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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苏州人心里都有一个园林梦。 子础就是苏州人，自小就有园林情结。2000年左右开始买古家具，那会儿他还在上大学，心里想的，就是要营造自己的一方天地。 最初，古家具价格普遍偏低，信息也不发达，诸多偶然性却平添了更多“淘”的乐趣。 “当时的古家具行家，分‘洋庄’和‘本庄’。前者对接外国人，后者面向本地买家。无论是渠道还是所经营的家具，都泾渭分明。且环境封闭，不像现在，好家具会被迅速传播，价格也迅速上涨，最终集中到少数藏家手中。”子础说。 只有真喜欢，才会被吸引，并一直买下去。古家具，他已经爱好了近二十年，购藏、交流，从未间断。 营造自己一方天地的想法，也从未改变。家具终究摆不脱陈设，若像博物馆般陈列，自然会出效果，却与生活的距离越拉越远。高古玉器、陶器等陈设之物，因此也成了他的关注对象。 但更多的精力，还是被投放到了古家具上—— 相比审美的相对一致，个体对事物的理解总是在变化。买精品，一直是子础坚持的路线，只是对何谓“精品”的理解，随着阅历的增加，发生了变化。 “这是一个自然而然的过程，最终会形成快速反应，通过大脑建立的实例数据库，判断一件家具是否足够优秀。即便是没见过的家具，也能判断出它的少，究竟是因为好还是不合理所致。少，并不就意味着好。”子础说。 他用昆曲的“水磨调”形容苏作家具的风格，很大程度上这指向的是江苏地区独有的一种“精致”，家具恰恰是这种审美取向的一环：正如著名淮扬菜“文思豆腐”所表现的那样，精细，也在苏作家具的血液中流淌；家具又是建筑的一部分，那些充满寓意的纹饰，呼应的也许是园林中的某些景致，而不仅仅是纹饰本身。 这也是子础留给我的印象：儒雅、细腻、缜密。在中国美术学院，他学的是版画，如今，依然笔耕不辍。有幸看过他画的当代水墨，与他的那些古家具，乃至他这个人，气息都高度一致。 很难定义子础，他既非行家，亦非藏家。也许他就是他自己——一个热爱古家具的人。           苏州纪行，2018.04，利维摄 （左右滑动浏览更多） 苏作灯挂浅析 座 有 座 相 《文人空间》第四辑 文 | 子础 爱苏作家具，买一件坐具。 坐具是家具中最具雕塑美的品类之一，而四出、圈椅、南官等价皆不菲不适宜作为入门之选，所以灯挂是个非常好的介入品类。灯挂是苏作家具里相对容易出彩的门类，造型多样。其雕塑感会随着看物者的视角转换有不同的呈现，这是很值得玩味的。 灯挂椅是靠背椅的一种款式，其搭脑两端挑出，因其造型似南方挂在灶壁上用以承托油灯灯盏的竹制“灯挂”而得名。在江南地区一般称之为“两出头”。另坐具中也有一部分单搭脑出头或仅扶手出头的官帽椅，但数量极少。故“两出头”在江南地区便作为灯挂椅的专用名称。
灯挂椅造型丰富，构件有上圆下方、上下全圆、上下全方、八棱、六棱等，下盘有素劵口、壼门劵口、洼堂肚、短刀牙、云头牙板、如意牙板、罗锅矮老、直枨矮老、罗锅卡花、顶边罗锅枨等，每一种都各有变化。比如罗锅或直枨与腿的结合方式有齐头碰或格肩，其本身的造型又有平面、指甲圆、剑脊棱等。侧枨、后枨有椭圆形（有整个是个扁圆和下口为平面两种）、外侧指甲圆、内外侧指甲圆、方形、外侧剑脊棱等。正面管脚枨除了常规的形制也有做成和侧枨同样造型的，管脚枨有前后低中间高，步步高（在苏作坐具中黄花梨之外的细木里较少），还有双侧枨的（多见于苏北地区），有侧枨及后枨下侧还带小牙条的。 背板开光有透雕与不透雕之分，题材有如意云头、火焰纹、海棠、动物、人物（在苏作明式中少见浙江地区较多）、博古、几何形、文字等，亦有镶嵌如石材、瘿木等。开光起线可以是灯草线、阳线、皮条线、打洼皮条线等。 搭脑，大类分为鳝鱼头和平切。细分有直搭脑、罗锅搭脑、弓形搭脑、水波形搭脑、错位式品字搭脑 ，另有一类中间为枕托式，其造型也很多样。 坐面有三大类，藤面、板面、板贴席（原装的板贴席数量不多，通常用在坐面比较大的方凳及禅椅上，席面和下面的衬板不粘合，有的还有一定的距离，后期改制不在此讨论范围）。板面细分有平镶、落堂平镶、落堂起鼓、踩簧。过去通常认为藤面及平镶的年份好些，但实际另外几种做法在早期也存在（可参看柯惕思先生的纪年家具图片）。所以断代还需综合判断而不能看一个点就下定论。 底灰也不尽相同，有厚薄之别。具体有贴布、麻丝、仅在构件之间贴布、清水（也有但比较少）。底灰也是判断年份的要点之一。 苏作灯挂的用材大致有，黄花梨、紫檀、鸡翅、铁力、红木、榉木、柏木、楠木、柞榛木、柞桑木、高丽木、果木、杉木等。
苏作是个很大的区域概念，通过灯挂这个品类可以大致了解不同区域的造型特点，比如维扬地区特有的直棂式灯挂（《明式家具研究》中把这种梳背式的靠背椅不算在灯挂之列，但本地的叫法还是灯挂），灵芝卡花也大多出在这个区域。维扬灯挂座面盘沿硬朗利落，苏州地区的盘沿会显含蓄柔美。各地区髹漆工艺的不同也使得家具的表征多种多样，苏作家具没有“裸奔”的情况，表面都会有不同的漆工艺，我们说的清水皮壳也是上生漆的。漆的种类丰富有大漆、广漆、生漆。广漆指早期的紫漆（朱红、白、绿、黄、黑、荸荠等色都是用广漆配制而成）。同样的漆髹漆时的气温变化，出来的颜色效果亦不同。生漆就是目前常见的擦漆使用的材料。髹漆工艺本身的差异和家具使用情况的不同，保存条件之别，及年份先后所致的风化状态不一以及区域气候的特点，呈现给我们如今所见的千差万别的皮壳。有些特别典型的皮壳比如皖南的烟熏皮壳，不是每一件出自皖南的家具皆如此，但反之有这个皮壳其发现地一定就是皖南。据目前认知由于皖南地区空气常年潮湿，空气中含有某些特有微生物附着在木器表面加之一些暂未知的因素形成了皖南特有的烟熏皮壳。这就是区域和时间给予家具的印记。 苏作家具的特点。优秀的苏作家具造型优美比例得当，什么是得当，简单来说就是各个部件的关系很舒服，既整体协调又有微妙变化，各部件的长短、粗细、曲直都很恰当没有突兀的地方。且打磨到位。何时用竹钉、何时用木钉、何时用铁钉，都有其规律性。这些都是一件家具的重要组成部分。 综上，灯挂是苏作家具中极具代表的品类，管中窥豹，是探索苏作家具的一个很好的切入点。 明式家具之所以引人入胜，是因为每件家具有自己独特的气质，这种气质是非常拟人化的，家具的造型、皮壳、状态共同塑造了其各自的性格特质，敦厚、质朴、妍秀、劲挺，或飘逸如高士，或婉约如佳人，亦有看着很土、很村、很怯、很楞……但这些气质都不是单独存在的，质朴中有秀美，敦厚里藏淡泊，婉约带着灵动。择物体现了我们的审美和品味。
苏作灯挂中，圆材制式最为常见，方材较圆材少的多。方材中制作精良的更为少见，民俗的较多。懂行的人从后腿上部细微造型就能看出方材灯挂的考究与否。此处做法有纯方、单面、两面、三面、四面指甲圆。以个人经验看，通常四面指甲圆做法的方材灯挂大概率比较好。此对方杆灯挂的选料极佳，磨工也极到位，木工活交代的干净利落，后腿上部四面指甲圆其弧度拿捏得恰到好处，搭脑的三个看面亦如此，与盘沿的素混面相呼应。
这类灯挂，搭脑也是决定其高下的重要部件，罗锅上拱的位置及角度非常重要。此对灯挂的搭脑上拱的位置、转折处既有力度也不觉生硬，且搭脑两头微微上挑使得两侧有一个往下的弧度与整体的弧线相协调。
这对灯挂的别致之处，当然是背板的海棠开光，海棠的形象在苏作家具中常出现在架子床、拔步床的绦环板及床围上，还有桌形家具的束腰部分、以及插屏等，通常是一种被拉长的变体形式出现，在椅具上较为罕见。而海棠本身对于苏州园林而言则是很熟悉的形象。漏窗、铺地、月洞门、长窗、石盆等都有海棠的造型。拙政园更是专辟一院落名“海棠春坞”，极其风雅。
细品这对灯挂，高妙之处并不仅在于其开光，而且在其造型的微妙处理，虽是方材，却有各处拿捏到位的圆。腿部的指甲圆，盘沿的弧度，背板整体的弧度及侧面的倒圆、牙条的交圈，小刀牙的弧度转折，阳线的起伏……从细节到整体各种不同的圆弧处理堪为典范。后腿不仅考虑到了正面的收分、侧面往后的转折弧度，且从椅盘到搭脑自下而上有一个扭动的变化。这在好的苏作家具上常有所体现，此灯挂由于是方材所以更为直观。
一件好家具一定是贯气的，各个部件关系协调，大形要拿人细节要耐品。这和评鉴绘画优劣一样，大构图要有一体的气韵，又要具备深入又不显突兀的细节描绘。这种细节不光是细部的工艺，更是过渡的微妙、衔接的舒畅、转眼处的惊喜，高低往往仅在毫厘之间。这和绘画中的高级灰一样，非泛泛艺术家可以驾驭。此灯挂搭脑不是方材灯挂常见的罗锅形，而是类似水波形。
正面的素券口横牙条与立牙采用很大的交圈做法，这是早期家具造型的遗存，在苏作家具中不多且与地域没太大的关系。S形靠背板与常见的相反，背板上部前凸下部后凹形成反S，根据背板上下的挓度，侧面倒边的弧度，取料的纹理综合判断并非装反，应是有意为之。此种做法并不是仅见，例如马书《坐观》中有一只黄花梨四出背板亦是如此。
此灯挂为圆材。其水波形搭脑的姿态与之前方材的异曲同工。既是圆材，盘沿、侧枨、后枨均往圆里走整体才协调。
观之整体造型并没有特殊的设计，但其背板选料确是历年所见榉木坐具中无出其右的，米芾之山、马远之水融合在同一个画面中。面对这样的画面不得不感叹造物之神奇，如此一把灯挂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这把榉木灯挂出自无锡。此盘沿也是很典型的无锡工。整体比例高挑。所见背板S形曲度超过这把灯挂的几乎没有，如此夸张的曲度让这把椅子坐感极佳。同时搭脑、背板、牙板古朴敦厚气质协调。
此椅的三面短刀牙做法是苏作灯挂中最常见的形式。刀牙的形态在不同灯挂上表现也不尽相同，丰富程度不可一言概述。优秀的椅具刀牙气质和整体都是相符的。
对于绝大部分家具而言能知道发现地已是幸事，而这把灯挂很明确的知道它出自洞庭西山销夏湾西蔡“爱日堂”的“晚香书屋”。“爱日堂”可考据的资料非常多，包括建成年代，这对家具断代有很大的意义。“爱日堂”为洞庭蔡氏祖居。此堂是蔡氏世祖－－宋哲宗秘书郎（驸马）蔡源的二十一世孙蔡光渭在乾隆三十年（1765）所建，取《法言孝至》中的“孝子爱日”句意来作为堂名，意在追念祖先、珍惜光阴。“爱日堂”的家具、石头水准皆不俗。此灯挂选料一绝，对称位置的构件均为一木对开，纹理对称，后腿木纹和背板纹理呼应，甚为难得。此榉木料的前期杀河处理讲究到位，质感较常见的榉木紧实。
此椅比例不同常规，坐面宽绰。尤见盘沿闷榫，据历年所见苏作明式家具凡闷榫者皆非凡品，在江南这是很考究的做法，隐去所有榫眼，视觉无停顿阻塞，观感更为流畅。搭脑造型也极为出众，整体的翻转走势，头枕的曲度、大小，鳝鱼头的收尾，每个细节都很耐看，仅搭脑就是一件出色的雕塑，可见此灯挂制作水准之高。
苏作灯挂中下盘采取罗锅矮老形式的较少，除常州因为地区审美其比例稍高外，在江南其他地区较少见（文中的两只罗锅矮老灯挂均非出自常州）。从制作角度看罗锅矮老较之常规牙板要复杂的多，需平衡的因素更繁复。于造型而言处理弧线比直线难，罗锅何处开始转折，其力度、角度、高度充满多种可能，且罗锅和矮老的位置关系等方面要综合考虑的因素很多。此处造型处理得当整体会有空灵之感。这只灯挂此结构处理较成功，并和背板下部的壸门开光相呼应。
类似造型的灯挂见过三只，皆榉木为材，下盘三面罗锅矮老后侧刀牙牙板，背板下部都有壸门开光。这从侧面证明此造型乃一经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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