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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野纯一:关于鲁迅之种种

 心中有一个太阳 2019-02-27

  对许多日本人来说,与鲁迅的相遇大抵始于初中教育所使用的教科书,因为不论在哪本教科书里都会收录《故乡》或《社戏》。当然很多日本人读过也就忘了,但与夏目漱石在中国的被认知度相比,鲁迅在日本更为人们所知。的确,就世界认知度而言,鲁迅远远超过漱石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总而言之,我也是这样知道鲁迅的一个。不过真正读他的作品,还是进了大学以后。

  20世纪70年代后期,京都大学“学生运动”余烬尚热,也还有学生罢课等活动。当学生的我虽还幼稚,但也在思考诸如学问的政治性等问题。我本来想学古典文学,但被有一个朋友批评太资产阶级,而学中国现代文学总是可以的,这才开始读鲁迅。

  但到写毕业论文的时候我才发现关于鲁迅的论文之多,这可把我给“震”了。于是便将目光转向瞿秋白,他是鲁迅周边还没怎么被研究过的人物。一查才知道,不仅鲁迅对他有“人生得一知己足矣”的评价,作为左翼作家联盟的理论家他也做了大量工作,而且还借鲁迅的笔名发表杂文,后来还写了构筑各家鲁迅论基础的《〈鲁迅杂感选集〉序言》。我的毕业论文总算是因写左联而过了关。

  后来,我在金泽大学获得教职,并且调查成为1930年顷之新潮流的“新感觉派”等,但对写鲁迅却总有些顾忌。这不仅是因为先行研究太多,也是因为不论在日本还是在中国,那些写鲁迅的东西都把鲁迅塑造成了“圣人”。当然,我自己也是那样认为,并不对之抱有异议。虽然也意识到是否存在一个等身大的鲁迅,却不堪重负而终于没能动笔去写。

  是一件小小的个案,使我觉得作为一个中国现代文学的研究者还是应该面对一次鲁迅。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想法,那就是收在《故事新编》里的《理水》是以瞿秋白为原型的。鲁迅在写作《理水》的同时,也在编辑瞿秋白的译文集《海上述林》。倘若如此去看,那么认为这个短篇包含有纪念瞿秋白的意思也并非不自然。瞿秋白也和小说中的禹一样,离开家人,四处奔波,辗转于苏联和中国各地,全身心地投入工作。

  在写作关于《理水》的文章时,我发现了精读鲁迅小说作品的妙趣。如果像读古典作品那样,咬文嚼字,翻辞书,查典故,一路读去,便会有各种各样的发现。另外,鲁迅的小说作品全部都有几种日译本,我是在一边检阅这些译文一边阅读的。特别是《故事新编》诸篇,因为是以古代作品为材料,所以这项工作给专攻中国文学的学生做演习再好不过。

  据张梦阳介绍,在鲁迅小说中,在中国研究论文最多的是《阿Q正传》,其次是《狂人日记》,第三是《伤逝》。对现在的学生来说,读起来有趣的还是恋爱小说《伤逝》。由于这个缘故,我在做兼课教员的立命馆大学,拿四种文本让学生比较阅读,一种是鲁迅原文,一种是丸山常喜译文,一种是竹内好译文,最后一种是英译,因为也有英语专业的学生来听课。学生的结论是“涓生是最差劲的男人”。那么,鲁迅为什么写了这个最差劲的男人的故事?

  我想,涓生这种最差劲的男人没有自由恋爱这一前提便不会出现。自由恋爱是近代的产物。倘若如此,那么鲁迅想要描写的不就正是近代本身吗?写小说的鲁迅本身在当时是处在怎样的状况里呢?……我和学生就此展开讨论。

  另外,自1926年以降,除《故事新编》的历史小说外,鲁迅没再写小说。这与森鸥外恰好略有些相似。想必是做不出了吧。其原因不正是尽管他把自己看做过去的遗产,但却在不知不觉当中发现了置身于近代的作为近代人的自己吗?这样一来,他反倒写不出小说了。我想。虽然也想不怎么太不清楚。

  时至今日,竟不禁要和鲁迅去一同自言自语:“做人真愈做愈难了”(1926年12月29日致韦素园)。

  (作者系追手门学院大学教授)

  (浅野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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