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察觉,越亲近的人越难相处了。 我喊你“爸”,但我不知道我们之间怎样处才算“孝”; 我喊你“妻”,但我不知道我们之间怎样处才算“爱”; 我喊你“儿”,但我不知道我们之间怎样处才算“育”。 你我之间,好像除了这个血缘还在,其它都成了概念编织的网,以为颇有温度,伸手出去,却是冰冷的绳。 于是,这个时代到处都在教“孝之道”、“爱之道”、“育之道”,可是越教,“宅男宅女”、“剩男剩女”、“丁克家族”越鬼神附体般,成了你我的标签。 “亲爱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姐姐、妹妹、弟弟、哥哥...... 如果你我之间只剩下了血缘关系,那这种关系到底是爱还是束缚? 很长时间以来,在这个爱越来越荒芜的时代,血缘关系简直都快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提醒着我们还有所谓的“爱”,但这,真的是救命稻草吗?
有个人站了出来,冒天下之大不违,把最后这根救命稻草都给拔了,逼你我赤裸裸地在这人世间相对,这时,你如何定义我,而我如何称谓你? 这个人,因为拔掉了这根救命稻草,因为展示了无名分的你我,在七次入主戛纳后,终于一举获得了最新一届戛纳最佳影片金棕榈大奖,他就是日本导演是枝裕和。 日本导演是枝裕和第71届戛纳国际电影节最佳影片金棕榈奖 一个有了孩子的男(女)人离父(母)亲有多远? 一个有了妻子(丈夫)的男人(女人)离爱人有多远? 有婚姻,真的就有爱吗?有家,真的就有亲情吗? 是枝裕和把他对“血缘关系”的所有思考,放在了这部“丧”得让你哭都哭不出来的影片里——《小偷家族》,只是,你我会选择哪个“家”呢?
先来看看你会选哪个做你的爸爸吧: A.他是你的亲生父亲,是你的法定监护人,他能给你一个独立房间住,他还送你去幼儿园、学校,让你好好学习,但是他稍一不高兴就打你,他一跟你妈妈吵架就拿烟头烫你,烫到你大哭大叫跪地求饶,再骂你一句:混蛋,谁让你来这个家的,给我滚。 B.他不是你的亲生父亲,不是你的法定监护人,他只能让你跟他挤在一个破烂不堪的旧房里,他无钱送你上学,他甚至要靠偷来活下去,还会让你跟他学偷,但他在看到遍体鳞伤的你的第一眼,就把刚偷来的饼分给你吃,就把无处可逃的你背回了家,对你说:吃吧,别怕,冷吗,有我。
lily franky 饰演 养父柴田治 你会选择哪个成为你家庭成员里的“爸”? 太难选择了,是吗? 不急,再来。 看看你会选择哪个做你的妈妈: A.她是你的亲生妈妈(法定监护人),她给你衣食住行,但她很忙,她从没有给你买过一件你喜欢的黄色裙子,她要求你不能在不允许的情况下靠近她、打扰她,如果你这样做了,就必须对她说:“对不起”。 B.她不是你的亲生妈妈(法定监护人),她连你最喜欢的黄色裙子都是从超市偷来的,但她总是会用尽办法为你拿来你喜欢的东西,你可以随时去抱她、亲她,她会紧紧搂着你,告诉你:“你可以离开我,但我永远不会主动离开你。” 安藤樱 饰演 养母柴田信代 你会选择哪个成为你家庭成员里的“妈”? 没想好?那再来点其它成员。 他不是你的亲哥哥,他从没上过学,他整天只能睡在壁橱里,他会偷,但是他不想让你也学偷,他甚至只想让你躲在一边,等他偷回来东西与你分享,与你玩耍。
城桧吏 饰演 哥哥柴田祥太 她不是你的亲奶奶,她纵容其它人靠偷去生存,但她会同意大家在饥不果腹时,收留一个饿得瘦骨嶙峋的你,给你饭吃,她还会为你织衣服、给你腾地睡,她会在死后,把她的全部家当留给大家,包括你。
树木希林 饰演 奶奶柴田初枝 她不是你的亲姨,她是要靠隔着玻璃卖肉身来挣钱的女人,但她会用自己的身体去温暖孤独的灵魂,她也有一个家,那里有她的亲生父亲、继母和同父异母的妹妹,但她依旧选择离开,所以她懂你,懂你的选择。
松冈茉优 饰演 小姨柴田亚纪 你会选择这样的“哥哥”、“奶奶”、“姨”成为你的家庭成员吗? 你犹豫了不是吗? 你会想到法律,而法律毫无疑问,会选择爸爸A、妈妈A、都是A,至于其他成员,没有才安全; 你还会想到未来,要有吃、有喝、有好学校、有好工作,于是毫无疑问,该选择爸爸A、妈妈A、都是A,至于其他成员,没有也可以; 你还会想到舆论,别人怎么看你,看你的爸爸、妈妈、哥哥、奶奶,于是毫无疑问,要选择爸爸A、妈妈A、都是A,至于其他成员,没有反而少是非。 但是你忘了,你是一个成人,你的选择受社会、受法律、受别人的眼光影响得太深太深,以至于你根本分不清是你在选择,还是社会在选择; 你也忘了,你不是当事人,你的选择受潜意识影响,会自然而然地下判断,下结论,自以为是的站在高处说着无关痛痒的话,因为饿的、痛的、受伤的都不是你。
但“由里”是个5岁的孩子,一个还没有受过太多社会教化的孩子,一个实实在在有灵有肉的当事人。
佐佐木美结 饰演 妹妹由里 她选择了什么? 毫无疑问:爸爸B、妈妈B、都是B。 有犹豫吗?一点都没有。 甚至当新闻报道了“由里”失踪的消息,这时候她自己知道如果继续跟爸爸B、妈妈B、哥哥、奶奶在一起,是违法、是危险,是被法律定义的“诱拐”时,她犹豫了吗?还是一点都没有。 相反,她的小眼睛紧紧地、害怕地盯着爸爸B、妈妈B、哥哥和奶奶,生怕他们将自己送回原来那个有着爸爸A、妈妈A的“家”。 很多有过童年悲痛经历的人,看到这里都泪流不止。 但是,还是有大部分人会说:电影嘛,太夸张了,真这样,全都逮起来了,还养孩子啊...... 可正是这样的电影才能警醒你:是你太注重社会定义了,是你忘了当你是一个孩子时的感受,是你已经离开“爱”太久太久,忘了“爱”本有的模样。
来看这只小猴吧。 这只小猴刚出生,当然要喝奶,这是毫无争议的本能。 于是,科学家在这只小猴面前摆了两个妈妈。 ![]() 一个胸前有着满满的奶,但她是铁丝做成的,冷冰冰; 一个胸前什么也没有,但她是布做成的,算是有点温度。 两个妈妈都不能说话,你认为小猴会选谁? 这个实验结果曾经轰动一时,因为它让所有的行为主义者哑言。 压倒性结果显示,小猴会毫不犹豫爬上“布妈妈”,紧紧地抱着“布妈妈”,当有人把没有奶的“布妈妈”从他身边拿走时,他会尖叫不止,声音十分凄惨,但绝不会对“铁妈妈”有如此反应,相反,小猴只有在十分饥饿的时候,才会爬到“铁妈妈”身上喝几口奶,再迅速爬回“布妈妈”身边。 ![]()
不是说“有奶就是娘”吗?还是我们成人认为孩子“有奶就是娘”呢? 或者还可以这么问: 给了孩子奶,甚至给了孩子生命,就是他(她)的娘吗?就有资格成为他(她)的娘吗?
这么一问,实在是有点吓人的。 因为太多人在回答之前会看一眼孩子,然后自以为是的那个答案很可能会默默吞回去。 还有很多人会指望着法律来救他(她),因为法律会这么定义:你生了这个孩子,喂了奶,所以你是法律保护的监护人,俗称爸(妈)。 但法律的定义拯救不了你孩子孤独的灵魂,也拯救不了你自己孤独的灵魂。
我们到底需要什么? 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被社会定义的“罪恶”家族给出了答案。 小偷家族里的“奶奶”年事已高,被民政人员来劝去住养老院,因为民政人员可不把“小偷家族”里的人当着奶奶的亲人。 奶奶怎么说的? 她反问这位民政人员:“我搬走了,你能拿多少好处?” 再来看这位奶奶到她生命的尽头时,她看着海边玩耍的、毫无血缘关系的“一家人”,她又是怎么说的? 她默默说出了生命最后一句话:“谢谢你们了。”(注意,她并没有说出口,但这才是真正来自内心的表达) ![]() ![]() 我们生命里最会感激的人是谁? 是真心陪伴我们的人。 是真心陪伴我们灵魂的人。 这样的人,我们定义不了他(她),我们甚至给不出他(她)一个准确的称谓,但我们会永远记住他(她),我们会永远祝福他(她)。
看到这里,你很可能会评论一下:这样的小偷家族不出事还能谈“爱”、谈“陪伴”,出事了呢?谁来负责?还不是法律来判、是社会机构来兜底吗? 好,我们就来看看这样的小偷家族出事了会怎样。 先看怎么出事的? 哥哥不想让“由里”跟自己一样去偷,可“由里”不听话,她走进超市,手伸向一个食品,被一旁的哥哥看见,哥哥丢下手里的东西,突然大动作扒落一堆东西引起售货员注意,再拿起一堆桔子就跑。 ![]() 很显然,哥哥被逮住了,然后小偷家族曝光了。
所以,小偷家族如何曝光的?是因为“哥哥”不想“妹妹”由里偷,更不想“妹妹”被逮住,于是他曝光了自己。 这难道不是一种“亲”,一种真正血缘关系中反而看不见的“亲”? 来个比较吧。看看“由里”失踪后,她自己的亲爸亲妈怎么做的? 她们既没有去努力找,甚至没有报警,就是呆在家里互相指责、拼命吵架,只是他们吵得比以前更凶、打得比以前更猛罢了。 这当爸、当妈的,能比得过这位无血缘关系的“哥哥”吗? 但哥哥毕竟让小偷家族曝光了,而且比曝光“偷”更惨的是:警察发现这家里面还有一个被埋在家里的“奶奶”,也就是说,奶奶死了,小偷家族并没有报警,把尸体埋在了家里,于是新闻报道了小偷家族犯下的两项刑事重罪——诱拐罪、弃尸罪。
可是,小偷家族诱拐了谁?诱拐了被虐待、受饥饿、有家不敢回的“由里”。 但我们都知道,由里是被拐的吗?如果没有“爱”,没有真诚的“陪伴”,这个来去自由的由里会不愿意回自己的家? 小偷家族又弃尸了谁?弃尸了没有亲人的奶奶。 但正像“妈妈”在被捕时反问警察的这句经典话: “我遗弃了奶奶吗?不去管、不去养才是遗弃,放在家里算是遗弃?” ![]()
何为“陪”,何为“弃”? 法律定义的“陪”与“弃”,跟“爱”有关吗? 一个被家人、被社会遗弃过的人才真正懂得“弃”。 而恰恰是这样被“弃”过的人,才真正懂得“陪”。 小偷家族里所有的人都被弃过: 奶奶是被这个社会嫌弃的无用老人; 爸爸是被劳动阶层嫌弃的没有能力、还有过前科的劳动者; 妈妈是被家庭、被前夫嫌弃的、暴打过的女人; 小姨是被道德卫士嫌弃的用肉身来挣钱的女人; 由里是被父母亲嫌弃的惹人烦的孩子。 ![]() 小偷家族的每个人都处于这个社会的边缘,每个人都深深感受过被遗弃的孤独,于是每个人懂得了“爱”与“陪伴”的真正价值。他们把自己的“陪伴”给了毫无血缘关系的“家人”。
可真正有着血缘关系、有着法律保护的、称为“一家人”的我们呢? 我们彼此任意伤害着,因为知道再怎么伤害你还是要叫我“爸、妈、妻、夫、儿”; 我们彼此任意嫌弃着,因为知道再怎么嫌弃,你还是会给我端上热腾腾的饭; 我们彼此任意索取着,因为知道再怎么索取,我们都能打出“爱”的名义。
可我们真的有“爱”、有“亲”吗? 还是我们之间都演变成了权利与义务的法律关系?! 因为是权利,我们任意索取着;因为是义务,我们总是抱怨着。 在权利与义务间,我们终生衡量着。 “爱”与“亲”只不过是我们的伪装、是我们的安慰剂,我们躲在血缘关系中,自以为有“爱”的温暖、有“亲”的保护,实际上除却身份,我们之间只剩下钱与利的“衡量”。
如果有“衡量”,小偷家族里的“妈妈”最后不会一个人顶下了“诱拐”、“弃尸”两项刑事罪刑,从而让毫无血缘关系的其他“家庭成员”免于刑罚; 如果有“利益”,小偷家族里的“哥哥”不会宁愿受孤儿院的责罚,都要陪毫无血缘关系的“爸爸”过上一晚,然后在“爸爸”送他远去的公交车上,默默叫出了一声“爸爸”(正如奶奶那句“谢谢你们了”一样,说不出口,却来自内心深处)。
![]() ![]() 这是一个小偷家族,他们在拿血缘关系当借口的薄情社会里,偷回了最宝贵的——“爱”。
![]() ![]() 素说 本文作者: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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