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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度历史图书选摘|李鸿章张佩纶往来信札

 老王abcd 2019-02-19

编著:姜鸣


东方历史评论编辑部评选出15部图书作品为“2018年度历史图书”(点此查看榜单)。我们在春节期间陆续刊登获奖作品选摘。祝各位读者新春愉快!


《李鸿章张佩纶往来信札》 (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搜集李鸿章张佩纶的往来信札,时间跨度达二十八年。这对晚清著名翁婿,皆为举足轻重的人物,二人之间持续的私人沟通,足为研究晚清史珍贵的一手材料。

这些通信几乎涵盖整个光绪朝,为研究晚清政局嬗变、朝廷人事和人物性格,提供了独特的视角。而以往容易被脸谱化的李鸿章、张佩纶,其个人才情、政治识见,也在这些信札里有了丰富的呈现。


以下文字选自该书。

1

李鸿章致张佩纶

光绪十年八月二十五日(1884.10.13)

蒉斋世仁弟大人阁下:

连奉初八、十二日手书,敬悉一一。此次声名之裂,鄙所痛惜,故不觉其戆。公之过津也,本无意久留闽,迨于舟次知谅山反约,犹从容入险。闻到闽后意气陵躪一切,势不能坐守省垣,乃自请驻厂。夫会办全省军务,何独一厂哉?法早欲毁厂,固明知之,厂船不敌西船,当亦知之。若三月以前之朝局,则法必就款,目前朝局,款必无成,不款必战,战必败,此路人皆知,而当局懵焉,此愚所不解者也。是以事前欲公将船调守他隘,弃厂不顾。电商不允,又电署转商不允,失此机会,遂无挽救之方。鄙昔从军十余年,未得苏抚以前,虽日在军中浮沉趋避,欲留有用,入沪后则毫无避难之意。公会办实系贬谪,只合浮湛,乃如此勇于任事,又任必不可任之事。为中外众射之的,能毋深痛惜耶。天下知公者无如鄙人,惟知之深故责之备,今事已如此,法必不回扰闽,左公(左宗棠)亦必不至闽,时局少定,愿早离闽为幸耳。闻禧圣(慈禧)颇惜公才,闽绅虽有激言,石泉(新任总督杨昌浚)素行谨愿,当不至有訾议,将来请以船政交闽抚兼办,得大解脱矣。省三(督办台湾军务大臣刘铭传)智勇出众,但作事粗率而欠慎重。其赴台踊跃,与公略同,不坚索南北铭军,顾大局,可敬。敌船随去,不容喘息,其孤注亦可危。南北洋仅有五快船尚能在洋面逐战,但不足敌铁舰,无统壹之大将,沅老(两江总督曾国荃)又不令出海一步。“超”“扬”两船只可扼险旅顺,此外更无援应之术,徒唤奈何。法焰日炽,中朝无一知洋务者,未知如何了局。手泐,复颂勋祺,余不一一。鸿章顿首。八月廿五夜。

此信是李鸿章在马江之战后写给张佩纶的。这年5月8日,张佩纶奉旨会办福建海疆事宜,途径天津时,与李鸿章商定择机称病,到达福州后,见防务全无布置,法舰已入闽江,即主动到马尾备战,并数次建议封锁江口、主动攻击法舰,朝廷以中法尚未宣战,不允。当时福建军政长官有闽浙总督何璟、福建巡抚张兆栋、福州将军穆图善,京中大员皆以张佩纶仅为会办大臣,劝其离开前线,返回福州,张佩纶不应,与船政大臣何如璋苦守。8月23日,法军袭击闽江中国军舰,中方沉9舰,闽籍京官上奏弹劾张佩纶逃跑。此为李鸿章为安慰张佩纶所写的密信。

2

张佩纶致李鸿章电报

光绪十年十月初四日(1884.11.21)

蒉(张佩纶自谓)久病疟,杨(昌浚)未至,强起助穆(图善),今已卸肩。船局事简费少饷绌,惟坐待勘。一切委提调。闽诬不敢自明,虽忍辱负重,究非无耻,能不痛心?现难乞病,查复则必待冬腊,行并川资无著,但冀圣心怜鉴早归,乞转总署。

马江之战后,张佩纶被免去会办大臣职务,改任船政大臣。此电系张佩纶向李鸿章讲述他当时的境况。

张佩纶和李鸿章,在同一布景道具中拍摄

3

李鸿章致张佩纶

光绪十年十月二十四日(1884.12.11)

蒉斋世仁弟大人左右:

奉十月初三、初十日手书,敬承一一。批旨已由电达,不知命无以为君子,只合顺受静俟。窃揣内意,似将以船政羁縻磨炼。从前在京多言,取怨海内,均以清议首领归之,今留于外,使之无由纠合群言,以挠朝权耳。左公前面言,幼樵与彼相好,马江之挫可惜。……此老尚顾名义,当不至媒孽颠倒也。船厂既经涉手,似应随宜整顿。朝鲜为日人蛊惑,十七、八逐王杀大臣、闵妃,日兵入宫护持。庆军随入,日军乃与接仗,胜负尚未得知。倭乘中法有事,寻衅图朝,欲为越南、琉求之续。此事殊不易理处,仆已电请钦派大员驰往查办,並调援台七船东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世乱须才,而公适为谗人所中,抑鬱海隅不得起,亦气数耳。匆匆,复颂勋祺。省心顿首。十月廿四。

李鸿章接到张佩纶11月21日电报后,向朝廷转报张佩纶患病,请求回京。23日奉旨:“张佩纶著仍遵前旨,办理船政事宜,不得藉词诿卸。钦此。”同时,总理衙门来电云:“内意尚倚重,或藉磨练,望静忍毋躁。”李鸿章将上述情况电告张佩纶后,又写此信。信的前半部分透露,新任督办福建军务的钦差大臣左宗棠也对张佩纶表示同情。后半部分谈及朝鲜又发生“甲申事变”。年底,左宗棠进对马江之战情况作了调查后上奏,指出张佩纶怯战潜逃查无此事。结果清廷对左宗棠予以申饬,将张佩纶发军台效力。以上信件表明,马尾之战及其对张佩纶的处置情况复杂,涉及上层内部的权力斗争。

4

张佩纶致李鸿章

光绪十一年六月十三日(1885.7.24)

癸未冬间,承公赠一马一骡,劝其习骑。甲申出都,骡为安圃(张佩纶侄子张人骏)取去,马甚调良,不忍弃也。就戍时,安圃送佩纶灌石而归,马亦有悲鸣顾主意,既不欲其追随饿卒,大漠喷沙,又不欲其趋步时贤,正衙立仗,仍归别厩,俾就群良。“吾闻良骥老始成,此马数年人更惊”(杜甫诗《骢马行》句),愿属晏子之御,毋使失所。小诗中意,并乞哂正。

省心吾师坐下。佩纶顿首。六月十三日。

佩纶守御史台,公赐以旧所乘青骢,就戍时尽卖车骡充资用,独留马都下。比圉人辞去,家以不给告,谨归之公厩。媵以小诗:

曾副花虬事令公,路人犹识入台骢。

较量刍秣贫家计,驾驭英雄老将功。

耻解左骖延坐上,早思下泽苦军中。

低头旧圉青丝络,莫忆龙沙向北风。

张佩纶流放张家口,将李鸿章以前所赠青骢马奉还。李鸿章收到马和诗后,回信称:“良马归厩,系以小诗,不胜缱绻之情。鄙人废吟咏近四十年,久愧不文,每读近作,弥增向往,去功业不就,而仅造就一诗人耶。”由此可见两人的私交极为深厚。

5

张佩纶函李鸿章

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

 仪叟吾师钧座:

敬启者:旬日来,以倭约互换,后患无穷,深念焦愁,百事俱废。冀有万一之挽回,公全其名,国纾其祸。不料沁电传来,遽撤台抚而派员往倭商榷也。辽半台全,辽贫台富,辽皆已失之地,台为完善之区,还辽弃台,仍为失算。在枢译,必以辽近京师台则远矣,倭肯还辽已出意外,再争台湾必致仍启兵端,所患更巨。故不得已坚守小信耳。然倭可畏,俄、法、德尤可畏,即台民亦非不可畏也。

三国初杖义以责倭,忌倭之遂强,既见中国仓黄换约,不能自振,复催我交台,岂为倭哉?台为各国垂涎,特以英、俄互相禁制,不便开衅取之,今中既割台畀倭,则各国必乘我已交地、彼未受地以前,连䑸前往,群起争台。台又有公呈吁号,请各国保护,是各国取不中不倭自主之台,中不敢索,倭不敢争,然后十分稳固,此赫连勃勃取刘裕关中故智,于万国公法亦不相戾。英得之则与香港钩连,法得之则与越南犄角,从此闽粤中梗,江浙亦在其掌握之中。瓜剖豆分,无以为国。加以内陆通商,吸膏竭髓,威海屯戍,断股扼咽,虽有善者,未如之何。即中国甘以小朝廷自居,但求京邑苟延,渤海粗备,便若无事,形势若此能无事乎?然则此约所谓漏脯充饥,鸩酒止渴者也。

公云:“非变法,国不能保,遑计身家?”此则名论,然亦似是而非。各省未变法,北洋水陆各军何尝不参用西法者?乃当一羊质虎皮之倭奴,便已相率溃散,可知变法尤在变人,若仍用时相私人以为才,仍取泰西唾余以为法,徒使千圣百王所留之礼仪廉耻扫地无余,卒之人心不古、徒法不行,国仍不保。且公愿变法必先废约,约不废,内陆通商,厘捐及江关各税均必大减,即此三百兆洋债,不知如何设法归还。八年之中,度支竭于上,民力困于下,外患未已,内乱将生,更从何处罗掘巨款以为变法之资乎?以身家殉国,如宋之文文山,明之孙高阳,此则所谓“遑计身家”者。

今蒉所虑,则以割地求和,囗众我寡,殃及子孙,国未危亡而身家先受其祸耳。此而不计,非忍人,即愚人,公智且仁,何宜出此?蒉乃痛哭流涕,骨肉肺腑之言,何为以游词相拒也。蒉在署久不预事,耳目已同闭塞,况远来南服,息交绝游,闻见益隘,中外电音,瞬息万变,诚难以臆见遥度。但不可遥度者势,而可遥度者理。公尝与俄约共保朝鲜,后又与喀使约,请其勒倭退兵,嗣以译署主英,寄谕有“恐堕俄术中”语,乃改计停讲主兵。今英袖手而暗助倭,俄且结连与国助我索辽,是公亲俄疏英,先见不为不明,但索辽乃俄制倭非我用俄,公之忠智尚未尽显也。夷狄有善则进之,公宜推诚略分与三国,求所以保台之法,暂救燃眉之急,无为断捥之愚。

公法,士民不愿,约本可废,助以强邻,持平重订,何不可之有?闻南皮(张之洞)电我出洋各使,竟能订定十船,虽铁甲较少,究胜无船。若以公之久悉洋情,外交尤契,与三国密约,即以偿倭之五千万分购三国兵船,借用洋将,反而制倭,何尝非转败为胜之术?此策在署略言之,公忽置不省,在浦口又极言之,公复故忌不行。南皮厄于司农,船不得来,不可谓此志之不壮,此策之不良。南皮能之,而公乃不能乎?不为耳!

总之,此约非关系国之存亡、公之忠奸、家之祸福,则蒉以废锢余生,何取再三相渎?公心亦自了然。特气馁年衰,临危无助,遂欲苟且了事,为厝薪火上之谋。试深思而熟虑之,俄、德、法机有可乘,台人怒不可犯,较之倭奴气焰,孰可畏,孰不可畏?当有裹创投杖蹶起力图者矣。

蒉承国士之知,于戍还以后,申以昏姻,亦尝自表颓唐,惧非坦腹之选,而公相攸之意至坚,谓此举华夷皆惊,并告人以国事、家事均有所属,相期至此,能不勉承?乃七年之中,谗间横生,公既志不及远,徒为公孙禄没身之计。蒉求去不得,尚复如重耳安齐。若有终焉之志者,实欲略效小忠,得一当以稍酬知己之言。既已万事瓦裂,公主战而蒉谋不从,公主和而蒉谏不纳,家事则避忌而不得深言,国事且驱逐而不能侍侧,天人相舛,竟令蒉之于公并无丝毫涓滴之助,言之痛心。

然身虽在远,形迹隔而神魂通。目击我师四十年之勋名威望,一旦为倭约丧尽,不能不沥胆披肝,激切长言。听否在公,蒉当自尽其道。曾文正于丰大业一案,动云“内疚神明,外惭清议”。今之倭约视法约何如?非设法自救,即疚惭不能解,而况不疚不惭?蒉恐续假哗然,销假哗然,回任更哗然,将终其身为天下哗然之一人耳!此数纸,蒉中夜推枕濡泪写之,非惟有泪,亦恐有血;非惟蒉之血,亦有鞠耦(李经璹,张佩纶夫人)之血;非惟蒉夫妇之血,亦恐有普天下志士仁人之血。希公审察之,毋自误也。

1888年,张佩纶自在张家口军台赐環后,李鸿章将女儿鞠耦嫁之,张佩纶成为李鸿章女婿。甲午战争爆发后,张佩纶遭谗言,被从北洋大臣署中驱逐,携妻定居南京,此信是张佩纶听闻李鸿章签订《马关条约》和“三国干涉还辽”后给李鸿章的家信,对局势及李鸿章未来所面临的处境进行了剖析,心情极为沉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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