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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东坡:一代毒舌男

 道2和 2019-02-19

作者简介叶之秋,本名段钱龙,江西鹰潭人,已出版图书7本。《勘破西游》系列掀品西游狂潮,汇聚百万粉丝。


苏东坡极爱开玩笑。

苏东坡是书画大家,他的字画在当时就价值不菲,京城不少豪门巨富都喜欢收藏苏东坡的字画。当时禁军的殿前都指挥使叫姚麟,是苏东坡的超级粉丝。姚麟是一员武将,和苏东坡没什么交情,轻易得不到苏东坡的字。苏东坡有一个同事叫作韩宗儒,两人关系不错,经常有文书来往。韩宗儒最爱吃羊肉,可是羊肉价高,不能经常吃到。姚麟打听到这件事情,派仆人找到韩宗儒。两人约定,只要韩宗儒拿到苏东坡的字,就可以到姚家羊肉铺换取羊肉。于是,韩宗儒隔三岔五就拿份文件让苏东坡签署,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这件事情一传十,十传百,被黄庭坚知道了。有一天,黄庭坚就笑话苏东坡:“前代王羲之风雅,曾经以字换鹅。人们称他的字‘换鹅书’。如今先生的字可以称作‘换羊书’。”苏东坡听得莫名其妙,就问怎么回事。听完解释后,苏东坡哈哈大笑。

几天之后,那韩宗儒果然又让家仆带来一张便条,想让苏东坡也回复一张。家仆在一旁催促苏东坡快写。苏东坡笑道:“传语本官,今日断屠。”麻烦你转告韩大人,今天乃是“断屠日”,不让宰杀牛羊。韩宗儒得到回禀,臊得不行。此事参见《侯鲭录》。

还有一个三毛饭的故事很出名。

宋代有一个大名士,叫作刘贡父。此人是宋代史学大家,参与编订《资治通鉴》。苏东坡和刘贡父都是才子,关系挺好。

有一天,苏东坡对刘贡父说:“我和弟弟以前读书的时候,每天都吃‘三白饭’。那滋味实在太美了,我们都不相信人间还有什么美食能超过它呢。”刘贡父很好奇,就问什么叫作“三白饭”。苏东坡说:“一撮盐、一碟生萝卜、一盌(碗)饭,乃三白也。”刘贡父哈哈大笑,以为妙绝。

过了几年,刘贡父邀请苏东坡到他家赴宴,吃“皛饭”。“皛”乃是皎洁明亮的意思。苏东坡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饭呢。苏东坡告诉朋友说:“刘贡父读书很多,这‘皛饭’必有出处。”结果到刘家一看,饭桌上就是一撮盐,一碟萝卜,一碗饭。这时候,苏东坡才明白,刘贡父在和他开玩笑。

苏东坡生性洒脱,也不生气,就当忆苦思甜吧。在刘贡父的注视中,苏东坡把“皛饭”全部吃光了。饭后,苏东坡说:“明天你到我家来吧,我给你准备‘毳饭’。”“毳”(音同翠),指的是人体身上的某些毛发,俗称寒毛。刘贡父明白,苏东坡在斗嘴上从不吃亏,担心苏东坡耍他,想要不去。可是,刘贡父虽然博学,却也没有听说过“毳饭”。到底什么才是“毳饭”?带着疑问,刘贡父如约来到苏家。

两人闲聊,开始聊得很欢,从诗词到典故,从典故到时局。一晃都过了饭点了,苏东坡还没有开席的意思。刘贡父实在忍不住,开口催苏东坡快点开饭。苏东坡让刘贡父再等等。这样多次。刘贡父忍无可忍,责问苏东坡到底怎么回事,明明叫他来吃“毳饭”的,可是“毳饭”在哪里呢!

苏东坡一脸平静地说:“盐也毛(毛,即没有),萝卜也毛,饭也毛。岂非毳饭?”刘贡父捧腹大笑,说:“我本来就知道你必然会报复我,可没想到毳饭是这个意思。”

看刘贡父缴械投降了,苏东坡哈哈大笑,吩咐开饭。两人肚子饿极了,都吃得很香。

爱开玩笑本不是坏事,不过,开玩笑过度,却会变成毒舌,对他人造成伤害。

苏东坡爱写诗,也喜欢谈诗。有的朋友写了诗之后,藏起来不让苏东坡看到。苏东坡一张嘴巴实在犀利,有时候犀利得让朋友也受不了。苏东坡有一个朋友叫作王祈,诗写得不错。王祈自以为有咏竹的两句诗写得最妙,是“叶垂千口剑,干耸万条枪”。这两句诗对仗工整,语言传神,尽显竹子傲然不群的君子之风。苏东坡听闻这首诗歌后哈哈大笑,说:“好是极好,不过只是十根竹子才有一片叶子,实在是太奇怪了。”事后,苏东坡还到处和人说:“这个世间的事情中,忍住不笑本是件容易的事情,可唯独读王老兄的诗歌,要想不发笑,实在太难了!”于是,但凡朋友见了王祈,都要嘲笑王祈几句。王祈又气又羞。此事参见《直方诗话》。

王禹锡也喜欢写诗。有一年,久旱之后终于下雨,王禹锡就写了一首《贺雨》诗。诗云:“打叶雨拳随手重,吹凉风口逐人来。”王禹锡说雨点仿佛拳头一般,打在了叶子上面,因为风吹叶摆,声音忽轻忽重。一阵凉风吹过,王禹锡退入屋内,雨点仿佛追人一般随风飞到屋内。王禹锡对这两句诗很满意。苏东坡看到了,笑笑说:“十六郎(王排行十六)作诗怎得如此不入规矩?”苏东坡嘲笑王禹锡写诗不守规矩,平仄、押韵都不严谨。王禹锡再看自己的诗,果然有硬伤。王禹锡讪讪地说:“是醉时所作。”王禹锡借口醉后涂鸦,遮掩过去。几天之后,苏东坡去找王禹锡。王禹锡正在伏案挥毫,凝神写诗。家人禀告苏东坡来了。王禹锡急忙把诗藏起来,可桌上还是有几张草稿没有来得及收。苏东坡抢过,看完后斜睨着王禹锡,一脸坏笑,说:“尔又醉耶!”王禹锡大窘。同上。

王祈是苏东坡好友,王禹锡是苏东坡亲戚,苏东坡开起玩笑来没什么分寸还说得过去。有时候,苏东坡连第一次见面的女孩都不放过。

有一次,苏东坡到一个官员家赴宴。那官员久仰苏东坡的大名,特意把家中最美的侍妾叫出来唱歌跳舞,以助酒兴。其中有一个叫媚儿的女子最是美丽,只是身材高大,仿佛男子。歌舞活动结束后,媚儿说自己是苏才子的粉丝,希望苏东坡赐诗一首作为纪念。苏东坡随口吟诵:“舞袖翩跹,影摇千尺龙蛇动;歌喉宛转,声撼半天风雨寒。”苏东坡说媚儿舞姿美丽,歌喉婉转,只是身材奇高,如同龙蛇扭动,嗓门奇大,如同半空打雷。一听此诗,所有宾客哈哈大笑。媚儿羞愤难当,登时就哭了出来。

苏东坡开玩笑没有分寸,在百官当中是出了名的。就连在领导、长辈面前,苏东坡也不知道节制。

韩绛乃是神宗朝老宰相,元佑年间重返京城。正月十六那天,韩绛把自己的门生故吏召集到家里搞个小型聚会。韩绛一共邀请了九个人,个个都是朝中名流,比如苏东坡、刘贡父、顾子敦。韩绛还邀请了开封府知府钱穆父。钱穆父公务繁忙,很晚才赶到。钱穆父连连告罪,韩绛还是有点不高兴。一旁的苏东坡插嘴说:“今日本殿烧香人多留住。”苏东坡把钱穆父比作庙里的菩萨。当时汴梁城中有一座九子母祠,香火鼎盛。不知道哪个好事者在九子菩萨旁边还做了一尊男人的雕像。百姓们戏称那人为九子母菩萨的老公。开封府知府钱穆父恰恰就有九个孩子,于是,每次见面,苏东坡都嘲笑这位学长钱穆父为九子母菩萨她老公。

大家哈哈大笑。韩绛的怒气也消散了许多。钱穆父自然有点尴尬。

酒宴开始,韩绛把家中歌伎叫出来。有个鲁姓美女最受韩绛宠爱。晚上张灯,引来了几只蜜蜂。鲁美女挺倒霉,跳舞正跳得入神,一只蜜蜂忽然蜇了她一下。鲁美女尖叫,韩绛起身观看。看到美女脸上肿了一块,老韩绛心疼不已。歌舞活动勉强搞完。酒过三巡,鲁美女手中拿着一把白团扇遮着脸,到苏东坡几案前,请苏东坡题诗。

苏东坡略一沉思,提起笔来,写道:“窗摇细浪鱼吹日,舞罢花枝蜂绕衣。不觉南风吹酒醒,空教明月照人归。”诗句很工整,上句“鱼吹日”暗含美女的姓(鲁),下句“蜂绕衣”暗指被蜜蜂蜇。后两句则写鲁美女舞姿动人,让人难忘。韩绛一看诗歌,大喜,鲁美女也很高兴。调皮的苏东坡破天荒地没有毒舌。

看鲁美女没明白,苏东坡憋不住笑,点出自己诗句的用意:“惟恐他姬厮赖,故云耳!”苏东坡说,之所以这么写(暗含人、事)是担心鲁美女抵赖被蜜蜂蜇的事情。一句话说出,鲁美女登时羞红了脸,在场官员全都笑了。自然,韩绛的笑,有几分勉强。此事参见《侯鲭录》。

元祐年间,吕大防拜相。有一次,苏东坡前往吕府求见吕大防。吕大防正在午睡,苏东坡不好意思打扰,就在书房等候。没想到一等就是几个小时。苏东坡实在无聊,在书房东看西看。忽然,苏东坡发现书架一角上放着一个盆,里面养着一只龟。这龟很稀罕,竟然有六只眼睛!

终于,吕大防睡醒了,到书房接见苏东坡。吕大防略微有些歉意,说:“偶昼寝。”苏东坡一笑,说:“等候吕相时,我以盆内六眼龟写了一首打油诗。”吕大防让苏东坡说说看。苏东坡说:“莫要闹!莫要闹!听取龟儿口号,六只眼儿睡一觉,却比他人睡三觉。”吕大防一听,懂了。苏东坡把他比作六眼龟,埋怨他睡觉的时间太长。睡一觉抵得上别人睡三觉呢。吕大防哈哈大笑。

吕大防是旧党领袖,为人宽厚,不和苏东坡计较。可是到后来,苏东坡爱玩爱闹简直有点不分对象,不分场合了。最后,苏东坡因出言轻佻,语意恶毒而惹祸上身。

当年苏东坡被抓入大狱,一方面是在诗歌中发牢骚,说怪话,非议新法。另一方面是因为苏东坡得罪了李定。王安石新政之初,提拔李定为御史。苏东坡上表揭发,多年前李定母亲去世,李定不给生母服丧,如此大不孝的奸邪小人,怎么可以担任纠察百官的御史?苏东坡言辞激烈,痛批李定,“如此禽兽不如人,古今罕闻也”!苏东坡在朝野间名气极大,一句话说出马上无数人转载。很快,李定就声名狼藉,人人喊打。元丰初年,李定当上了国家纪检部门一把手(御史中丞),于是,发动了针对苏东坡的“乌台诗案”。苏东坡差点就死在狱中,屡经波折之后,苏东坡被流放黄州多年。

一直到神宗去世,苏东坡才重回京城,出任翰林学士。

司马光出殡的那一天,正逢朝廷举行明堂大典,高太后让百官在大典仪式结束之后,全部去司马光家中吊唁。宋哲宗的老师、洛党领袖程颢反对,以为于礼不和。既然当天要行悲苦之礼,就不能行欢歌之礼。苏东坡听后,觉得老人家实在迂腐,当着程颢许多学生的面反驳说:“那本是汉代腐儒叔孙通制定的礼仪,何必遵循?”苏东坡回头还对朋友们说了一句话,声音不高。苏东坡说:“这程颢活脱就是一个‘鏖糟陂里叔孙通’。”这“鏖糟陂里”在吴地方言里是笑话一个人固执而老土——估计是苏东坡在杭州做通判时候学到的一句方言。没想到程颢不但听见还听懂了,于是大怒,从此嫉恨上了苏东坡。以程颢为代表的洛党和以苏东坡为代表的蜀党开始了长达数年的党争。此事参见《鸡肋篇》。

不久,因为科举考试出现失误,洛党官员借机生事,抨击苏东坡藐视仁宗、非议神宗,要求将苏东坡杀掉。高太后为了平息纷争,将苏东坡罢黜地方。

此前,苏东坡因毒舌得罪了新党,之后因毒舌得罪了旧党(洛党)。于是,此后的十多年,无论新党上台,还是旧党执政,苏东坡都被排挤在中枢权力之外。

苏东坡弱冠高中时,宋仁宗在见其人、观其文之后,高兴地对曹皇后说:“吾今又为子孙得太平宰相两人(苏东坡兄弟)。”可是,大才如苏东坡空负治国之才,一辈子却只干到翰林学士,不过就是皇帝的秘书、文学顾问。其中,重要的原因,就是苏东坡的毒舌了。

苏东坡对自己说话毒舌也深感厌恶,只是管不住自己那张嘴。苏东坡说:“如食内有蝇,吐之乃已。”朋友晁端彦劝苏东坡收敛一点。苏东坡说:“当年我被仁宗皇帝看中,当时的那些名臣,争相和我结交。但凡我的奏章,仁宗皇帝都能够采纳。神宗皇帝时期,虽然我多次反对新法,可是皇帝也没生气。如果我不说那些话,又让谁来说呢?”沉默许久后,苏东坡说:“所虑朝廷杀我耳!”

朋友点头,一脸沉重。没过多久,苏东坡说:“朝廷若果杀我,微命亦何足惜!只是有一事,杀了我,好了你。”随即,苏东坡哈哈大笑。这家伙,没过几分钟,又开始毒舌了。

— 摘自 叶之秋《宋史其实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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