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霁月难逢，彩云易散

作者

梁盼鑫

“霁月难逢，彩云易散。心比天高，身为下贱。风流灵巧招人怨。寿夭多因诽谤生，多情公子空牵念。”

晴雯是金陵十二钗又副册之首，也是一位薄命女儿。

晴雯是贾府的下人赖大家用银子买来的，那时她只有十岁，连自己的家乡和父母都全不记得。她常跟着赖嬷嬷进出贾府。赖嬷嬷见贾母喜欢晴雯伶俐标致，就把她送给了贾母使唤，后来贾母又让她去宝玉房里伺候。

晴雯的模样长得好——水蛇腰，削肩膀，眉眼间颇有些林妹妹的影子，她不但模样标志，聪明灵巧，女红也是一等一的出色。

那次老太太刚赏给宝玉的雀金裘被烧出一个洞眼，偏偏赶着明日就要穿，让人送到府外去，竟然没一个裁缝绣匠能织补。还是晴雯挣扎起来，拖着生病的身子，用界线法补了一夜才补的不露痕迹。

晴雯性情要强，嘴上刻薄，平时连对宝玉都敢顶撞，更别提对其他人了。

一次晴雯给宝玉换衣服时失手跌了扇子，正值宝玉心里不自在说了她两句，晴雯也丝毫不让，两人竟大吵了一架，最后还是宝玉自己消了气，向晴雯赔罪，任她撕了两把扇子换作千金一笑。

其实晴雯的心地并不坏，她的任情任性也是宝玉看重她的一个原因，可她待人处事这样张扬不顾情面，难免遭人记恨。

一次王夫人进园就撞见她正在骂小丫头，记在了心里。后来那日王善保家的带人抄检大观园，搜检丫头的箱子时，晴雯又怒气冲冲地闯进来将箱子倒个底朝天，当众下了王善保家的面子。也难怪王善保家的之前会在王夫人面前告晴雯的状了。

抄检大观园之后不久，王夫人亲自带人来到怡红院检查，叫人把重病的晴雯从炕上拖下来赶出贾府去，连件好衣裳都不许带走。

“我究竟不知道晴雯犯了何等滔天大罪！”——这是宝玉的疑问和哭诉。在王夫人看来，晴雯最大的罪状就是恃着美貌，轻狂孟浪，勾引宝玉，她一生最嫌的就是这样妖精般的人。可偏偏这是晴雯最冤枉的地方：

“我虽生得比别人略好些，并没有私情密意勾引你（宝玉）怎样，如何一口咬定了我是个狐狸精！”

原本贾母是打算将来让晴雯做宝玉的姨娘的。她后来对王夫人说：

“我的意思这些丫头的模样爽利言谈针线多不及他（晴雯），将来只他还可以给宝玉使唤得。”

晴雯大约也知道贾母的意思，但她向来珍重，不屑做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偷偷摸摸的事情，对于袭人和宝玉的私事她不但清楚还曾开口讥讽过。可如今她偏偏因为这样的原因被赶了出去，真是有冤无处诉！

晴雯被赶出贾府后，只能回到唯一的亲戚姑舅哥哥家住下，睡在外间的芦席土炕上，连口水都喝不到，如同一盆才抽出来嫩箭来的兰花送到猪窝里去，病上加病。她心里明白：

“不过挨一刻是一刻，挨一日是一日。我已知道横竖不过三五日的光景，我就好回去了。”

她原本以为这辈子至死也见不到宝玉了，没想到宝玉偷偷出来看她。

她剪下两根指甲给宝玉，又和宝玉换了袄儿，为的是临死前最后一面互相留个纪念。本来这样做有私相授受的嫌疑，被查出信物的司琪不就因此被赶出去了么？但对于晴雯来说，反正如今已经枉担虚名，连性命也难保，还能如何呢？

（宝玉说）“可惜这两个指甲，好容易长了二寸长，这一病好了，又损好些。”晴雯拭泪，就伸手取了剪刀，将左指上两根葱管一般的指甲齐根铰下，又伸手向被内，将贴身穿着的一件旧红绫袄脱下，并指甲都与宝玉道：“这个你收了，以后就如见我一般。快把你的袄儿脱下来我穿。我将来在棺材里独自躺着，也就像还在怡红院一样了。论理不该如此，只是担了虚名，我可也是无可如何了。”宝玉听说，忙宽衣换上，藏了指甲。晴雯又哭道：“回去他们看见了要问，不必撒谎，就说是我的。既担了虚名，越性如此，也不过这样了。”

这种种促成了宿命中注定的结局——自为红绡帐里，公子情深；始信黄土垄中，女儿命薄！

那个撕扇作千金一笑、带病夜补孔雀裘、夜里给林妹妹送去旧帕的晴雯就这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