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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地球》:文化上的想象力才是真正的想象力

 一飞图书馆 2019-0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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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二看完《流浪地球》后,我在备用号“李北方”上发了一篇以正面肯定为基调的评论文章【参见《流浪地球》:中国人才能拍出来的科幻片】,其中对票房做了预测。

事实表明,我对市场的直觉是对的。《流浪地球》的票房目前已经逼近45亿,早已完成挑战《红海行动》的目标。但超越《战狼2》的难度还是很大。

《流浪地球》在思想上有值得称道的地方,也得到了市场的肯定,但是这不表示《流浪地球》就没有毛病了。相反,《流浪地球》有相当突出的问题。

简而言之,《流浪地球》的缺憾有两个方面。

第一,《流浪地球》作为一部有开创意义的中国科幻电影,表现出了丰富的想象力,然后在某些(相当重要的)地方,又表现出了想象力的严重不足。

第二,《流浪地球》在价值观上比较混乱,是集体主义和个人主义的混杂,这就造成了人物形象的错乱。一些观众吐槽人物形象立不住,原因就在于此。

2

根据科学家的预测,太阳将在某一时刻“爆炸”。为了应对危机,人类联合起来,制定并实施了一个宏大的方案——在地球表面建设一万座行星发动机,推动地球离开太阳系,最终落户比邻星周围。整个计划的完成需要2500年,计100代人的时间。这是影片中故事的背景。

在这个背景下,才展开了电影的叙述。但对于该背景,即“流浪地球”这个拯救地球和人类的方案从提出、协商到落实的过程,影片没有做任何的交代。

问题就出现在这里。

对“流浪地球”计划的制定和实施做适当的交代是必要的且必须的。没有任何交代,影片中的一些情节就显现出了和背景的不兼容,显得难以理解。

“流浪地球”计划是如何提出和实施的,这是一个更加考验想象力的问题,比给地球搬家更“科幻”

我们不妨做一个类比。全球变暖是一个热门议题,该结论是西方一些科学家用电脑模拟出来的。全球变暖已经得到了相当广泛的接受度,正是在这样的认识推动下,才有了经过艰苦谈判达成的《巴黎气候协定》。

但气候变化还远远不是共识。大家还记得丁仲礼院士是怎么怼柴静的吗?

不光发展中国家的人对此有疑虑,连特朗普都不接受全球变暖的结论,他反过来把气候变化说成是为削弱美国而制造的阴谋,因此美国在他的领导下退出了《巴黎气候协定》。

连地球是否在变暖这样的问题都无法达成共识,如果有科学家说,太阳要爆炸啦,得给地球装上发动机,从太阳系开走。试想,大家会是什么反应?需要什么样的洗脑,需要多长时间,才能让这个认识变成地球人的共识?

在行动层面,地表上安装的一万台行星发动机,每一台都规模宏大,蔚为壮观(赤道上的转向发动机还要更大),这些发动机是怎么设计安装的呢?

一万座行星发动机的设计建设,这得比5G网络复杂很多吧?5G都引起世界范围内如此大的震动,行星发动机的建设是怎么实现的呢?标准由谁主导制定?

再说建设,谁有能力来承担这个工作?设在苏拉威西的那台发动机,难道印尼有能力独立完成吗?

还有最为重要的一点,当全人类共同应对如此规模的灾难的过程中,必定催生人类社会组织形式的根本性变化。

无论原著还是电影,《流浪地球》都明确讲到,组织整个撤离计划的是“联合政府”。在电影里,还有一部看似普遍适用的《流浪地球法》。

联合政府不应该是联合国那种没有强制力的国际组织,联合政府必须是有强制力的,联合政府的出现意味着地球统一为一个国家。

如果联合政府真地在地球上出现,它不可能由各国通过谈判协商来组成,只能通过其他方式。

电影关于“联合政府”的出现,只是浮皮潦草地说了一句,“面对灾难,人类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团结”(大意如此)。这可能吗?不可能。

《流浪地球》关于“联合政府”的呈现,也还是按照联合国的模式来想象的。如果联合政府是那样运作的,绝不可能有足够的权威和能力实施“流浪地球”这样一个宏大的计划。

在这几个方面,《流浪地球》都表现出了想象力的苍白,甚至可以说是空白。

我并不是说电影应该大篇幅地用在呈现这些问题上,那就成了“流浪地球前传”了。我仅仅是说,电影需要在情节展开的时候将背景做必要的交代,就像《2012》提到“诺亚方舟”是中国人建造的那样。

为什么创作者没有就这些与故事情节直接关系的背景展开想象呢?不难理解,想象这些问题,其实就是想象未来领导全人类应对挑战的,到底是谁。讨论这个就难免尴尬。

在空间站上,除了吴京,我们只看到了俄国宇航员。当吴京跟“联合政府”通话时,传来的是法语(不是英语)。为什么来自“联合政府”的指令不能以中文下达呢?

碰到这些问题,我们的文艺工作者就选择了回避。这归根到底还是不够自信的表现。

3

电影把时间点设置在了较近的未来——刘启的姥爷韩子昂(吴孟达饰)是1999年出生的。

在距离现在不算远的未来,人类为了要应对一场空前的危机,在生存方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这样的情节若要成立,必然要求人类在思维、文化上也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否则,地球上的幸存者们就不可能普遍接受同一个的理念,并采取一致行动。

也就是说,我们在电影中看到的人物,应该是“新人类”

可是在电影里,尤其是地下城里,我们看不到“新人类”,相反,看到的大都是旧人类。

地下城还维持着庸俗的市民社会的规则。主人公刘启要带着妹妹逃离地下城,正规渠道搞不到可以抵御地表严寒的防护服,于是跑掉一个小店里去“租”。说是“租”,他就没打算还。

这个店是个黑店,有流氓看场子。刘启吃准了一点,就算黑了他们两套衣服,老板也不敢报官。当刘启的小算盘被识破后,他就开始动硬的,改明抢了。雷佳音扮演的小老板大喊一声“弄死他”,带着一伙混混在后面就追。

如果单独把那一段截出来看,你可能会以为这是某个黑帮片的片段。

当镜头转向地面,刘启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与此同时,各路救援力量却在不计代价地奔赴目的地,维修、重启行星发动机。

地下城里做着黑市交易,地面上一拨一拨的救援人员却舍生忘死,为了拯救地球流血牺牲,这两种截然相反的逻辑如何共存?如果地下城居民的自私自利是惯性遗留,那地面上的牺牲精神又是从哪里来的?

刘启这个人物的性格也脸谱化,好莱坞式的脸谱化。他逃出地下城的原因是,他爹刘培强要回来了,但他不想见他爹。刘启对他爹的意见源于当初放弃了身患重病的他娘,这样他和他姥爷就都可以不用抽签便进入地下城了。

刘启跟他爹的别扭一直闹到最后,直到吴京开着太空站在太空爆炸,心结才算解开。

孩子跟父亲闹别扭,老爹费尽心力去化解,顺道开挂拯救一下世界,这是美国大片里用滥了的俗套。这是典型的个人主义价值观,美国大片反复用这个套路,是为了宣扬他们所珍视的家庭价值观。

照抄这种东西,是创作力欠缺的表现,也使得这跟影片表现的集体主义价值观极度违和——对土地的情感、集体主义,这是导演郭帆在接受采访时总结的影片的两个特点。

把个人主义和集体主义强行搅和在一起,显得不伦不类,别别扭扭。有的观众对人物塑造感到失望,病根就出在这里。

在文化上的想象力才是真正的想象力,是最科幻的科幻。《流浪地球》能想象出给地球装上发动机,在宇宙流浪(这比在珠穆朗玛峰装电梯的路子野多了),却无法想象什么是新人类,什么是新人类应有的文化,只好照抄别人玩烂的俗套。

吴京在爆炸前通过电话跟他儿子说,这次你一定能在天上看到爸爸。看到那个地方,我实在是头皮发麻,浑身不自在。说实话,就算编导按照传统的父慈子孝的模式,把刘启塑造成一个大孝子,都比电影呈现出来的效果好。

4

《流浪地球》的毛病还有不少。

影片片长超过两个小时,不算短了,可是让人感觉很单薄,特效还可以,但故事不丰满,人物不生动。为什么呢?还是创作力的问题。

片子里夹杂了太多无效信息,Mike隋演的那个小混混(一个典型的“旧人”),镜头不少,但你根本不知道他是干嘛的,为什么要安排这样一个充数的角色。他就相当于《人民的名义》里郑西坡的儿子郑胜利,把他的镜头全部剪掉,对叙事有益无害。

还有那个叫李一一的理工男,出场时是个怂蛋,转眼又成了大英雄,转折生硬得一塌糊涂。

如果把这些无效情节拿掉,用有意义的内容替补,比如上文讨论的关于背景的穿插交代,那么整个片子的质量会提高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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