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半个多世纪前，一部《乌鸦与麻雀》令年仅27岁的孙道临立足影坛。之后，从《渡江侦察记》之“李连长”、《永不消逝的电波》之“李侠”，到《早春二月》之“萧涧秋”，孙道临的银幕形象早已成为一个时代的标识。 孙道临是我国几代电影观众所熟悉和喜爱的电影表演艺术家，他所主演的《乌鸦与麻雀》《渡江侦察记》《家》《不夜城》《永不消逝的电波》《革命家庭》《早春二月》等影片，都是中国电影的经典。比他小21岁的我，确实是看着他演的影片长大的。  ▲ 电影《永不消逝的电波》剧照  ▲ 电影《早春二月》剧照 道临老师毕业于燕京大学哲学系。他曾成功地翻译、导演、主演过几十部话剧，导演、配音过几十部译制片，加上高超的朗诵技巧，他的综合素质，不但高于同辈影剧表演艺术家，而且让后来者难以企及。他与其他成功人士一样，永不止步于以往的成绩，追求对自己的不断突破。 1984年，已63岁的道临老师，在他主演的影片《一盘没有下完的棋》获加拿大蒙特利尔电影节大奖后，成功地自编、自导、自演了《雷雨》《非常大总统》两部影片，完成了职业转型，开始了专职电影导演生涯。他与退下来的上影老厂长徐桑楚一起，想把“三国”搬上银幕，又与老作家艾明之一起筹拍一部反映教师生活的影片。他邀我当编辑，为他组织剧本，此后好几年，我一直在他身边工作。  ▲ 电影《非常大总统》剧照 筹拍系列电影《三国演义》的事，道临老师和桑楚老厂长花了大量的精力，他们请来了李准、梁信、鲁彦周等名家写剧本，邀请谢晋等名导演执导，再为筹划经费到处奔波，坚持到了精疲力尽，结果还是功亏一篑。我常想，他这样努力到底为什么？这年春节，道临老师请我们几个人到他家去吃了一顿饭，“林妹妹”王文娟老师亲自掌厨，大家说说笑笑，品尝“大观园”中的佳肴，谁也不再去触及《三国演义》这个伤心的话题。 关于那个教师题材的影片，也由于种种原因，道临老师与艾明之老师的合作没有成功。  ▲ 新中国22大明星之一：孙道临 之后，道临老师看中了“海派”老作家沈寂的小说《金钱世界》，让我为他组稿。我说服沈老亲自来改剧本。在一年中，沈老丢下他“海派”系列小说的创作，以从未有过的耐心把这个剧本改了好几稿，之后把接力棒交给了杨时文和我。当时，我因妻子住院根本无暇去接这根接力棒。为此，道临老师曾来我家讲了不少好话，态度之诚恳实在令我感动。我只得舍命相助，与杨时文各自改了多个稿次。最后，道临老师又把自己关在上影文学部写作楼内，花了十天时间，总算把剧本改定，取名为《花花世界》，并决定自导自演。摄制组很快成立了，“大世界”的布景也开始搭建，却又突然停了下来，原因只有一个：此剧投入成本与预计产出发生矛盾。当时，厂内众说纷纭，道临老师曾找我诉说了他的苦衷，他给我算了一笔账，现在什么都要价很高，他实在难以控制在厂方愿意投入的成本内。如果照厂方规定的成本去拍，东删西扣，肯定会影响影片的质量。一个执着地坚持艺术质量至上的电影艺术家，因与商品社会发生矛盾而产生的痛苦是深层次的，我能理解。在这件事上，我佩服道临老师的正直，换了另一个导演，很可能采取先拍起来再说的方针。他可不一样，一切都摆到桌面上，宁可不拍也不愿以后失信。 道临老师没有为此而灰心丧气，他又看中了北京作家肖复兴发表在《文汇月刊》上的一篇纪实作品《继母》，要把它改编成电影，又来邀我当编辑。我这个编辑在全国电影文学编辑中算是“成活率”很高的一个，但在与道临老师的以上几次合作中，屡战屡败，我怕把晦气再带给他，加上当时我已任文学部领导，不应再占去编辑们的位置，所以我说明理由后婉拒了。想不到道临老师又较起劲来，给厂领导打了报告，坚持他的意见。我只得把他对我的信任和友情化作动力，再次披挂上阵。待我把肖复兴请来上影后，道临老师便骑上他那辆“老坦克”，不时来文学部与我们一起商谈改编方案，还邀请肖复兴去他家，设宴招待，鼓励斗志。经过共同努力，终于定稿通过，拍成了影片。其中的艰难难以说尽。肖复兴曾说过一句良心话：要是没有道临老师的介入和保驾，这部电影是很难拍成的。道临老师故世后，肖复兴还专门写了悼念文章回忆这段往事。当时，我一直有个疑问：道临老师为什么喜欢这个题材？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他小时候也在北京胡同度过了一段艰难的生活。  ▲ 电影《詹天佑》剧照 上世纪90年代中期起，电影厂的日子不好过，连文学部也解散了。我与大家一样，只好为生存而奔波。道临老师拍电影的心仍未死。有几次，他找我到他家谈他的创作设想，但一谈到拍片的钱从何而来时，只能苦笑。令我想不到的是，他竟“发疯”似的咬定《詹天佑》这个题材不放，要把詹天佑搬上银幕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再现那个时代的人物和环境，得花多少钱啊！电影厂内似乎没有一个人对此事有信心，而道临老师却偏偏咬住不放。经过几年的努力，这件事竟难以想象地被他做成了，并且还得了政府奖。时年80岁，且患有严重胆结石症的道临老师，在冰天雪地的拍摄现场，总是挺身而出站在最前沿。这位燃烧着自己生命去从事电影事业的老人，传递给了我无穷的力量，此后我也写出了几个剧本，拍出了几部电影。 进入新世纪，道临老师并未沉醉在《詹天佑》的成功之中，他自己组建了公司，仍想拍电影，可已重病缠身。道临老师在医院里做的最后一档访谈节目中，流着眼泪说道：你们现在看到的孙道临已不是过去认识的孙道临了……我面对电视里播出的这个场面，忍不住掉下了眼泪。我能感受到，他此时最大的痛苦不为自己的存亡，而是对中国电影心有余而力不足…… （选自陆寿钧：《我给道临老师当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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