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人生是一种关于过去，现在与未来的奇妙体验，有时，我们会因为克服困难而感到欣喜，有时，我们也会力不从心而感到悲伤。“我到底是不是自由的”，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自古以来许多爱思考的人。人生的舞台上，我们到底是按照固定套路的剧本表演？还是偶然被推上舞台却并没有被告知剧本？命运支持前一种观点，即未来早已注定，是由人无法控制的力量促成的。自由意志论则认同后一种观点，即人生并没有先验的模式，未来是由人的自由意志所开创的。命运与自由意志，两个近乎水火不相容的概念，自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无时无刻不在碰撞与交锋。不同时代，二者地位交替上升，直到今天，也还在为孰优孰劣争论个你死我活。
现在，让我们把目光转到某处一家名叫“左岸”的咖啡店内，在某个角落里，有两位年轻人，他们正一边享受着咖啡的香醇，一边围绕着命运与自由意志这个话题进行争论。右边坐着的那个可爱的小姑娘名字叫菲特（Fate）,她是一个命运论者，认为未来是由某种超验的力量设计好了的，自由意志则无足轻重。左边坐着的帅气的小伙子名字叫弗瑞维尔（Freewill）他是一个自由意志论者，认为并不存在什么超验的命运，未来是由自由意志开创的。让我们暂且称他们为小菲和小弗吧。今天是他们第一次围绕这个话题进行争论，这不，一开始，小弗就发话了：“我说，你口口声声所说的命运完全是子虚乌有的东西，就拿面前的这个咖啡杯来说，我可以把它拿起来，也可以就让它呆在那不动，甚至一巴掌拍碎它，而决定怎么做完全取决于我自己的自由意志，我让它怎么样，他就的怎么样。所以说，人的意志才是决定事物发展最直接的因素，命运什么的完全是鬼扯！”
古代版本的命运论又称宿命论，起源于公元前15世纪的古埃及与古巴比伦。古埃及人迷恋用占星术预知未来，古巴比伦人则迷信自己的命运被神明捏在手里。宿命论的产生也好理解，古代人们对于大自然的理解还处在原始阶段，由于生产技术与生产水平地下，改造自然的能力也十分有限，在大自然那几乎压倒性的力量面前，古代人缺乏有效的理论基础，便相信是天山的神明暗中操纵者世间的一切，并把一些具有规律性的事物（例如星座方位）当成神明的旨意，用来预测未来。后来，宿命论传到古希腊，并一度在希腊各个城邦之间成为时尚，这在古希腊的文学作品中可见一斑。宿命论传到雅典之后，经过发展，派生出了以赫拉克利特和德谟克利特为代表的自然宿命论与以毕达哥拉斯和柏拉图为代表的观念宿命论。前者认为命运的成因是由于自然的因果关系而后者则认为是神明的意志。亚里士多德之后，宿命论受到了来自斯多葛派的“自由意志论”，伊壁鸠鲁派“偶然论”以及怀疑主义者的“不可知论”的挑战，命运与自由意志的论战也由此拉开了序幕。但在中世纪，神学界的“上帝决定论”垄断了整个欧洲思想界，并得到了国王与教皇的支持。随着奥古斯丁教父为宗教宿命论在基督教中奠基，中世纪的自由意志论也彻底宣告了死亡。
小菲陷入了沉思，不过毕竟她是有备而来，而且作为一个坚定的命运论者，这样基础性的问题又怎么能难倒她呢？不久，小菲就想出了反驳的方法，她啜了一口咖啡，说道：“你其实根本无法证明意志是否具有选择的能力，而这不过是你所认为的假象罢了。自由意志的能力十分有限，在生老病死面前无力的很，这就让我怀疑其实它根本就不存在。命运是早就安排好了的，它总是有办法避免被你知道，就算是你知道了，你也不能对此有任何改变。命中注定你接下来要去品尝这杯咖啡，那么你的自由意志并不能阻止你去这么做，它只能无助地意识到自己也不能摆脱命运的玩弄罢了。好了小弗，放弃你那虚幻的自由意志吧，命运才是真实的东西。”这一番话听的小幅目瞪口呆，他没想到小菲这么干脆的否认了自由意志的存在。不自觉的，他那起身旁的咖啡喝了一口。小菲冷笑了一下，“哦，见鬼！”小弗心里想到。
文艺复兴时期，被压抑了近千年的自由意志论随着改革者们高喊：人文主义“的呼声中重新登上历史舞台，从而宣告自己再一次走到了历史的最前端。在欧洲，传统封建神学的束缚正在慢慢消退，人们的思想也在反思基督教的禁欲主义和上帝决定论的压迫中解放出来。人道主义者们大肆宣扬作为宇宙间一个独一无二物种的“人”的伟大，并强调准眼，美德，价值和创造力，拒斥基督教中的“原罪”说与“天堂”说。以但丁《神曲》为代表的一批文艺复兴时期的作品都对具有远大抱负与坚毅刚强的英雄豪杰进行了歌颂，赞美人的自由意志，反对封建教会所宣扬的宗教宿命论。宗教改革期间，改革领袖马丁路德与伊拉斯莫分别代表宿命论与自由意志论进行了一场精彩的辩驳大战。马丁路德认为人性本恶，从而人不可避免的要去做坏事，因而只有虔诚地依靠上帝才能获得拯救，而自由意志对于人类毫无意义，只有上帝才拥有。伊拉斯莫这针锋相对地提出，人是有自由意志的，否则上帝对于人类的奖惩就是不公正的，人要们根据自己的意志做出选择，而上帝根据这个选择进行奖惩。在神学家们争论的同时，科学家们已经获得了许多举世瞩目的成就。哥白尼提出日心说，伽利略发现自由落体定律，波义耳发现气体压力定律，笛卡尔在光学上获得突破性进展……这一项项壮举无以例外都为自由意志谱写了颂歌，这似乎说明了在上帝面前人类并不是那么的无知。宗教宿命论的破产意味着自由意志论终于扳回一回合。但是它却万万没有料到，拯救自己于水火之中的科学在接下来的几百年里会彻底背叛它。
时间一点点地流逝，小弗端着咖啡杯，注视着小菲那略带骄傲的笑容，脑中飞快地闪过一串又一串信息，为反驳寻找依据，不知不觉，额头以满是汗滴。“相信了吧自由意志只是幻觉，一切都由命运支配。”见此，小菲说道。“自由意志不可能是幻觉，自由意志不可能是幻觉”小弗在脑中默念……突然，他脑袋上的灯泡一亮，“自由意志不是幻觉！”他大声叫到，把对面的小菲吓了一跳刚和下的咖啡差点吐出来。小弗狡猾的一笑，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如果命运是正确的，自由意志只是幻觉，那么就算我是没有意识的石头，我也会端起这杯咖啡，但是事实是我不是石头，我可以感知这杯咖啡的存在，但按照命运，我仍旧会端起这杯咖啡。所以说，我存在意识与不存在都没有差别，那么我们为什么会意识到自由意志的存在呢？按照奥卡姆剃刀原理，“若无必要，勿增实体”。若自由意志只是假象，那我们就不应该感知到它。但我们却清楚地意识到了自由意志的存在，那就说明它存在，并在发挥着作用！”这次哑口无言的换成小菲了。“还有，”小弗接着说：“自由意志是存在的，而且左右着我们的生活，大自然不喜欢多余。无意识的物体根据自然规律机械般地运动，但是自由意志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切，我们可以让物体的运动脱离它原有的轨道，而按照我们的意志行动。而在自然状态下，这是难以想象的。”小弗说完，脸上挂出了和先前小菲一样的笑容。
工业革命时期，人们真正见识到了科学技术给自己的生活带来的翻天覆地的变化，随之而来的，就是中世纪人们对于上帝的崇拜变成了对于因果与逻辑关系的崇拜。于是，“拉普拉斯宿命论”又称“决定论”诞生了。其实，决定论遇上稳中提到过的自然宿命论如出一辙，认为自然界于人类社会中存在普遍的客观规律与因果联系，而只要了解了原因，我们就可以知道结果，因为原因总是早先可以被察觉到的，因而结果也是早就确定好了的。在哲学界，决定论的代表性人物是斯宾诺莎与费尔巴哈，他们的世界观是由严格必然的因果关系所维系的。科学界当时则完全被决定论所统治，牛顿定律，达尔文进化论，热力学定律成为了人们新的圣经，而因果关系成为了人们新的上帝。当时的科学界，人人信奉“一切都由因果关系联系起来，一切都由确定的规律所决定。”作为自己的名字就代表决定论的人，物理学家拉普拉斯有一句名言：“给我宇宙现在的状态，我将可以给你宇宙的过去和未来。”“笔尖下的星星”海王星的发现似乎证实了决定论的可靠性，仅凭纸和笔，人类就掌握了一颗行星的运动规律。这一次，自由意志又输了，而且输得比上次还彻底。人们普遍认同了“世界就像是一只钟，上了发条，它就自己动”的说法，直到20世纪初，爱因斯坦发现狭义相对论，宣告了牛顿绝对时间与绝对空间理论的死亡，这对决定论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但由于爱因斯坦本人是个十足的决定论者，他宣称狭义相对论与因果律并不相违背。这才让决定论者们松了一口气。但他们不知道，真正的大麻烦，马上就要来临了。
“这小子居然想到了奥卡姆剃刀原理，把我的话引入悖论之中，有一套嘛。”虽然这么想，但是直觉敏锐的小菲却察觉到了小弗言论中有些偏差之处。“他把自由意志排除在了自然规律之外，忽略了意志也是由人体各器官之间的互动所产生的，仍旧要遵循客观的因果律这样一个事实。”稍加构思，灵感便脱口而出：“你忽略了这么一个事实，”小菲把之前想到的又重复了一遍。“你仅仅认识到了自由意志做决定那一瞬间的偶然性，却没有认识到那是由之前一环扣一环的必然事件所导致的。在过去，任何一个微不足道的事件都会对未来某个时刻的事件产生影响。只要我们考虑到了所有空间和时间上的一切变量，就可以根据因果律推算出所要发生的一切。就像是你要端起这个咖啡杯，并不是一时的冲动，而是受到许许多多之前或大或小的因素所影响而导致的。所以，告诉我足够的信息，根据推算，你的一切行为我都了如指掌，而你脑子中的意识也是由物质作为载体的，我可以推算出一切物质的运动规律，自然也就了解了你的意志接下来想要干什么，而准确不准确只取决于我所知信息量的多少。虽然现在人类还达不到这种水平，但只是因为技术上的缺陷，但这并不能否定这种想法的可行性。因为这是客观世界，万事万物包括意志都有自己运动的规律，都逃不了逻辑的围栏，逃不了因果律的魔爪！”
20世纪20年代，以玻尔为首的哥本哈根学派用自己那有悖逻辑常识与因果关系的理论把整个物理学界搅得天翻地覆。“概率论”，“波粒二象性”，“不确定原理”等等理论颠覆了人们对于传统物理学“实在性”，“确定性”和’定域性“的认识。量子理论告诉我们，粒子本身处于一种十分模糊状态，直到我们对其进行”观测“，它才表现出一种确定的状态，如果我们不对其进行”观测“，粒子则处于一种不确定的概率分布之中，而我们不能进行准确预测，而且粒子所具有的许多物理量不能同时被准确测量，一个物理量测量的精度会影响另外一个物理量。这些听起来荒谬的理论立即遭到了来自爱因斯坦在内的许多物理学家的批评，但玻尔对自己学派的学说很有信心，他同爱因斯坦的辩论也早已传为佳话。虽然在逻辑上很难理解，但一直到今天，所有的实验都在证明这这种荒谬理论的正确性。在量子理论摧城拔寨的攻势之下，决定轮在思想界迅速失去了统治地位，自由意志论有一次开始自己的反攻。早在19世纪，以克尔凯廓尔和尼采为代表的近代哲学家就对黑格尔重视作为整体的规律而忽略作为个体的人的观点进行了批判，也促成了后来“存在主义思潮”的诞生。存在主义者们同意人具有自由意志，并强调人“选择”的重要性，认为世界正是由自由意志不断地做出选择而构成的。他们认为人生在进行选择之前并没有什么超验的意义，我们就是要通过选择自己去创造它的意义，而我们也要对自己的选择行为负责。存在主义在20世纪中期席卷了整个欧洲，其代表人物萨特也称为进步人士眼中的英雄。直到今天，存在主义仍然在全球范围内发挥着自己的影响力。而量子理论，虽然早已经以激光和电路原件的形式走进我们的日常生活，但是其中深层次的哲学逻辑学原理依旧不得而知。就像波尔所说：“如果你不曾为量子理论头昏脑胀，那么你就没有真正了解它。”
虽然再一次陷入被动，但小弗这次却没了上一次的惊慌，他泰然自若地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的看着小菲，倒是她有点慌了神。就这样过了好长时间，“怎么了，投向了吗？”小菲终于打破了沉默。“其实，我只是想证明一件事”，小弗终于也开了口，“假如之前你根据所有你可以得到的信息，推理出我接下来会喝掉这杯咖啡，但你告诉我之后，我并没有这样做，不是吗？只要在事情发生之前，我知道了预测的结果，那么我就有足够的时间去反抗我的已知。除非……”“除非它不可能被预知！”小菲抢先说了一步，“是的，命运是存在的，或许它也不可能被事先了解，所以也不可能被改变，但是它的确存在，影响着……”“你背后有一条龙！快看！”小弗突如其来的打断小菲说的话，着实又让她吓了一跳，她连忙向后张望，但除了几个在那喝咖啡的人之外，剩下的就只有空气了。“你搞什么！”小菲生气的对小弗叫到。“真的有条龙，但只是你观测不到罢了，而且这条龙有个特点，就是用这世界上所有的手段都观测不到。”小弗解释说。“那这和没有有什么……”小菲刚想抱怨，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明白了自己已经上了小弗的当，脸涨的通红。“你看，如果一件事情并不能被我们所了解，那么他存在与不存在都一样，对我们没有任何意义，而我们偏向它不存在。这是奥卡姆剃刀院里的推论。命运只有事先被我们所了解才可能被认为是真实的，但这样的话，它就不一定会灵验了，如果不能被我们所了解，那它存在于不存在就没有任何意义！”小弗这句话一气呵成，他的脸也由于激动而涨得通红。
今天，随着分子生物学的发展，生物学家们已经解开了一个又一个关于人体的奥秘。有些人想用生物学的办法来从大脑中解读人的“自由意志”，但仍然没有取得任何突破性进展。有资料表明人的自由意志源自于神经细胞中一系列的电流活动，但是对于这些电信号如何引发我们这一套复杂的认知系统，却仍旧一无所知。对于此，科学家们也分成两派，一派认为自由意志并不存在，只是大脑的一种假象。他们依据某组科学家研究表明，在我们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之前，我们的大脑就已经做出了反应，所以他们声称，可以在我们做决定五至十秒之前就可以预知我们的行为；另一派则称自己为“生物中心主义者”，认为时间与空间不过是我们意识的假象，在自由意志出现之前并不存在所谓的“客观实在的世界”，他们强调，量子力学中把“观测者”置于一个举足轻重的地位说明了意识才是万物本元的可能，而且，“人择原理”也对他们的观点提供了了支持。无论怎样，我们所能确定的是命运与自由意志的争论还会继续进行下去，或许我们只是命运的芭比娃娃，抑或许世界不过只是自由意志和我们开的一个玩笑，那么我们该相信谁呢？
听完这段话，小菲的心情是十分复杂的。一方面，她因为自己的观点被驳回而不爽，另一方面，她有因为自己有如此强劲的对手而感到荣幸。小菲承认，今天的辩论是小弗占了上风，但她同时强调，自己并不会因此而放弃命运轮的观点，并和他约定，明天同一时间，老地方继续一较高下。“明天等我做足了准备，你就不会像今天这样幸运了，真理是属于我的！”小菲看来仍然不甘心；“好啊，乐意奉陪，知道让你输的心服口服为止。”小弗同时略带挑衅地回答道。话毕，他们迎着夕阳，背影渐渐消失在了地平线之下。这场争论孰是孰非在此我难以给出一个正确的论断。不过我可以肯定的是，只要明天太阳照常升起，这场论战就不会结束。
相信爱比克泰德吧！古罗马哲学家爱比克泰德说过这样一句话：“让我平静的接受我无法改变之事，让我勇敢地去改变我可以改变之事；请赐予我智慧，让我识别那些事可以改变，那些事不可以改变。”
愿你成为一个有智慧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