肠断沈园
采薇人/文 磊明/诵
沈园，一个自宋代起称秀江南的越中名园，一个曾让著名爱国诗人陆游柔肠寸断的伤心之地，如今，迎来了芳草复苏、修竹耸翠、桃红柳绿的又一个春天。
这个占地18亩，始建于800多年前的沈氏私家园林，芦池假山，石桥古井，断壁残垣，仍在努力还原着宋时的风貌，只是昔人不再，空余着那一地青葱、几只游鸭、满园风景。
我伫立于园中断壁之前凝视，那上面题写着陆游的惊世之作《钗头凤·红酥手》。我知道，这是陆放翁写给唐婉的泣血词。
唐婉，陆游的表妹，一个温婉美丽、风姿绰约且有才气的女子，按照当时“亲上加亲”的风俗，公元1144年嫁给了20岁的表兄陆游，两人相敬如宾，恩爱有加。只是陆母从小长于兄家，与嫂子结下积怨，便对其女儿唐婉平生怨恨，百般挑剔。又担心夫妻间的过于恩爱会影响陆游的学习上进，更见其婚后未能怀孕生育，逼得陆游一纸休书，将唐婉逐出家门，活生生拆散了新婚仅一年的一对幸福鸳鸯。
各自的再婚，并不能割断彼此的旧情与思恋。十余年后的绍兴二十年（公元1155年），本是礼部会试头名，却遭到秦桧恶算的陆游来沈园春游散心，与唐婉夫妇不期而遇。唐婉为陆游提壶敬酒，彼此倾诉着离异之苦。陆游酒后伤感备至，便在园壁上提笔写了这首词：“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提罢，陆游便搁笔洒泪而去。
一年后，唐婉再来沈园，流着泪水唏嘘着读完了这首词，悲情若洪，感慨万千，肝肠寸断。回家后，反复揣度，支撑着病体，为陆游和了一首词《钗头凤·世情薄》：“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乾，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尝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不久，唐婉便在忧郁中告别了让她伤心痛楚的尘世。
这是怎样的两首词啊，蘸着血泪，浸满哀愁，搅动着读者酸楚的心，让后人也随之唏嘘不已，泪洒沈园。这是相爱的无奈，是被撕裂的心灵，是泣血的悲号啊！
“春如旧，人空瘦”，“人成各，今非昨”。此后的陆游，曾多次带着伤感前来沈园，踏着唐婉走过的芳径，悼念心中失去的最爱。与唐婉诀别后的四十四年，七十五岁的陆游再次踏入沈园。写下了下面这两首诗《沈园二首》：“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这是他，对失去的心上人唐婉，最为深婉动人的悼亡诗。
鹤发长须、年逾古稀的陆游，为寻那一生中难忘的记忆，迈着蹒跚的步履，几番到沈园去重温旧时的遗梦，然而时隔数十载，连那园中的旧池台都不可辨认，又何处去找寻故人的遗韵芳踪？只有那桥下流动的碧水，才让人知晓时令已置早春，那颗伤透了的心啊，却永远失去了春意，如同深秋一样悲寂凄凉。婉儿已香消玉殒四十年了，连这曾经点缀满城春色的沈园杨柳，都已经苍老的不再逢春开花飘絮了，未亡者的这把老骨头也快化作会稽山的一丘泥土了，只是割不断的情丝，仍让诗人不能自己，苦苦寻觅而来，回回泪洒芳踪。
陆游的一生写了9300多首诗，他自称“六十年间万首诗”。他的大量诗作贯穿着强烈的爱国主义精神。他在抗金从军中写下的诗篇，更是旗帜鲜明。“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他反对投降，主张抗敌和收复中原，对朝廷的屈辱投降倍感愤慨。直到公元1210年，八十五岁的陆游临终的前一刻，仍拼尽最后的气力，写下了名昭千古的《示儿》诗：“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梁启超评价陆游，称他为“亘古男儿一放翁”。岂不知这铁血男儿的背后，竟也有这缠绵彻骨的沈园情爱诗篇。我想，倘若诗人再有一口气，能再写一篇大限遗作的话，他会告诉我们，他这一生，不仅是“但悲不见九州同”，他还会且悲未续鸳鸯梦，徒留遗恨在人间罢。
置身沈园，面对残壁，读着故人的那首词，心情颇有些压抑。转而去想，有时一个人对得到的往往不够珍惜，对失去的又望而兴叹，人生总是有那么一些缺憾相伴，此事古难全。
爱是一盆温情的水，需要双方用情感来不断地加温，像芦池中游曳的鸭子一样不断去戏水搅动。爱之水一旦泼出去了，又岂能收而复得？就如同一块上好的美玉，掷地而碎，即是重拾，也绝难复原。“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珍惜爱，坚守你的拥有，这才是我们期望和应当坚持的啊。
懂得珍惜，爱来之不易。让得到的不再失去，不为一失足而悔恨终生。就让沈园的残壁断垣作为一面镜子吧，在这面镜子面前，我们去窥视古人渐行渐远的心声，也去安抚和纯净自己的心灵。但愿让人断肠的沈园，能让后人不再因情缘一世肠断。
2009年之春游浙江绍兴沈园
2009年岁末写于北国冰雪长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