村民们每周到15公里外的集市买些油、盐等生活用品,其余的日子在家种地、放羊。

  罗华清说,这洞里冬暖夏凉,是天然的好窝窝,在洞里大家就像一家人,从来不争不吵。尽管经过了几十年的演变,但中洞现有18户人家中,依然还是罗、梁、王、吴4家姓。洞内人家相互通婚,算起来大家还都是亲戚。

  与世隔绝的洞穴热闹起来

  往洞穴深处走,有几间空空荡荡的教室,布满了蜘蛛网。教室旁边就是一个篮球场,仅存的一个篮球架看起来已经摇摇欲坠。

  “中洞小学早就没了学生,大约在2009年就搬到山下了。”中洞村民组组长王启财告诉记者,在上世纪90年代,村民们在洞内最大的平地上,盖起两间房屋当学校。从此,一拨又一拨的志愿者、爱心人士、媒体记者和猎奇者走进了这里,这个近乎与世隔绝的洞穴突然变得热闹了起来。

  在政府和社会的资助下,2003年,电线拉进了中洞,洞里开办了一所小学,邻村的孩子也就近来这里读书,学生最多的时候有200多个。

  2005年,一个在中洞支教过的河南姑娘王东灵获得了“2005感动中原年度人物”,接下来随着湖南卫视两档节目《洞穴之光》、《变形记——爱在远山》的热播,中洞以一种感动的姿态再次引发了大家的关注。

  中洞宁静的生活被打破了

  随着来中洞的外来者日渐增多,精明的罗妹要和丈夫王启国花了将近2万元,在接近洞口的地方,盖了一座2层楼的木房,办起了首家洞中旅馆。里面有4张客床,每床每晚收费30元—50元,既方便游客,也能为家里增添收入。

  和洞里每户人家的“标配”电视机和手机相比,记者看到,罗妹要家里多了许多现代化设施,不仅有音响、洗衣机、冰箱,还有电饭煲、电磁炉、饮水机。

  65岁的王凤清十年前也将自家的房屋稍加打扮,挂起了“农家乐”的招牌,游客不仅可以就餐、住宿,还能带一些土特产回去。“生意好的那些年,60元一斤的腊肉一年可以卖十多斤。”他在地上随意搭起一个三脚铁圈,下面燃起柴火,正对着串串腊肉。

  王凤清的农家乐墙外挂满了各个驴友俱乐部的队旗。他喜欢和驴友聊天,“可以通过他们了解洞外的信息。”为了方便游客提前订餐,8年前,王凤清就已经用上了手机,他感觉“世界都变宽了。”

  这个农村里的聪明人还将山上的树枝做成拐杖,以15元一根的价格出售,自己种的葫芦晾干后每个也能卖上40元的好价格。

  王凤清多次接待来访的记者。在摄像头面前,他也早已适应。一次,接受一个外省记者的采访,他说起了普通话。这是他这一辈子第一次说普通话。“人家都说我普通话说得好。”王凤清满脸自豪。

  那时候,一个简单的农家乐一年能有好几千元的收入。中洞陆陆续续开了5家农家乐。

  年轻人大多常年在外务工

  不过,这样热闹的好时光没能持续多久。首家在洞里开旅馆的罗妹要告诉记者,5年以前,来中洞的客人就越来越少,生意也随之不好做了,一切又回到了老样子。另一家开小餐馆的罗家也关着门,很久没有食客光顾了。王凤清的农家乐这几年生意也不好。

  “我的姑娘已经嫁到山外,儿子在浙江打工,都不愿意回来。”不同于父辈们安于洞内生活,王凤清说,孩子们这一辈,一旦出去,就不再回到洞中。

  以前,因为太穷了,外面的姑娘不愿嫁进来。同样,由于没有好嫁妆,洞里的女儿就得嫁到洞里。自小在洞内生活的罗妹要,小时候也很想走出洞中的生活,到山外边去看看,但最终还是在父母的安排下,嫁给了洞内的王家。据她介绍,中洞40岁以上的村民,有不少从找对象到结婚再到生子,几乎都在洞内完成。

  随着中洞与外界的联系越来越多,现在已经有4个外地的女子嫁入了中洞,这当中还有来自湖南的和江西的姑娘。不过,除了赵梅芝,她们都跟随丈夫在外打工。

  31岁的赵梅芝嫁到中洞快8年了。这位来自黔东南州从江县的姑娘此前在广东打工,认识了来自中洞的90后小伙梁刚,一年多以后,两人领取了结婚证。2011年8月,赵梅芝怀孕生产在即,梁刚将她带至中洞。

  刚嫁到中洞的赵梅芝,面对着山洞的贫困和冷寂,不免有些委屈。“那时候,不敢跟从江的爹妈讲男方的家庭情况,经常一挂了电话,就悄悄地哭。”梁刚安慰她,等宝宝稍大一些后,就再次外出打工,在城里定居。

  然而,梦想离生活的距离真是够远的。赵梅芝现在得照顾3个孩子,外出打工不合时宜,她挣扎了一下,“就这样过吧”。5个月大的小女儿在她的背上,她必须得不停地晃动身体。

  梁家祖祖辈辈都种地、放羊,洞外坡地上的石头多,可供种植的土地少。“一年种地下来,很难维持生活。”赵梅芝默默地低下头。今年4月初,她的丈夫梁刚不得不离开家乡,再次到广东打工。

  眼下正是种玉米的时节。种完玉米回家,她得从山脚沿着小径爬上来,路上没人,赵梅芝把手机音量调到最大,听梁刚发来的微信语音。微风吹来,路两旁的树摇来摇去。那是她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刻。

  王启财告诉记者,虽然目前仍有18户人家90多人居住在洞里,但年轻一代中洞人大多常年在外务工,他们或者在县城的建筑工地背水泥砂石,或者在广东、浙江的工厂制作玩具、服装。

  砖房住不习惯  村民不愿搬家

  记者采访时,来了一批游客,站在洞口,咔嚓咔嚓地拍起照来。

  在导游程微的印象中,来中洞这条线的游客并不多。这次她带的团有20个人,多来自沈阳、山东、西安、甘肃等北方城市。“只上来了8名游客,其他人爬不动了,在山脚下等我们。”

  来自山东的游客李先生惊叹于中洞的洞穴风光,但他还希望能欣赏、体验到民族文化。在来之前,他一度以为中洞苗寨是一个可以唱苗歌、跳芦笙舞的地方。

  程微觉得,中洞苗寨可以结合自身的特色,开发体验性的旅游项目,比如让游客到苗家参与劳动、生产,与农户一起下厨,煮苗族的食物等。

  “如果不是交通不方便,这里也会像西江苗寨一样有很多很多客人。”王启财认为,造成这一切的主要原因还是由于交通不便。

  “尽管政府为了我们出行方便,凿出了石梯步小路,但是因为路陡,即便是熟悉这条路的村民,一趟走下来也要将近半个小时。”王启财给记者举了一个例子,比如买一包水泥只需要20元钱,请人抬上来就得花60元人工费。他希望,有那么一天,汽车能通往中洞。

  王启财说,早在上世纪90年代,当地政府在离中洞大约500米远的地方无偿修建房屋,建议居民们搬到洞外居住。

  这听起来是个顶好的消息。但搬出没多久,因为不习惯洞外的生活,村民们又都搬回了洞中。

  “之后又修建了几批搬迁房屋,一直到现在,只有4户村民搬去住。”王启财说,许多老人不愿意搬离中洞,说洞外潮湿不容易储存柴火,“像我妈妈就不愿意搬出去,我们自然也要留在家照顾老人。”

  罗华清也一直没搬出去,“砖房住不习惯。”

  热闹散去  一切还是原来模样

  村民们继续过着“世外桃源”的日子,按照自己的方式在洞里生活着。

  在洞里生活了一辈子的王凤清说,洞里有客人来聊聊天挺好,没人来也不打紧,“山里人过日子,吃好睡好就行了。”平时,他们吃的是自己种的玉米,养的牲口。当然,最紧要的还是喝酒这件事。

  王凤清没什么嗜好,就喜欢喝酒,天天都要“整几杯”。年轻时,王凤清一顿饭能喝一斤,“现在年纪大了,要收敛点,不能喝醉。”

  “人这一辈子活着图个什么?有儿有女,过简单幸福的生活,喝凉水都是甜的。”王凤清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卜仲飞来中洞,就是想看看这样的部落是怎样生活的。如她来中洞前所想的那样,村民们早耕晚歇,过着穴居自得其乐的生活。“世外桃源”般的宁静,让她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平静与惬意。

  太阳沉到了山的尽头,浓密的林子笼罩在夕阳中。下山劳作的村民们陆续回来,羊群叮叮当当的铃声不绝,回荡在寂静的山洞里。

  远处,一条索道正在修建,村民们说,这是将来从山脚通往中洞的索道。洞中人家炊烟升起。在热闹散去的中洞的黄昏里,一切似乎还是原本缓缓生长的样子。

  罗华清70岁了,有时,听不懂记者的问题,慌张中总带着些惭愧。他说在洞里住惯了,希望能够世世代代都住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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