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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到一篇2009年的文章。 黄蜂尾上刺 2009年2月2日，新奥尔良黄蜂本季最惨淡的13分钟。第三节还有一分半时，他们72比55领先开拓者，全队20次助攻，仅2次失误，游刃有余的剖解着开拓者。此后的六分钟，开拓者卷起飓风：26比7的高潮，新秀控卫杰里·贝勒斯惊人的13分，失去翅膀的黄蜂在风暴中灰飞烟灭。比赛的最后13分钟半，他们5次失误，仅有2次助攻，开拓者打出了一波42比17，包括第四节的38比15。开拓者翻盘成功。 这段情节犹如魔幻小说。前一秒还雄姿英发的队伍，忽然成为落水狗，之前作为奴隶的人们抢过鞭子，地位完全倒置。命运的反击快如闪电，黄蜂到终场都未能醒过神来。前35分钟和最后13分钟的区别，有且只有一个： 在前35分钟内12分13次助攻的克里斯·保罗，在那命运交错的拐点，受伤下场了。 全世界都知道他对黄蜂的不可或缺，但这场卷堂大散的滑铁卢式灾难，是对他重要性最生动又最戏剧性的说明。在他离开之后，黄蜂完全不像一支上季赢了56场称霸西南区、本季之前29胜15胜的队伍。全明星前锋大卫·韦斯特、枯木逢春的斯托贾科维奇、29岁零9个月才迎来人生最辉煌时刻的拉苏·巴特勒，在离开保罗之后，就像被精灵销蚀了法术。这时你才发现，这兵甲铿锵的猛将们，其实是被克里斯·保罗吹了口气，才撒豆成兵。他是黄蜂尾上唯一的、最后的毒刺。所有的毒液，都需要通过他来注射。 而这就是谜题所在：黄蜂是他的一人球队，但是，一支一人球队如何做到单季56场常规赛胜利？又如何在被世界耳闻目睹其优缺点后，连续第二年朝50胜处迈进？更进一步：保罗、韦斯特、钱德勒、巴特勒、斯托贾科维奇、希尔顿·阿姆斯特朗，这些如今球队的骨干，2006-07季即已存在于队中。而那时的黄蜂，亦不过是支单季39胜的队伍。 同样的人，两年之间，保罗如何玩这个无中生有的魔法？ 人人为我 上季，新奥尔良黄蜂队每场仅失95.6分，联盟第五好的防守——仅仅落后于火箭、马刺、活塞与凯尔特人。除了波士顿，另外三支几乎是百年老树般盘踞在联盟顶级防守队之列。有趣的是，这支联盟前五的防守队，场均全队盖帽不到4次，和丹佛的坎比一人所得毫厘之差，联盟第三少。本季几无区别：场均丢93.5分联盟第四少，每场盖帽4.3次联盟第七少。 盖帽少——防守强队，如何划等号？ 保罗为首，黄蜂每个外围都有防守弱点。因此，训练有素又足够聪明的队伍，在遇到黄蜂时总会尽量利用走位，制造翼侧单打斯托贾科维奇的机会。只是，他们很难得逞：每次稍有异动，黄蜂便会在翼侧快速包夹，而其他球员，像魔方一样，喀嚓一声，已经轮转补防，完成了交换。而且，除了钱德勒稳守禁区之外，黄蜂的每个人都移动迅速。当你接下球，压低重心打算突破时，他们已经赫然站在你的面前。 他们盖帽奇少，因为他们根本拒绝起跳。他们每个人都有快速的地面移动能力，能够用快速包夹破除你可能形成的单打。而钱德勒负责保护禁区，保证空中优势。轮转包夹犹如自动。高速盲从彼此信任的轮转体系和快速包夹，就像没心没肺集体前进的鸳鸯阵。 于是你明白了：要破解这个阵势自有其法度：人脚总快不过球，拉开空间、大范围倒传，总能够豁出空档。 于是用得着克里斯·保罗了： 他拥有你可以想象的所有抢断技巧：惊人的快手、对传球路线的准确判断、对对手进攻的阅读。当对手被黄蜂的包夹所苦，企图用掩护、转移来获得空间时，他从背后神不知鬼不觉的摸近，你只觉手中一空，回身看时，保罗已经运球如电，踏入对手空无一人的禁区。2008年12月，他创下了连续108场有抢断的NBA历史记录——从12月16日到23日的一周四场，他抢断了惊人的22次。 比抢断更可怕的，是他所造成的心理威慑：霍华德的制空权使魔术队禁区成为人所共惧的禁地，而保罗的抢断令黄蜂对手每次传球时，都会心惊胆战的望一眼保罗的所在，担心他忽然神兵天降，把球劫走。 这是一对双赢的关系：这套连环甲锁、牵一发动全身的防守体系，克里斯·保罗在防守端的弱点——身高、体重——得到了良好的弥补；反过来，反而是这套体系成全了他，使他抢断快手的优点得到了最大程度的发挥。他是这套棉花般柔韧的防守阵营里暗藏的一根毒针。 我为人人 在NBA历史上，能够如此轻易、行若无事的在运球上击败对手的控卫，有且只有凯文·约翰逊、蒂姆·哈达维和阿伦·艾佛森——而这就是全部名单。 他娴熟一切：胯下运球，反复变向之后自如的突破，利用掩护的突破，曳步突破。他运球如钢琴家拨弄手指、相声演员念绕口令一样自如。他也许是NBA用停顿步之后突破的最好选手，只有纳什可以与之媲美。他的运球高度永远在对手弯腰都够不到的地步。而且，相比于哈达维的“杀手胯下运球”、艾佛森的连续胯下旋绕、韦德的反向垫步突破、德隆的大幅度拉球后横移，保罗的动作总显得不事声张。他像月光或流水般随意划过对手。 一如疱丁那把刀：牛骨之间如此宽绰，他的刀刃如此锋薄。游走其间，游刃有余。为围捕大象而设立的栅栏，又怎么困得住蝴蝶？那些经典的运球动作，对他而言是家常便饭：他可以在一个进攻回合中一次、二次、三次乃至四次的做出经典假动作，然后取消。每一次被取消的假动作都可以瞬间成真。这就是他对球的控制力：克里斯·保罗可以让球随着他做出任何他想要的轨迹。所以，他并不需要刻意摆开一个架势来完成突破。和80年代来往穿梭无碍的伊塞亚·托马斯一样：他可以运着球，去球场上任何他想去的地方。例如，2009年3月5日，他在快攻中步伐不变、脚步不停，只是轻一摆手，一个背后运球，人已经到了杰森·特里身后，就像一道轻烟穿过一堵墙壁。 但如果仅仅是“运球—寻找机会突破—制造空挡—分球给空位队友”的话，那他也不过是TJ福特而已。 保罗拥有一些其他的东西：他华丽、迅速、灵感不断、戏耍篮球如绕指柔、才气纵横、用舞步与裙摆迷惑对手、无中生有的创造机会；而同时，他还拥有别的东西：冷静观察局势、分配球、各种角度的传球精确如挂钟的秒针。 一个好例子：上季，泰森·钱德勒共投进377个球，其中192球为扣篮，106个扣篮由保罗助攻。全联盟看得一清二楚：空中接力扣篮是泰森·钱德勒仅有的进攻方式。为了开发新武器，漫长的半个赛季，黄蜂像豢养狗熊一般将球不断扔给禁区的钱德勒，就指望他能够在十次接球中投进一个勾手。实际情况是，钱德勒的手指僵硬度让新奥尔良绝望，反倒是他的替补希尔顿·阿姆斯特朗偶尔在篮下搞一两个油光水滑的动作。加上钱德勒自己的伤病与情绪起伏，黄蜂在交易截止期前兜售他的想法很可以理解。但是，在钱德勒去雷霆的交易搁浅后，黄蜂发生了奇迹： 钱德勒缺阵，黄蜂整一个月内6胜10负；钱德勒归来，本季首次七连胜。 他并没有做惊人的贡献，只是，他的归来，保罗就多了一点空间：钱德勒归来之后的七连胜，保罗的助攻数：13、13、20、9、12、15、13。 挡拆内切（PICK AND ROLL）挡拆切出（PICK AND SPLIT）、挡拆外切（PICK AND POP）都是以对球掩护为控球手提供空间的把戏，但保罗本身轻盈灵巧来去自如，甚至用不到钱德勒为他挡人。因此，黄蜂进攻的起手势是保罗与钱德勒的假挡拆（PICK AND FADE）。钱德勒离开禁区朝罚球线走来，半途停步，而保罗忽左忽右鲤鱼摆尾朝他闪动。每一个角度变换，都可能是一个信号：钱德勒随时可以迈前一步做掩护然后挡拆，3月5日对阵小牛时，达拉斯人换了六个人来对位保罗，包括三个大个子的换防，但就是在假挡拆这种虚虚实实、杯弓蛇影之中，防守者任何一个沟通不当或不默契，都会被保罗一溜烟钻入禁区翻江倒海。毕竟，保罗是在任何地方都能起手抛出空中接力的怪物。最典型的一球：对小牛的第二节，保罗一个假挡拆掠过基德，内线抬头看见丹皮尔。钱德勒在丹皮尔身后急向篮筐转身，丹皮尔不敢怠慢转身跟去，就在这一瞬的空隙，保罗切入，起手打板投中。 这就是钱德勒为保罗提供的空间。 可以说，钱德勒和保罗的空中接力，只是用来威慑他人的孔雀翎，华丽却未必会反复使用。这一招的最大意义，是为保罗提供的空间。如你所知：他唯一的弱点，是作为矮个子中远投起手偏慢，无法随时随地保持对手的紧张和威胁。但是，当钱德勒亦步亦趋出现在禁区时，一切都变了：钱德勒和保罗之间有一条看不见的线，你必须随时阻绝他。 伴随着保罗的那华丽的助攻数字，最大的受益者是大卫·韦斯特：在七连胜的前五场中，他场均29分，拿到西部周最佳。实际上，此前的两周，他只有一场超过18分。 西部全明星前锋大卫·韦斯特，许多人会忘记他和波什、韦德及勒布朗一样，来自2003黄金一代……因为他的新秀季不过场均4分4篮板，因为他的球风和他的偶像邓肯一样朴实无华……但是，在保罗来到黄蜂的那季，韦斯特开始腾飞。实际上，在拥有保罗的2005-06季，他的场均得分从前一季的6.2提升到了17.1，从此再未低于过这个数字。他之于克里斯·保罗，就像马龙之于斯托克顿、布泽之于德隆。保罗羽扇纶巾的构思阴谋，他付诸实际。他们的每一次交错分合都让防守者心脏一紧，每一次虚实并用的挡拆都像黄蜂盘旋一样让人不知该向何处躲去。2007-08季，当他绝杀了克里夫兰骑士后，保罗给了他那个绰号：“17英尺的刺客”。 再然后，其他得益的人：上季打出职业生涯第二春的斯托贾科维奇、莫里斯·皮特森之后，本季达到人生巅峰的换了拉苏·巴特勒。2月下旬，他迎来29岁零9个月人生中最辉煌的时刻。对湖人拿下职业生涯最高的31分，在七连胜的后四场，平均19分。 他和斯托贾科维奇有以下类似之处：而立之年，谈不上身体优势，比起朱利安·赖特们来显然不够夺目。但他们远射稳而且准：防守端，绝不冒险失位，宁让对手投中也绝不吃假动作；进攻端，接球后出手果断，绝不迟疑。他的首发，意味着黄蜂的思路：每个人都需要能够利用保罗制造的空间，而他们自己，又同时为保罗制造着空间。 这就是保罗对周遭人的价值：首先，他像个巫师一样，使周围所有的人都神采焕发、刀锋锐利；然后，他又利用了周围的人，利用他们的威胁，为自己制造了空间。这是一种奇妙的互助。对其他的一人球队来说，王牌独自负载着一切；而保罗，他灌溉着队友，又接受了他们的帮助，然后继续帮助队友……于是，一种良性循环产生了。 天使？ 所以，克里斯·保罗是个不合时宜的少年。 时代如流，推动着孩子们走向纸醉金迷；在他与德隆·威廉姆斯出现前，杰森·基德和斯蒂夫·纳什犹如即将失传的皮影戏匠人，维持着一些古老的技艺。于是，当克里斯·保罗在2008年4月，接过纳什垄断三年之久的助攻王时，他也在接过那些权杖上闪耀的珠光： 关于一个纯粹的，组织后卫的一切。 你看，这个时代的少年酷爱胯下运球，急停跳投，大胆的玩弄对手，不看人传球。而保罗，早在威克森林大学时，就开始表现出一些更奇妙的东西。那是鲍勃·库西、威尔肯斯、托马斯、斯托克顿们代代相传的秘密，组织后卫最初的纪律：如何率领一支球队、找到队友、思考胜利的方式、快速做出正确的判断。除了他的华丽运球和精美传球外，最大的武器，是他的大脑：他能够阅读对方的防守，他知道走哪个方向、从哪个角度传球，以便构造出一套进攻来。 这几乎就是个学院派少年。 2005年他入行时，他的身高、速度和灵巧技艺，都让人觉得他会是一个艾佛森型的人物，三年之后，这个判断全成了反面。他的出生年月像是上帝的错误：自我、桀骜与骄傲，新时代控卫们在街头吆五喝六出来的痼疾，他丝毫也没有沾染。他的甜美微笑感染着新奥尔良的球迷，他的斯文性格甚至让人时常忽略他。泰森·钱德勒如是评价他：“当你与女朋友朝夕相处时，你当然会忽略他……但是离远一点，想一下他的年纪，他已做到的一切，你就会开始震惊。” 他是如此天才洋溢，却又如此早的通晓了老头子们才明白的秘密。最后，他在场下的性格又如此完美：你几乎可以听到世界对他众口一词的赞美，甚至缺乏棱角与争议。勒布朗·詹姆斯乐意一个电话叫他上线对打NBA2K游戏，拉里·布朗认为他是多年以来所见的最好球员，克莱门斯赞美他天使般的笑容，然后提醒世界他是个刺客，而“微笑刺客”却提前自称，自己绝没有保罗那么出色。任何时候，面对镜头他都像块水晶一样纯粹明丽，微笑时露出洁白的牙齿。你甚至看不到他气急败坏、张牙舞爪的时段。 到此为止，一切都纯粹与圆润，如果需要一个完全为篮球而生的23岁组织后卫，他的故事就是例子了……只是，他和他的故事一样，过于圆润甜美，犹如童话。 但是，他似乎无意维护这个童话形象。 一点点魔鬼 2008年5月26日，西部半决赛，圣安东尼奥。克里斯·保罗越过罚球线，从静立的奥博托和邓肯间划过，然后发生了以下事情：他的右肘擦到了奥博托的右臂，阿根廷人侧身，于是看到这样一幕：保罗向右倾侧，奔跑着旋转了360度，球脱手飞出，向左踉跄，跌倒，滚爬，直接到了左翼底线。他起身的第一个动作是走向罚球线，同时眼望裁判，几乎是逼迫裁判立刻吹哨判决。 平时，在比赛间隙，他时常蹙眉叉腰，满面不快的去向裁判询问、质疑，经过裁判耐心解释后点头离开。然后，下一次罚球或暂停间隙，他再次走向裁判……他和裁判聊天的次数，不下于晚年的迈克尔·乔丹。当犯规破坏一次快攻时，他会满脸不快的退回半场，似乎刚才的一下狠命拉拽，只是无心为之；当裁判上来提醒他突破时横肘时，他似乎满脸虚心的接受了这个意见，但下一个回合，类似的动作依然出现。很多人会因为他的身高而误以为他瘦弱，直到被他暗使劲推出底线，才明白他躯体的结实，超出所有人的想象。 当然，他最神奇也最坏的地方，是他懂得最大化自己的优点：他纯真甜美的外貌，会使人对他的行动麻痹大意。只有在进攻端领教过他的暗肘和坚韧，你才会被他进攻端纸一般一触即破的的柔弱所惊倒。当他用善良无辜、白雪公主般的眼神看向裁判时，连防守者自己都会觉得“我如此粗黑高大的一个汉子，怎么可以欺负这么柔弱、才华横溢的少年呢？” 而这可能才是克里斯·保罗，奇妙的双面人：面对朋友、媒体和球迷时，他是完美少年，是童话王子，是巧克力和水晶的捏塑品。但在对手看来，他拥有所有能够令你痛恨、烦乱、暴躁最后崩溃的阴险技巧。但是，没有人会置疑保罗。于是，当你朝裁判控诉他的罪恶时，全世界除了暴跳如雷、呼天抢地的你，没有人会相信。 这让我们想起了谁？ 上季，他成为历史上第八个单季“20分10助攻”选手之一，史上仅有的两个单季“21分11次助攻2抢断”选手之一（另一个是伊塞亚·托马斯）。而同时，他也即将再次成为联盟抢断、助攻双项王者。历史上，两次达成这一壮举的只有约翰·斯托克顿。 他的微笑、甜美、无所不在如童话般不真实，但因为日渐展示的一点点阴暗与魔鬼倾向，他似乎成了一个奇妙的混合体……这是NBA巨星们最后的秘密：无论媒体如何宣传美化，真正的巨星都不是良善之辈。而保罗，在“坏”这一点上，已经隐隐然朝斯托克顿的方向过去了。 他的“坏”用在了哪里？ 回到上季末尾，4月6日，黄蜂与金州之战，他拿到了三双，而且用两记假摔让勇士莽汉们围着裁判叨叨不绝。斯科特教练本打算让他在此战少歇——因为两天前对纽约，他拼足42分钟、33分15个助攻——而保罗却坚决抵制这种安排。话筒记录下了暂停时他焦急、愤怒甚至带有哭腔的声音： “拜托，拜托，拜托，拜托，拜托，请让我上场！如果我觉得我需要休息，我一定会自己下来的！拜托！” 他被所有观众热爱的天使形象，他被所有对手厌烦的魔鬼的“坏”，都是为了这个：他懂得一切胜利的秘诀，而他所做的，都是为了胜利。 2009年3月11日，客场击败奇才之夜，他30分10篮板13次助攻，本季第六次三双。赛后，奇才主帅泰普斯科特微笑着说：“我想，他在问我：‘教练，来接着试啊，你可能能找到点阻挡我的方式……’我只能回答他：‘我的锦囊都空了，克里斯。’” 实际上，这正是他给全联盟的难题。他的好，他的坏，他的天使与魔鬼，他的魔法，正在慢慢倒空全联盟教练的锦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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