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不但小孩是轻松的,也是大人们难得清闲的季节。整个冬天,差不多天天都有清冷的北风,田都闲得长满了野草,鱼塘也不要去费心照料。平常忙乎的农活,该眠的在地下眠着,该长的在土里长着,除了天晴可以搞些农田基本建设外就没有多少农活干,专等着下雪,瑞雪兆丰年嘛。 雪落雪融是没有多少可以估算的,那时候根本没有什么天气预报,公社的广播到了大雪天不是线被雪压断了就喇叭冻得出不了声,出了声也就那么响一二里地而已。有经验的老人就会看天,知道大概什么时候下雪,能估计雪有多大。每当父亲唱“雪砂子打底,多办柴和米”我就知道有较大的雪下了,有时候也下雪砂子,但他没有唱,估计不会有大的铺雪。 在我的印象中,那时的雪一般很大,铺天盖地,有时一大早起来,打开门居然无法出去。满地都是肿厚的棉絮,分不清哪是路,哪是田,哪是土,小小的山塘里结了厚厚的冰,冰上驮满了雪,矮小的植被,蔬菜、野草全部淹灭在雪底。只有偶尔的一行行大概是狗走过的痕迹,大概能猜到这就是原来的道路!毕竟狗是凭气味走路的,感觉比我们要准确得多。人要外出是挺复杂的,先得用锄头,耙子之类的农具(铁锹那时候还是工人大哥的玩意,农村还是很少的),挖开地坪里的雪,然后一步一步地扩展到野外。首先要清的第一条路是去水井的路,担水做饭是每天要做的功课,然后是探一条去菜地里的路,挑一担温水,用竹勺淋开白菜、萝卜,划算着这几天人要吃多少,猪要吃多少,牛要吃多少,然后带雪附泥扯出来,去水塘里清洗。 除了特大的水塘,大都结了冰,但冰下的水是不冻的,要用份量比较足的锄头重重敲开洗衣码头旁的冰,刺骨的水没准会溅你一身,然后就可以洗菜,洗衣,也可以把牛牵出来到此饮水。除了井,这里就是一天内在野外唯一能见到水的地方了。 大雪淹盖了猪草、牛草,平时囤积起来的各种牛干马粮都该派上用场了,稻草、麦秸、干豆荚、干红薯藤、秕谷、谷糠用开水泡透就是牛的过冬粮食了,牛们就不能出去,只能在栏里狠狠地嚼着这些发干的干草,反复地反刍,然后把头伸出栏门外,痴痴在看着这莫名其妙的白雪。 雪可以挡住牛外出,但不影响大人们的出行。一大早生产队的梆声就会响起来,那是用一棵很大的棕树杆做的,大而中空,敲起来响得很远,每当生产队出工、开会都会敲得山响。随后,队长的声音就会传过来传过去,“生产队今天出早工,男劳力全部带锄头清雪!” 那时候没有什么车,连东方红拖拉机都很少见,交通基本靠走,所以必须保证基本道路的畅通。每个生产队、大队都是包干负责,各管各段。 把道路清理好了以后就没有更多的事情了,如果生产队里有桔树或其他果树的话会派女社员去摇雪,点一堆一堆的烟火去驱散寒冷,避免果树被压垮或被冻死。除此之外就是生产队开会,年终决算,这也用不着全体出席,因些就有些时间可以“行人家”,走家串户了。走家串户也不过是几个合式的人聚到一块天南海北地侃,薜仁贵征东,薜丁山征西,曹操下江南,张飞杀岳飞之类的,酒是一般没有的,老朋友来了就热一壶老巴叶茶,炒一小碟黄豆,就是最好的待遇了。纸烟倒是慷慨的,每人都有一袋,你分给我,我分给你,吧哒吧哒,一阵清烟过后,大家都笼着手,围着地炉,说闲话。地炉上煮一锅猪食,咕噜咕噜冒着热气,整个房子里充满了煮熟的野草味和淡淡烟味。 每当吃饭的时候这些“讲怕(白)话”老倌自然会散,主人留着吃饭,但他们一般是不会吃,毕竟大家口粮都紧,但中餐过后人还会来,晚餐过后也还会来,当然不一定会是同样的人,但会重复着同样的故事。一直到等到屋檐上冰棱慢慢停止了滴哒的滴水,路上的雪慢慢地又开始冻结,才会踩着喀呲喀呲的脚步,风雪夜归。 那时的太阳似乎很懒,每一场雪,都要到中午时分,雪才会有一丝丝融化的迹象,就是没有连续的下雪,一场中等以上的雪也要十天半月才能完全融化,白天融一点,晚上全部冻起来,如此往复,地冻会持续一个把月才能解除。就算是雪快融完了,只有山阴面还有斑驳的雪,老人们都知道,雪还在等伴儿,伴不来雪不会走。 因此每逢初雪,冬天的鸡们鸭们都懒得去觅食,伏在没有雪的枯枝上睡觉,雪风刮来的残雪掉在身上也不在乎,麻雀们都一蹦一跳地跑进厅屋里找食,而其他的飞禽则可谓是饥寒交迫,要是好几天的大阳不能把雪融到见到泥土。田野中就会有饿死或冻死的野鸟。 下了大雪以后,大队的小学是不停课的,但可以迟到。因为路上的雪不久就会被大人们清理完毕,上学是不成问题。成问题的就是穿衣服,大人们往往要把所有够厚的棉衣,卫生衣都给穿上,臃肿得象个棕包子,笨得象企鹅,背个书包,还要提一个火箱,一步三摇移到学校。火箱这倒不失为一个烤火的好发明,做一个木箱或是篾笼,里面放一个大的土瓷钵,装满碎木炭,然后上面盖一层燃烧的木炭,它就可以慢慢地燃烧一整天,可暖手,又可暖脚,对于冬日坐着读书的伢子,是非常合适的。那种感觉现在想来也是很舒服、很惬意。 大雪是快乐的,每当大雪封野,平时每天要打柴扯草放牛的伢子也可以自由自在地玩几天了。 那时候玩具很少,自然却给了他们独有的天性,冰也是冬日里上天赐予的最好的玩具,到池塘里用锄头打一块冰,足有十几个厘米,用秸杆呵气吹一个洞,用麻绳穿起来,一手提着,一手敲,“咚咚”作响,是人见人爱的“滩汪”(即锣鼓里的小锣,因敲起来“滩汪”作响),比谁的最大,谁的最厚,谁的最响;屋檐上垂下来的冰凌也是最好的玩具,大的有拳头大,数米长,不过没有大人的帮忙是难取到极品,其一是大人们不准打,怕把瓦弄坏了,其二是没有大人们想办法的话,打下来掉在地上也是瓦全冰碎了。一旦到手的话,冰凌不仅可以做冰棒吃,还可以做枪玩。雪也可以玩出很多花样,雪很柔,可以当橡皮泥,可以捏做各种形状的东西,,还可以用不同颜色的墨水染色,可以让有限的想象发挥以极至。还可以把身体的各个部位都可贴在雪上,厚实地印一下,或许称作印模,或许称作照象,调皮的小 孩在雪上撒尿作画,胆子大点的就把一个小矮凳翻过来,坐着凳子在水塘上滑冰…… 打雪仗是孩子们热衷的游戏。子弹是现成的,受伤了也不痛。雪仗是难以分出胜负的游戏,每支队伍都有一个领袖的人物,分工象电影里描述的一样,有司令,有队长,有负责侦察的、负责伏击的、负责后勤的,枪有纸做的,木头做的,冰凌做的,什么都有,真是火药味蛮足的,我说我是李向阳,你说你是潘冬子,他说他是高传宝,但谁都不想做坏人。仗一旦开打不到吃饭的时分或没有更好的游戏是不会结束的,每每开仗总会有些人一个倒栽葱掉到沟凼(每家门前用于囤积污水和垃圾的地方,一般有水,淤泥可作肥料)里而结束。这个“英雄倒下”的战士不仅会挨父母的数落和杖打,还会光着屁股在床上等到棉袄在炉火上烤烘干为止,那时候有两套冬天的棉袄、卫生衣是个不折不扣的“富人”了,贫下中农一般是没有的。 堆雪人那时是大人们玩的游戏,记得那时生产队里有几个从县城里下放来的知青,在生产队的晒谷坪里堆雪人:雪人、老虎、狮子都有“扮桶”大,坪里的雪少了就在其他地方用箢箕担,一个个堆得惟妙惟肖,一个个披红挂彩,得意非凡。堆好后晒谷坪里要热闹到雪人融完。 雪夜掏麻雀是青年人不可多得的乐事了。后来读了鲁迅的文章《故乡》,觉得他用短棒支起一个大竹匾,撒下秕谷来罩鸟雀麻烦多了。 小时候,家乡的麻雀很多,生产队、大队天天捕,就是捕不尽,每个生产队都有一二个专门配备了“省把子”(用一节竹子,把一头劈成比半寸大一根的,,一摇或敲就叭叭作响的工具,一般用来驱鸟、鸡鸭等)的专职人员,负责扎草人,牵绳子,守禾种,薯种、稻谷,高梁。 麻雀不到繁殖的季节是没有窝的,到了晚上则蹲要树藤上过夜,而在冬天大都寄居在杂屋的稻草、秸杆、干红薯藤里,只要把手伸进去一摸,感觉毛毛的,温温的,抓起来就放到布袋子里就是,在黑暗中它不反抗,不挣扎,不乱飞、不乱走。回去以后一个个用水淹一下,脱了毛,除了肠子外什么都可以吃,“一只麻雀四两参”呢。 在物资匮乏的时候,麻雀可以当成人参,而现在人参可以当饭的时候,我们坐在城市的高楼大夏里,面对空调和麻将,上着网,玩着电脑游戏,气温高了,条件好了,不再有大雪,也不再有冷冽的北风,但我们失去的却远不止大雪和自然带来的乐趣。 今天是父亲节,我在看父亲节的文章时,偶尔想到了童年的冬天,临屏记之,贴上来亮丑了.2007/06/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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