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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春,遥念

 程穆泽 2019-02-17

鹅黄绿的风


曹淑风



柳树大都很老了,谁也说不出它们的确切年纪,它们的身子粗壮扭曲歪斜,枝杈横七竖八相互交错,垂下长短不一的柔软枝条。它们的皮肤粗糙皴裂,颜色深沉暗哑,散布着一些结疤和窟窿,尤其是冬季,更像长了大片老年斑的耄耋老人,宁静安详,满身浓厚的苍桑味儿。


春的风刚一露头,就从冬眠中醒来,伸展一下老腰,扭扭老胳膊老腿儿,抖抖长头发一样的枝条,而那些窟窿,恰似它们张开没牙的嘴无声地笑。它们一笑,脚边的冰就化了,清清浅浅的河水欢畅地流动起来,在太阳下闪着细碎的凌凌波光。冰一融化,便像推倒了多米诺骨牌,旷野里的土地也倾刻间松散喧活,走上去软绵绵,像踩在云朵上。


这个时候,将绿未绿的旷野景象是奇妙的,就像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相互暗恋,却不敢吐露心声,欲说还羞,欲说还休,只敢半遮半掩拿眼偷偷看。还是老柳树捅破了窗户纸,仿佛一夜之间,便绽出细眉细眼的鹅黄绿,单看一枚柳芽儿不起眼,若是离远了成片瞧,那些柳芽儿便织成一件薄如蝉翼的纱,轻盈缥缈,似乎只一阵小小的风就能把它吹走。


风是少不了的,每天都来,细细长长的风拂在细细长长的柳条上,也染了鹅黄绿。染了鹅黄绿的风四处游走,走过树林,走过麦田,走过村庄,走过山坡——鹅黄绿的风这么走着,一遍又一遍,像一支巨大的柔软的羊毫笔,沾了颜色在旷野上层层渲染,由浅到深,由单调到丰富。它带了老柳树的嘱托,打算完成一幅乡村春暖图。


那些老柳树,它们住在村南小河边,于鹅黄绿的风里,返老还童。

杏树最先响应老柳树的鹅黄绿,就像老柳树说了个上联:绿。杏树就马上张嘴说了个下联:红。


杏花骨朵是红色,暗红,鼓鼓的,一粒挨一粒站在枝杈上,可伶可俐,让人打心眼里喜欢。此时折几枝拿回家,插在装了清水的空瓶子里,可以养好多天。全开的杏花儿是粉色或白色。一朵杏花五个瓣儿,浅浅的碗盏一样,围着一束丝状的袖珍豆芽儿样的花芯。


有微风的时候看杏花最好,一树的花瓣儿花芯轻轻颤动,带了清香味儿的波浪似的,眨眼间从枝头漫到枝尾,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看得人心也跟着起了波澜,心旌荡漾。


若是睛天,站在杏树下,仰头,苍老的枝干上密密的花儿衬着蓝天,有梅的风骨,美得让人忘记了自己是谁。蜂儿们嗡嗡嗡叫着,从这朵花飞到那朵花,又从那朵花飞到这朵花,忙晕了,不知道哪朵花的粉采过了,哪朵花的粉没采过。蝶儿还很少见,即便有,也是弱弱的,禁不住风吹。


一个村子多几棵杏树,植于人家的院前屋后,古老苍劲,落雨的时候,就有了'牧童遥指杏花村'的意境。一个小雨点落在杏花儿瓣里,像斟了半盏酒,只是看看,就醉了。



鹅黄绿的风里,野草都在往外冒嫩芽儿。有的快,有的慢。


叶片宽大且多汁的草是急性子,比如香草,今天出一片叶,明天出两片叶,不用几天,叶片就四散开来,像玉雕的精致的绿色的花儿。打猪草的女娃,小心翼翼挖下这样一棵草,戴在鬓角,美滋滋的笑。打猪草的男娃,看着把草当花儿戴的女娃,傻乎乎的笑。


叶片细薄且汁少的草是慢性子,比如茅草,原本草芽儿就细,针尖儿一样,长得又慢,好多天也挣不脱旧岁枯叶的遮挡。茅草随处可见,漫山遍野,鹅黄绿的风吹了好多天,它们表面还是保持枯黄的样子,沉默不语,只在暗地里绿意盎然。


牛和羊都高兴起来,在山野里撒欢儿,被新草芽儿香得直打滚儿。牧人把棉袄脱下来搭在肩头,口里唱着山曲儿,手里使劲儿甩着鞭子,悠然自得。



准备春耕了,村民都往地里送粪、撒粪。用独轮车推,用担子挑,用拖拉机拉——各自往返于猪圈和庄稼地之间。宽的窄的弯曲的泥土路上,像走着一长串一长串忙碌的蚂蚁。鹅黄绿的风吹在他们身上,清新朗润,像数不清的憧憬和希望似的。


杨树芽儿大长了,麦苗返青了,桃花开了,梨花开了,杜梨花开了——


茅草芽儿彻底摆脱了旧岁败叶的纠缠,放眼望去,芳草碧连天!


鹅黄绿的风完成了它的春暖图,也把自己染成了彩色。


老柳树,藏在五彩春暖图的角落里,隐了身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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