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列之一:相对尺度与认知
人是比较擅长认知规格与自己相近的东西的。
在感性认知上,我们可以通过五感确认生活中的事物。知道对面的人长什么样,知道耳边的是风声还是吼声,知道鼻子里闻到的是花的芳香,还是厕所里排泄物的臭气。但我们感受得到光、声与气味,却无法直接理解光波的长短,空气振动的形状,更不清楚悬浮颗粒物中蕴含的亚原子级别的差异。它们过于渺小。抬头望满天星斗,望旭日薄云,眼睛量不出我等与它们的距离,亦不能道明他们的大小。它们太过遥远。
对于人类的群体而言,也并无二致。
前面的《再论文明与自然系统关系》中讲自然和社会的关系,谈及文明对自然过度开发的问题时,仅说到了一般的情况,并未对其余部分,“异常”的文明进行讨论。这一部分“异常”的文明,主要指一些小岛上的原著民。他们秉持着与自然和谐共处的态度,仅取己之所必需,虽有能力,却并不多取,没有所谓过度开发的问题。
这些小岛的岛民对于自然的认知,为何与大陆的居民如此不同呢?
这是相对尺度不同造成的差异。从相对原始的角度来看,在小岛上人可以获取的资源并不多。对于当时的人来说也可以较为正确的把握。而小岛四周一片汪洋,群岛的大小也只相当于小部落数日的活动范围。岛上树木不够高大,亦不够多,仅能造出几艘小船,在两三个岛间来回。
孤岛环境的封闭,令小岛上的居民别无选择。岛上的资源与岛民一日可以获得的资源之间相差的数量级并不太多,为人所能认知。仅有如是稀少的资源,岛民纵要改良技术向自然索要更多,也是惘然。略微提升的技术并不能改变资源匮乏的局面,也不能让岛民们脱离小岛封闭的环境。岛上资源的更新速度有限,想要在岛上持续地生活下去,岛民只能依靠岛上有限的资源,与小岛上的环境相安共处了。
如若小岛稍微再大一点,或是群岛中岛屿的数量更多一点,岛民们恐怕就不会有如此幸运了。他们将得以向自然索要更多资源,完善技术,但是却无法脱出这孤立的小岛。习惯了向自然索要更多的资源,又得到了稍微更进步的技术,形成了惯性,不断循环往复。终有一天岛上的环境脱离了人类对于自然生生不息的预期,与岛民同归于尽。
而小岛相较大陆人类生活圈之小,对他们对自然更加宏观的认知上则产生了不利的影响。他们难以认知外界广泛而细微的致命变动,更无法独立做出相应的对策。在全球暖化,冰川融解,海平面不断上升的今天,这些大洋上的孤岛正一步步地沉入大海。如若没有外界的支援,岛民们也将不可避免地迈向与小岛共同的命运。文明将随之而逝。
系列之二:群体规模尺度与交流
原始时代,人类的群体规模极小,寥寥数人之间,只需要几个简单的信号,就能表达出日常釆猎生活中为数不多的指代事物,较正确地认知彼此的意图,完成正常交流。此时的简单信号虽能满足小群体简单配合的需求,但其信息容量仍非常小,意义也不精确,还称不上是一种系统的语言。部落不断壮大,信号在人群中流传,堆砌,整合,逐渐发展成语言。而区区几个简单的信号也不再能满足人们沟通的需求。
发展出语言的氏族,协作更紧密,得以更有力地与自然抗争,更自在地生存。人像狼一样合作,获得了新的食材。得到了更高能食物,人的脑力就得到飞速进化的资本。与此同时,语言的交流推动了人类抽象思维能力的发展。语言中丰富的信息开拓了氏族内的“技术内存”,使得个人在偶然中得到的技术在族群中得以留存。
交流的发展,确保了技术的沉淀,以及与之俱来的革新,进而点亮了文明进步的曙光。随着抽象思维能力的进一步强化,人类又发展出绘画,结绳,文字等记述方式。
一人可以记住的事情是有限的,可以接触的人更是有限的,传承的故事也轻易变换着模样。而这些手段突破了人类脑部记忆力的局限,打破了单纯语言交流的地域限制,令旧的记忆得以长存,得以更广泛地传播。如此,知识可以跨越百十倍于人寿的时间,逐步积累,推陈出新。新的技术支撑起更大的群体规模,庞大的群体规模化偶然为必然,使人类社会的得以取得长足的发展。
系列之三:时空交织中的信息传达问题
目前已知的感官只能藉由信息在介质中的传递,搜集分析,得到来自过去信息。之所以说这些信息通通来自过去,是因为信息传递需要时间。眼中飘雪、旭日,耳边风吼、雷鸣,手里寒暖、干湿……我们所感觉到的一切,都是过去事物所留下的“相”。
极端地来说,事物无时不刻的在发生变化,也就如赫拉克利特的学生拉克底鲁那句哲学上不被许多人认同的话说的“人一次也不能踏入同一条河流”,“相”都是“虚相”,不是真实。然而相对于事物的变化,我们的感官过于粗糙,迟钝。变化过快,也过于细微,我们无从感知,纵使借用机器的力量,也容易一知半解。我们所定下的定义也颇为宽泛,常常不考虑这些细微的东西。身体里面每一个细胞都在发生反应,每一刻的我都与前一刻的不同,然而我还是我。静坐着不动,过几分钟,再看,大家也还认为我还是原来的我。日复一日地上班,一个人可能会说今天还是跟昨天一样。一张桌子也不会因为少了几个原子就被人认为是别的东西。微小的差异是常常为人所漠视的。日常生活中,人类的实践活动中,多不必在意这些。
可是随着尺度的放缩,不是问题的东西,就成为了问题。如若此刻太阳的火突然因为不明原因熄灭,我们要等8分钟才能知道自己毁灭的命运。
海中常有鲸的独奏,久久不绝。以海洋之广大,声音不能及时传达。鲸与鲸之间相隔之远虽阻碍了它们之间的即时信息传达,但也让他们发展出了长篇自述型的声音交流方式。
信息的失真也是一个严重的问题。
近代以来,随着数次工业革命,远洋航运的发展给海洋带来了越来越多的噪音,打搅了鲸的安宁。机械的噪音干扰了鲸的自述,使得他们的声音交流不再清晰。在航路愈是密集的海域,鲸群的协同作战就愈发困难。噪音问题甚至干扰了鲸鱼求偶,间接降低了鲸的种群密度。
宇宙之广阔令我们确信人类并不孤独。然星系之间夹以亿万光年的距离,将我们划在这文明的孤岛上,与莫须有的他们相隔。对于遥远的星系,我们能看到的也只是遥远的过去,几万年,几亿年,几十亿年。天文台的工作人员目睹宇宙巨婴的诞生,心喜若狂。但那巨婴其实已经出生了有不知道多少亿年。望星空,天上的星是何等的遥不可及。一点点来自亘古的星光,照亮行人的眼,绘进世人的梦里,而当时发光的那颗星,或许早已深埋在历史的尘埃中,埋在星系中心,那贪食的怪兽肚子里。
偌大的恒星,尚且如此,宇宙间飘荡的生命就更加难寻。纵是找到,信号也来自遥远的过去,回复,亦要待到的不可及的未来。在无法突破光速的条件下,这个距离就是绝望,信息传递的耗时甚至长于文明本身的寿命。宇宙虚空,虽言真空,却也不然,充满着各种各样的场,大肆扰动,将信号涂抹得面目全非。纵然信息本身得以顺利送达,文明之间大概业已两世相隔了。
系列之话题延伸:交流、理解与形体结构
人通过言语、书写,基于声和光传达信息。这有赖于喉、耳、眼等器官的配合,以及大脑发达的信息处理能力的支持。目前人类的言语表达,发音,其基础是我们复杂的呼吸系统。在目前已发现的灵长动物中,人类是唯一具有潜水反射的动物,我们的呼吸系统较陆生哺乳动物更接近水生。在长期生活中的闭气、呼气,换气,令人类发展起自己的语言来驾轻就熟。
对口中气流的驾驭能力的差异,对声音辨析能力的差异,部分决定了生物语言能力之不同。生理上结构的不同,一样使得身体语言有所不同。
结构上的不同使得人与狼相处至少已有万余年,乃至化狼为犬,然至今对“狗之语”一知半解。
就或许存在于宇宙空间某处的外星文明而言,这差异或许就更加明显。结构的差异在理解的层面上,给交流造成了巨大的障碍。
再者,就算是初步研究了,了解了样貌的差异与生物的本能也仍然令人类的同理心难以惠及其他的生灵。仅仅是肤色的差异,文化的差异,就能将人们相隔。不少人虽不认为自己是种族主义者,但要与异族人比邻仍不免有些生理上或是潜意识上的排斥。
若是分属不同的物种,这一现象就更加明显。
同样一个悲惨故事,放在人身上,令人怜悯,感叹,放在牛身上、鸡身上却让人觉得理所当然。美国鸡从雏到肉全过程的机械化生产,禽流感时期大量的活禽扑杀,牛的人工配种、胃部改造等等现代人已经习以为常,持续数千年的挤奶作业,更不必谈。人作为一个物种,本能地站在本族利益考量。古代就有对杀马救人之善事的称颂。现在,人们为追求效率,更将类似的事情规模化。
仅有极少这几个个体能够拥有超越时代的同理心。古有佛佗悯鹰、兔而割肉,今有弘一法师惜虫而摇椅。我们固能将这些理念编撰成故事,进行传承,却难以真正接受,乃至铭刻于心,付诸于行。就算知道会有所不忍,我们常做的也只是逃避。曰“君子远庖厨。”眼不见,心不烦,照食不误。仅到了不得不为的时候,人类整体才开始趋向将同理心提高到新的层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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