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 間:民國九十年十一月二十三日(星期五)早上十時至十二時 地 點:國立臺灣大學思亮館國際會議廳 主講人:何炳棣 院士 主持人: 院長
我一生有幾件重要的事情跟我的性格和治學有很大關係,第一件重要的事便是我是家中獨子,父親四十八歲才生下我,所以我從七、八歲起便感到很大的壓力,當然我也享有某些特權。父親做過浙江寧波的檢察官,深感浙江人的胸襟狹小,便對清華江發誓「吾此行有如此水」從此訣別清華北上,終生未再回清華。我非常喜歡談話,九歲在天津私立第一小學,訓練我出去講話,我非常懷念錢思亮先生,因為從1968年3月份起我和臺灣關係斷了21年半,而在1968年正月,從我和臺灣關係講起來,那是我快活的歲月,錢先生在他府上擺上非常豐富的酒席來請我,他說他和我的關係是相當可貴的,在臺灣講南開中學及清華大學雙重同學的脫過乏人,而我是唯一前後和他有三重同學關係,且我小學還是天津私立第一小學,他一輩子不忘這種關係……
我九歲在天津私立第一小學,父親在一個冬天的星期天,天氣不錯的午後,我和父親到八里台看洋樓,那時思源堂還沒蓋好,秀山堂已經蓋好,看到田徑場後,父親問我長大後要不要來這裡唸書,看了這麼好的環境,我堅決的說要,父親說我還不配來唸呢~~我直覺沒道理,父親認為江南是很好的大學,不過才剛創辦,需要的經費很多,南開出名是中學,大學可能就不行,父親說不出洋就一輩子受氣,所以第一步要先考清華,舊制的清華一畢業每個人都送出洋,而現在可沒這特權,不過表現好的話,這機會還是比別的大學多一點,這時我就想,我才九歲,有二件事,就是清華及出洋,但是另一個比較消極的看法,就是不出洋,一輩子受氣,但達到這目的,也很辛苦,我在南開唸書時,我的回憶是南開中學的標準相當地高,我最好的老師是盧紀夫人,英文只有三個月我就開除了,我一輩子不會忘記他的英文,我發現了一個好老師,她發現了我這個將來可能還有出息的學生,真正的好老師就要像盧紀夫人這樣,1959我在劍橋時參加了三月在華盛頓開的年會,我報告了一篇“明清社會史論”,講完就看到盧太太從對面走來,這時師生之間的快樂難以言諭,因為1932年時我唸高中二年級,我是出版委員,是南開雙週的第二主編,我在高二時把釘鞋、球鞋都掛起來,因為高中一時甲、乙、丙組按照身高、體重來算,我百米跑第一,也拿了獎牌,初中生的志願已達到了,所以我記得九歲時對自我的挑戰,要開始全心全意準備進清華了,什麼運動也不搞了,我還被張彭春訓了一頓,但我想起一生一個人沒有愛憎,也並不是人了,我是個平凡的動物,我有愛有憎,在我的憎裏面之一是張彭春,我們對張柏林非常敬仰,當小孩鬧鬧學潮時,他幾句話就可以解決,而張彭春一定要把我開除,他開除我的第二天早上,盧太太跟張彭春說你開除那個學生我都不心疼,但你開除了何炳棣我很心疼,請你不要開除他,所以我非常恨張彭春,他將我開除,而我很感動盧太太,他是我生平第一恩師,所以在1959年再見面時,我的心裏有說不出的的愉快,我們談到海外一個島,我的發音不對,盧太太還糾正我,我當時已經是一位教授了,所以我認為盧太太這樣才是一位真正的老師,這是我一輩子不忘的,盧太太留美二次,英文相當流利,而盧先生的英文口語時而挫,但英文寫作令人佩服,所以我講的這些典故,大家要記著,這都是具有價值的。
要進清華是很不容易的,因為南開高中在我二年級時開除了我,我上學期化學考六十分,下學期一百分,我在南開高中唸的是混合數學,我趕不上數學進度,所以在 1933年時我沒考上清華,在1934年才進了清華,那年我十七歲,而進了清華我又遇到一位恩師,劉秀明先生,他在清華學校時非常認真,他口才不是很好,一些很深奧的東西,他不太能淺書,他晚上總是非常用功,他在圖書館底下辦公室的燈總是亮著,我沒聽懂的東西,都可以去辦公室請教他,他不在乎你去佔用他的時間,會建議我們如何唸書,由此看來,我覺得他真是第一等的好老師,我說我很喜歡唸西洋史,他告訴我要三思,因為在學成後如何做研究,和西方人競爭等等問題與我討論,所以我覺得在一年級時我就與老師討論這問題是非常有用的,這是一輩子航行的南針,後來了解學西洋史是個過渡期,在學途期間唸西洋史,但回國終究還是得搞國史,這是劉先生給我非常好建議的地方。
接下來講我的示例,也就是拿我的例子,來鼓勵在座的同學立志,其實劉先生打分數非常嚴格,西洋通史第一次月考,我寫的答案與題目有出入,所以吃了大虧,拿了八十九分,我們一個班級有一百多人,我的前面坐著就是大名鼎鼎的姚克廣,他拿了九十一分,他告訴我八十九分很不錯了,但因為我很用功,只是把題目給看錯了,所以我立志“打死仗”,我把課本都背下來,再唸參考書,遇到大題目得以發揮,所以我後來全年的平均是九十七分,我告訴我自己我九歲就立志出洋,所以我西洋史要打好基礎,才出得了洋,我立志到在清華時有一件事是自己剋死自己,我告訴自己如果聽一次楊曉樓的話我就一輩子考不取,我內心想如果第一件事就屈服,第二件事就屈服,所以我一生很後悔沒機會聽楊曉樓,但另一方面來講,何炳棣之所以是何炳棣就是因為在清華時不聽楊曉樓。
清華的老師很令人感動,蔣先生休假回來,我去選課,我本想選蔣先生的“中國近代外交史”,他告訴我,我的開學第一件工作孝明先生已經告訴他,他說今年不要選他的課,去和孝明先生好好學,把精力集中在歐洲十九世紀史,這根基要打得牢靠才是,蔣先生說要我明天再修他的“中國近代外交史”,另外他還開了一門“歐洲外交史”,二門一起唸效果好,我心想這樣好的老師那裏找去?不幸的很,在1935年我二年級第一學期還沒唸完,蔣先生入閣行政院政務處長,這下他的計畫就無法實現了,那時外交史國際關係方面是很重要的,因為第一次歐戰以後,各國秘密檔案出現,所以這可以說是全世界的顯學,所以想起一年級時世界通史破了紀綠,所以在外交史我想辦法自修,在這以前暑假回家,父親問我,我初中畢業時他買了一部又髒又舊的史記,我看得如何??我想,英國有沒有太史公?我想那就是寫羅馬帝國衰亡史的大史家吉朋 (Gibbon),父親要我買一部唸唸,而老師告訴我那部書的精華就在前面四十幾章,後面的東羅馬敘事也不錯,可當英文背背,所以二年級時有時起床都會拿 Gibbon的書來唸幾句,於是英文走入歧途,因為他的英文寫的形式古色古香,我這個剛練步的怎麼和世界百米冠軍的比呢?後來我的成績被美國教官打分數是 A ,楊尚全老師說我寫十八世紀古典東西沒有用處,他說連牛津的院長他們英文都不這麼寫,我何必學這些,但我覺得這是智慧的一切,學了當然有用,楊老師說我在走絕路,所以說,我的一生也遇到了不少特別的導師,後來我清華三年級時我曠課自己唸外交史,後來1948年5月7日在劍橋我又考上,最後一個問題是說出第一次大戰前的十部外交史,我馬上說出,所以很順利的通過了,他們問我是在那裏取得這麼多的知識,我說是1932年到1937年在清華自修,可是我後來想想我的話誇張了,因為那是初次唸的,後來還花了很多的時間去消化,不過基礎是在清華打下來的沒錯,而清華的精神值得效仿,例如新書的採購及採買效率很高,辦學認真,所以我很幸運能在清華。
這裏順便提一下,我希望在再幾個月,我可以把我寫的“六十年”完稿,大概二十幾萬字,其中有我在劍橋的PACD口試,1500年後的大陸西歐史我都有寫下,內容詳細……
陳先生的隋唐史寫“唐朝皇位承繼問題”,我自己對中國史沒有下很多功夫,我覺得大家對陳先生的文章一定要唸才是,“孫冊軍史”中我以為孫冊是宦官,陳先生說孫冊軍史非比宦官,尚須詳考,他給了我八十分,這是他的打分,也是掌故,還有一個不忘的訓練是,馮先生的中國哲學史,我覺得我唸西洋史,但馮先生的中國哲學史一定要唸,馮先生很特別,如果我們不問問題,他就不講話,但他講話又口吃,就因為如此,所以他講起課來非常幽默,回答深奧的道理,他會拿日常的生活經驗,做的比喻是非常恰當的,我終生難忘,所以我每星期一就去問問題,之後星期三、五我可能就不上班而去唸其他的東西,我在清華得分最大的驕傲,就是拿過九十四分,我1940年考經濟史,學長從倫敦拿到博士後拿了很多書回來,我沒唸過經濟學,學長說唸經濟史,考取的是大才子,而他的成績是前後六屆最高的,還有一個典故,所有中英、中美口試得分總平均最高的是錢中書先生,清華第二高分是都是歷史系的,第六屆第二高分則是我,所以在1996年在新竹楊仲銘先生和我有一個“人文與科學的對話”,他說他前些日子回清華時校長拿舊的紀綠給他看,留美那年他考68分,他很失望,而得分最高的是我,73分,我說不對,我是 78.5分,可是那73分就已經夠轟動了,我回美國芝加哥去,有朋友說我居然比楊仲銘考得還好,我的經濟思想史考了85分,而經濟學考了17分,我覺得非常可惜,因為全班考取的人裏面我英文是87分是最高的。
1981年辛亥革命70 周年紀念在北京舉行,我們這桌的主任是王廣美女士,後來幫我和吳保安、唐長汝、姚文元安排一個晚會,我沒見過吳保安,他是第五屆考取的,我是第六屆,我跟他握手,我跟他說我是他的手下敗將,他不知此話怎講,我告訴他,我說1940年你經濟史考第一,我考第二,西洋史你95分,我94分,我說我英文87分,你75分,可是你國文90分,我卻只有80分。
再說我為什麼選劍橋,這裏面有一段故事,我南開開除後1932冬到北平鴻達去,那時鴻達還沒開學,我就住在世交趙文駿教授家裡,他是南西,我是金華,趙先生的父親和我的父親在杭州的書院住過一陣子,他是哈佛的PHD,我看他的架子上有許多困難性高的數學書,我問他為何搞這麼深的數學,他說如果不用功的話,退了步,就被人給趕上了,我深覺他是個了不起的人,了不起的人都是不怕私仇,因為他們都說真話,所以有安全感,我有個感想,有些研究機關,就怕講別人好,這是最不能學習,最沒出息的,你若不去佩服別人,就一輩子不會有人佩服你,我是最看不起這種作風,所以各位同學千萬別犯了這樣的行為,最近我和先生在寫回憶,我們評估所見的最高水準,要知道這水準是辦大學最要緊的事,中國出人才是數理方面,三○年代的清華及四○年代的連大那時已經很逼近世界的水準,已經知道理科方面那些題目是最有發展的,最有前途的,要真正做出世界第一流就要做出這樣的工具。
清華的標準,理想是很好,人文方面各派的意見就很多,沒有取得共識,我想理想上清華已經在做初步的設想,但沒有像理科那樣,能做到共識,就因為如此,它給了我們人文科另一個機會,是理工科的人所不能有的,就是如果我們擁有了西方最好的方法,有比它更堅強的意志及資料,我們做出來的東西,可以在中國的範圍內來訂世界的標準,因為人文有各種文化有不同的背景及語言,人文不是一個普世化,我們搞中國史,說些狂妄的話,在加拿大西岸他們看了我的著作,心中都有數,我不回美國,他們心裏很樂,但我回去後,讓他們知道,有些水準他們趕不上,這是我們人文的好處,我是一個鬥士,身經百戰,西方許多辯論,我硬骨頭不讓,話說回來,人文有他佔便宜的地方,也有他不利的地方,總之,人文是非常難的,它比科學難的原因是,除非你有大志向,否則一定要接要英文是世界語言的不幸事實,在這前提下,英文這工具必須投資許多年,就像我先前講起床在唸英文一樣,背書是最好的方法,像少年維特的煩惱德文本中有幾句話,我就記憶特別深,我覺得那就像音樂在腦海裏,告訴大家,英文的重要不容忽視,也不能逃避,端看你志向如何,研究歷史,歷史只要眼光好,取材好,我覺得西史不容忽視,做人文將來有二個字很重要,一個是能古今對比,一個是中國及外國,讓自己眼光開,對自己的選題很有用,一些外國史要唸,讓自己有深度。
我們第六屆留美1943年考取,因為戰時的關係,到1945年出國,我的博士論文在1950年底修完,“英國土地問題與土地政策1870- 1914”,這題目很大,需要專業的知識,我想值得出版,這對我的訓練很好,1952年對我來說是一個大的轉變,西方的研究告一個段落,我開始進入國史,孫學長說從西洋史走到中國史至少需要五年的過渡期,我的年紀已經被戰爭延遲了一些年了,不可能再那樣了,所以夏天時我用了五星期的時間蒐集資料,趕寫了一篇 1954年在哈佛亞洲學報出版的”二方研商”,一出版引人注目,因為沒人有這寫法,所以我並沒有經過五年的過渡,我就這麼跳過去了,因此我就開始搞中國史,我有這個意力及決心,如果訂的題目大,就儘量翻閱所有的資料,這是我堅持的作風。在撰寫有關人口的書籍方面,我參考了許多書籍,我的底子都是在五○年代初期及五○年代中期打下來的,西洋史的訓練在人口的方面表現了出來,所以我在西方的訓練對我來說助益很大,因為一看到問題,所應用到的工具就不同,所以我有一個特點,我不怕資料多,我總是自己看,自已思考。
我的第一部書是“1368- 1953年的中國的人口問題研究”,我想我是海內外唯一的一個參考了四千種方志當資料的人,這裏面的人口數字方面的問題有關作物、移民、稅制等等的資料我都查閱過,我大概翻過四千種類似膠片等資料,真正做研究的人不苦,會發現自然而然對這些資料有興趣,所以即使需要翻閱這麼多資料,一點都不覺得苦,若是覺得苦,那就不算是在做研究,其實發現資料是很快樂的一件事,總而言之,我一下筆時就發現資料如此的多,但我卻能從中得到樂趣,我們受過西洋史的訓練,例如“丁”、“儒”的性質我一看就能分辨得出來,清朝時”丁”已經不是壯丁了,所以我因為受過西洋史的訓練,如果沒有學習過經濟史的就不容易看得出來,所以我的第一部書因為一些因素直到1959年才出版,但我並不在乎書很晚才出版,我覺得書的內容富有價值就夠了,我的書可能是二十世紀後半期唯一中國學者的著作,也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丁”的定義是個革命性,這是受了英國史的影響,也被證實,而我生平最重要的書是就是我的第一本書,雖出版快四十年,但不會過時,因為所該利用的資料我都利用了,每一章都有專刊規模,這都歸功於西史的訓練,還有我的博士論文“土地與國家1873-1910-土地問題與土地改革運動”,這本書應該銷售給哈佛畢業的人當工具,但還沒出版。
我沒想到我第二次退休後會有這麼大的樂趣,本來我是警惕我自己別先跳進思想史,因為我怕自己會跳不出來,先把別的工作完成再說,但我第二次退休後第一篇文章就是批評杜維明的治學,我是一個富爭論性的人物,我到老年才轉到中國思想史,我並不後悔,因為我看到問題還是很新鮮,我現在希望我在中文的寫作質量方面可以跟英文相當,我目前還在努力中。
我最受爭論的一本書是“ The of the East 5000-1000B.C. “這本書出版時,我一個朋友動員了他西方所有的朋友及各行的專家來攻擊我這本書,不過也有很好的書評,不過大家得注意,一本被攻擊的書能夠引起一篇三十五頁的書評。我現在心思都在我現在寫的一本書“六十年”,我在這裡面寫到,我很快活的一點是幫我寫序,他是不輕易幫我寫序的,“西方的興起”和我的關係相當密切,1971年初他幫我寫二面的序,他說唸了我的東西後,有個感覺,我裏面的文化單元論錯了,但在西方的興起這本書要改,可惜我丟了,這書我現在想想,我並不臉紅,因為我裏面主要的看法,中國的本土起源並沒有錯,只有需要加強,而沒有需要修改的地方,所以我在“六十年”裏,我對我重新自我的估價“東方的搖籃”這部書裏,很受別人惡意的攻擊,但我並不在乎,因為害怕的話,就無法治學了,我覺得我有一個好處是,就是我注重自修,求學的時候花功夫自修,教學的過程中需要什麼工具我都自己來,所以最要緊的是“不欺己,不欺世”,這是做學問、做人最要注意的事,還有就是要有胸襟,佩服人家,你才會有人佩服,還有一點,要有勇氣,魚目混珠的東西要有勇氣指認出來,中國隱惡揚善這句話不能完全接受,莊子天下篇中荀子非孝子,這是當然要批判的,接下來我要對年輕朋友鼓勵一篇,第一、英語非下功夫不可,這是沒辦法的事,西洋史必須有一定的根基,我舉一個例子,英國最重要的史家,我分析“丁”、“儒”的關係就是受他影響,可惜他五十六歲就過世了,他是英國史家最大的天才;法國年鑑學派值得我們學習,很了不起,我個人還有一部書“法國革命以前的舊制度”,在法國舊制度及革命後,德意志還未統一,他看那時候德邦國的東西,在歷史看起來是同時代的,可是代表的是歷史上更早的階段,這種比較的方式,我受他的影響很大,在人口書中,我對康雍乾有真感情,那是個不得了的太平盛世,做歷史眼光不能限於一點,要做二種的比較,自己挑名著,再消化,這個用處是給予我們想法,讓我們思考如何去做學問,我們不要做太小的專家,清華最好的傳統就是”無限小乘以無限小倍的無限小還是無限小”,所以這給了我最大的好處就是我會往大處想,我們做學問不要搞第二等的題目,不過一個小孩有一個長成的階段,不可能在學走路的階段就要跳世界百米的冠軍,不過總得要有志向,這一點非常重要,選題可以選,需要的工具能學就學,不然就自修,端看自己的能力,但語文是非常重要的,要能精讀,不要野心太大,英語就夠我們用的了,不過要下功夫去背。
我很希望我的“六十年”能趕快完成,也希望大家有問題可以跟我討論,如果內容有錯的話,我也很能接受別的意見,學問上不認錯是傻瓜,這沒有什麼可恥的。
討論:
1、您說要做時代上的比較、上下的比較、中外的比較,可是我們一般治史的人,受到史料學派的影響,比較不敢做這樣的比較,像您從明清一跳到古代去,您治古代史時,何院士您是否有挑戰特別強的地方,您如何跳得進去?
何院士:中國有一句古話,有志竟成,不要怕困難,我做人口最起碼的資料包括北平善本、膠片四千種絕對翻光,跟人口有關的土地、作物、移民、會館諸如此類的,我們不管搞那一行,千萬別搞第二等的題目,這句話是治學的南針,雖然達不到,也不遠矣,因為我們要做最基本的東西,所以我覺得中國文化的起源從明清的時候跳,我蒐集資料已經不少,從滿清、漢化,我一想不能競爭,一些資料看不到,資料也不限明、清,我想第一等的大題目還有比中國文化本土起源更重要的問題嗎?裏頭工具不夠,就請教、自修,因為寄託在清華給我很大的影響就是,千萬別搞第二等的題目,所以人口是世界第一等的題目,我自認可以有專刊的規模,而我第二部書,連社會學家也沒有研究明清社會史論的範疇,我從第一章社會意識理論講起,西方研究社會流動的範疇也沒有像我如此廣,我經過無數學術上的危機,所以我們自己要找第一等的大題目,這也和本身的知識有關,還有你接觸到的專家也有很大的關係,專家也分假專家及真專家,真正世界權威性及非權威性,就像我本身為何敢做東方的搖籃,我的”黃土與中國農業起源”這也是華人中的紀錄,1969年美國歷史學報裏是第一篇,是非常重要的東西。
2、請問對於馮先生的“中國哲學史”有何觀點?還有前幾年你本來要去劍橋接受“ ”講座,曾回臺大來演講,而對於到英國接受講座有何經驗?
何院士:關於馮先生我非常懷念他,我來做個歷史家的評判,這是個有用的砥柱,我覺得“廿世紀文言文與馮先生國立西南聯合大學紀念碑”為最佳之重,不管講文章內容、感情、技巧、論點、新舊、觀念,都是第一篇文章,馮先生認為所有形上學,包括維也納學派都是胡說,馮先生的偉大就在這,我覺得他如果能夠把自己的大權也認為是胡說,這樣子哲學並不丟去他的尊嚴,因為這是訓練思維最好的東西,馮先生如果在的話,我也敢跟他開這麼一個玩笑。
○○接到我的“黃土與中國農業的起源”,寫了封信請我去主持他農業的那部書,我拒絕了他,因為他的信流露了他是文化單元論者,○○是中國人偉大的朋友沒錯,不過他之所以拍中國人的肩膀,說我們了不起,是因為他站在很穩固英國人的地位,你看青銅文化的起源,一是兩河流域,第四是中國,所以我說他是文化單元論者,從這點我覺得他不對,我不敢說我腦筋銳敏,但我知道我不能和他合作,因為他認為是文化單元。
3、林育生老師:根據我所了解臺灣的文化、教育、思想的風氣,何院士今天的講演大家所領會主要的要點是什麼?
歷史系助理教授:我曾經讀過何先生幾部書,何先生是我認定前輩史學大師中很重要的一位,我聽了後非常感動,我們做歷史的人,還是回來做中國史會比較傑出,不過我後來走的路是西洋文化史,我覺得我到法國求學時,我的指導教授認為我有很好的中國文化史背景,而為什麼不繼續做中國文化方面的問題,我回答指導教授我也可以研究西洋文化史,為西方人做更大的貢獻,所以我最大的感動,就是何先生對治史的高標準的設定,但我覺得我們雖做中國史會比較容易傑出,但對研究西方史也不要畏懼。
林育生老師:我的感受是相對於臺灣現在的文化、環境,何先生他用生命投入,而非口號,也不是講流行、學派、背景,中國是個口號文化,把微小的東西變大,臺灣現在很多寫論文時,本來應該馬上寫正題,但卻都寫了一頁、二頁才切入正題,都是先介紹自己、如何努力、感受,但何先生卻是馬上就進入具體的問題,用很強的生命力在史料中奔馳,而沒有太多口號,以生命力進入史學的研究,這是年輕人應該體會的東西。
4、剛女學生提到研究西洋史的問題,何先生認為研究中國史要先有西洋史的訓練,再回過頭來研究中國史,這對準備一生來準備西洋史的人有點洩氣。
何院士:國家經費很多,出國研究,蒐集資料回來是沒問題的,臺灣在經濟上有這能力,所以非出國找資料不可,中國人也絕對可以研究西洋史,這是沒問題的,我覺得國家應該投資,這並不悲觀,臺灣人應該好好利用經濟上的資源。西方搞西洋史的人比較懶,搞歷史,總得找材料,所以不要放棄研究西洋史,也要到西方努力去找材料,西方的西洋史研究有點走邪門歪道,假以時日,一定會被淘汰的,我們要走正統的路,從真正的功夫做起。
雖然這次演講中談到我們要做第一等的大題目,但是我鼓勵年輕人,試著從專門的小題目做起,歷史有一個好處就是勤加耕耘,一定會有收獲,不會撲空的,這是最大的安慰,自己知識積累多了,研究可以愈做愈大,不要悲觀,不要剛學跑就想和世界百米冠軍競爭,我們做歷史的不像做科學的,多年的實驗做不成有可能最後撲了個空,所以我用這個例子來勉勵大家,盡自己最大的努力終究會成功。
5、依您在美國讀史治學六十年,換言之,您在四○年代到六○年代讀了不少西洋史書,根據您的感覺,現在八○年代後美國史家寫的英文是什麼樣的英文,可不可以和五○年代的英文來比較?
何院士:首先很抱歉,西方史學,我沒有很有系統的去唸,有精力的去看,西方除了法國以外,歷史無大師,西洋史是沒有大師的,個人很幸運的是,我從英國史學途完成後完全轉到中國,使得英國史家羨慕得很,英國競爭得厲害,而中國史還沒有那麼高度的發展,我撿了個最肥美的田地去耕耘,如果各位是有志於研究西洋史不必懼怕,因為現在西方胡說者多、自欺欺人者多,這正是我們按傳統經典路線走的人之最好機會,我們不要管他們胡說八道,站不住的東西自然就會被淘汰掉,真正用心做的東西是有原創性的,更是不會被淘汰掉的。 本文標題為編者所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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