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屋 (散文) 辛建斌 老屋门前是个光场子,夏秋两季,丰收果实晾晒开,黄灿灿一片,沙啦沙啦搅麦、玉米声是父亲心中自豪的歌。麦场临沟道,是天然鼓风机,夏夜纳凉,临沟边'一'字排开,躺着、坐着辛劳的乡亲,聆听着被日本鬼子炸伤双目的瞎子叔讲那'三侠五义'流逝的英雄故事,或自拉自唱起九曲回肠的秦腔乱弹。吃饭时候,街巷的男人端着大老碗、小菜碟来这里的大槐树下聚餐,树荫婆娑,鸟雀欢唱,槐花散发着沁人心脾的芬芳,他们谦让着各自的饭菜,炫耀着各自女人的手艺,谈论着农业社的家长里短。 老屋其实是一座上房,四间厦房。上房分门道、中堂、里屋。门道放着奶奶的老寿棺,黑漆发亮;晚上学习结束,送小娟子回家,她胆怯地靠近我的怀里,走过这段幽黑的门道,我浑身就有幸福的颤粟,拉开门拴的手碰在一起,她的手小而光滑,电一般地闪开、碰撞......这已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那个'一帮一、一对红'的少年时代;如今,我还常常想起她,想起小娟子和我相偎相依、搀扶着走过那段幽黑的门道以及我第一次身心有了异样的感觉,我就定义她为我的初恋,她永远唤醒我内心对纯洁女性虔诚的情感。 夏季的雨夜,席地歇息在中堂的砖地上,砖是大青砖,四楞见线,平展展,凉沁沁,公社有线小喇叭播送着最革命的大好形势及各造反派宣战书;父亲就愁眉苦脸地唉声叹气;我和母亲心惊胆颤地不敢言语。 所谓里屋,是头顶有一层薄薄的木板(叫楼板);楼上放着季节性的农具;楼下有一土炕,炕下蹲一火炉,炉旁围着除夕夜包饺子的一家,刚从援越抗美战场凯旋的大哥,让我们看出国证上周总理的签名,盖有越南总理范文同大印的奖状,大哥身影映满里屋的一面墙壁,家人激动得通宵达旦。我穿衣起床,站在炕上,踮着脚尖,以手能挨着楼板作为我长大的标志,而渐渐展开我对未来种种美好的理想。 高中毕业回乡,当了团支书,我就住在东厦房,为青年试验田送粪夜战后,我就是爬在东厦房老式的桌柜上写广播稿,桌柜油漆斑驳,抽屉装着书、纸、笔;下面柜子,拉开门,放我腿脚,这个桌柜是我奶奶唯一嫁品,爬在上面读书、写字,我就想起我已作古的奶奶,想起她被儿孙吸瘦了的长吊乳房,那掉光牙的嘴里,给我重复着天上迷人的故事,我的内心就鼓满了温馨、充满了向往……当我准备离开故乡,到外面世界闯荡时,母亲就安排我住在西厦房,四周墙壁挂着绘有各种花卉、动物的镜子;顶棚的四沿是美丽的彩边;窗户上剪纸全是劳作的画面和名种吉祥物的图腾,洋溢着浓郁的现实、浪漫的乡土气息,那是母亲心灵手巧的艺术杰作。夜里,我在这里复习功课,母亲坐在旁边纳鞋垫,她常抬起头,久久地望我,母亲眸子里'萝卜花'眼疾愈来愈扩大了,在那里,我读到了沉重的人生责任……但第一年高考,我辜负了母亲,也尝到失败的苦涩。月光惨惨的飘洒,水样地浸进屋子,秋末的梧桐叶子似冰雹叭叭摔在院子的地面上,老屋黑沉沉的影子,肃穆地移动。二哥坐在清凉的月光里拉二胡,他的腰肢已弯成了弓,这位被'史无前例'荒废了学业的兄长过早地走上了生活的独木桥,挑起养家糊口的重担;那忧伤的曲调在诉说着岁月的艰辛,使我黯然伤神;下雪的日子,这里有了安徒生童话的意境,二哥的二胡曲竟有了骚动的暖意,抗争的高亢,我望见后院怒放的腊梅,在白茫茫的背景下显示着悲壮的精神,她慢慢抚平我的伤口,我咀嚼生活的内涵,有了拼搏的勇气。 后院有棵杏树,但很少结出杏子,杏花被我练扫堂腿、打沙袋时打落光了。西边是堆麦秸的土台,没有麦秸的时候,就是我儿戏的舞台,小娟是可怜的白毛女,脸色白煞煞的;我是坚强的大春,脸色红扑扑的,破盆烂碗一敲,矮墙外也有不少观众。二哥勤劳,后院便有了一块菜地,有了淡淡的菜香。后边是猪圈,拔猪草是少年的天职,我提着笼,吆三喝五地和小伙伴走向茫茫的绿野,踏进我的伊甸园,拔草、骑牛、摔跤……仰八叉地躺在绿绒绒的麦苗上,望着大百货架似的天空,幼年的想象力是田野上随意奔跑的小马驹……精神自由的境界化为我人生追求的极致。 远离故乡的十多年,二哥写信告诉我老屋墙壁脱落,椽子已朽,房上长满瓦松;现在家人已随全村搬迁到一块靠近县城的平地,建了新居。 从外地辗转回到故乡,看到了二哥建造的新居,六间两层的新式楼房,内外都趋向公寓化,新居繁衍着新的动人故事。但我依然不能自己地奔向父亲创业、养育我骨血、铸造我人格的老屋,我眼看着轰隆隆的挖掘机将我的老屋夷为平地,远去的老屋故事如丝如烟的弥漫在我的周围,飘浮在我的天空,淡淡的忧伤夹杂着淡淡的喜悦,使我流下失落与欣慰的泪水…… 1993.1.10 作者辛建斌 作者简介:辛建斌,系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咸阳市作家协会理事,咸阳市职工作家协会常务副主席,秦都区作家协会主席,《渭水》杂志执行主编,大美西部观察副总编,陕西财经职业技术学院客座教授。已先后在省内外200余家各级报刊发表新闻作品5000余篇、文学作品2000余篇,其中散文《天山雪莲》被选入由高等教育出版社出版的全国高职高专教育'十一五'规划教材《新编大学语文》。并出版文学著作八部。其作品多次在全国、省、市获奖,受到文学评论界多次评论与新闻媒体报道,有广泛的读者群。 责编 雷小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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