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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别晓岚

 老鄧子 2019-03-04

2月28日晚6时许,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正挤在回昌平的地铁上,忽然收到一个信息,说朋友尚晓岚身患恶病,极其危重。大惊之下,拨了晓岚的密友刘净植的电话,得到了更坏的消息。原来晓岚春节前后罹患感冒,没想到步步加重,进入医院之后竟然转而不治,最后的日子就在旦夕之间。

得知消息的那天晚上,彻夜无法安眠。第二天早上六点钟起来去东城上班,忙到中午,吃饭的时候得到了晓岚过世的消息。离开食堂去到教学楼三楼一间无人的教室,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那天下午,把本应由我负责的面试提问环节交给了同事,坐在考场上,如失魂落魄一般,与晓岚相识以来的诸多往事一一浮上心头。

和晓岚相识不到十年,开始是在新浪微博上彼此关注,直到2011年,大家相约在中戏逸夫剧场看国家话剧院的话剧《问苍茫》,才第一次见到晓岚和她的同事净植。十年里,晓岚一直是那副模样,剪个男孩头,圆圆脸,眼里总漾着盈盈的笑意,让人觉得亲切温暖。那个戏很糟糕,看完戏之后愤怒的我写了一篇声讨的剧评,发在净植任编辑的北京青年报艺术评论版上。听说大大得罪了导演和主创团队,却也得到很多有共鸣的朋友的惺惺相惜,晓岚是其中给予我最多反馈的人之一。

那之后,跟晓岚的交往开始多了起来。彼此的交流日渐深入,我意识到晓岚身上那种敏锐缜密的思考能力,博文强识的学养和细腻雅致的审美是多么罕见。最难得的是,她待人那么亲切坦诚,与人交流思想和艺术时总是虚怀若谷。和她聊天,常常听到的一句话是:“男爵,你能不能给我讲讲XXXX,这个我是真的不太懂,我得跟你好好请教。”实际上,晓岚的文史修养和知识面之广博,我是根本不能望其项背的。但当她这样发问的时候,你总能感觉到一种发自内心,毫不造作的谦逊和真诚。苏格拉底曾谓人最宝贵的智慧就是自知其无知。我想苏格拉底当年应该也曾遇到过晓岚这样天性美好的智者,所以才会有此感慨吧。

相识一年之后,晓岚送我她创作的历史小说《太平鬼记》,我一气读完,不忍释卷。作者那深厚的文史修养,瑰丽的想象世界和精雕细刻的文字,让我无比倾佩仰慕。在交往中,我发现在关于当下中国社会和文艺现状的认知和判断方面,我和晓岚共享很多相似的观点和看法。彼此惺惺相惜,交流也越来越多。我生性疏懒,做不到如晓岚那般勤奋认真地进行业务学习。每每有什么新的作品问世,我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去看的时候,总习惯先问问晓岚的意见。如果有一部戏是她说好的,那我一定不会错过。我知道,她的品味和鉴赏力是我永远可以放心信赖的观剧指南。

后来,晓岚和净植一起主持北京青年报青阅读版,常常跟我约稿。我们之间有过很多次愉快的合作。莎士比亚逝世四百周年,晓岚和净植策划了一个访谈。让我帮她们约中央戏剧学院的著名莎士比亚研究专家沈林教授一起做访谈。这篇题为《与其说莎士比亚伟大,不如讲莎士比亚有用》的访谈刊出之后,引来很多朋友的好评。我有幸参与访谈,见证了两位编辑认真扎实的准备工作和广博深厚的文化修养。那天沈林老师谈得特别尽兴,聊了很多非常深入细致的话题。我们五个人在三联书店雕刻时光一起度过的那个下午,一直铭刻在我的脑海中。

聊完之后过了几天,沈林老师打电话给我,询问我:“能不能跟我说说你的那两位编辑朋友是什么教育背景?这些年在学界和媒体圈子里见过很多人,能碰到像她俩那么懂行的人太难得了!我对她们印象非常非常好,请你替我感谢她们。”从那以后,几次约沈老师一起聚会,只要座中有晓岚和净植,他总是欣然前来。皇城根的小云南餐厅,我们谈论时局,交流思想,品评艺术,每次都是从黄昏聊到深夜还意犹未尽。

遗憾的是,这些年跟着学校搬到了遥远的昌平,进城不易,跟晓岚见面的机会也越来越少。每次见面,她总是嘱咐:你什么时候进城上课或者办事,给我打电话,咱们就约着一起聚聚吧。我每次都答应着,但为了工作和生活奔波操劳,还是一年到头也聚不上几次。我总以为还有大把的时间,随时都能约到一起谈笑风生。又何曾想到,忽然之间就是永别。每念及此,心痛不已。

去年,晓岚完成了她的第一个舞台剧作品《中书令司马迁》。晓岚一直仰慕布莱希特,这部新作被她谦称为向布莱希特学习的一部习作。而在我看来,晓岚剧作中体现的那种深切的现实关怀,克制而冷静的笔法,深邃优美的舞台意境和一个个丰满深刻的人物形象,已经让她远远走在了同时代戏剧创作者的前面。一口气读完这部剧作之后,我激动不已地给她发信息,祝贺她写了一部出色的作品。在社科院外文所李陀老师所张罗的《中书令司马迁》交流研讨会上,我毫不吝惜自己的赞美之词。会后,和晓岚并肩走在路上,我问她:“你觉得把这部作品搬上舞台应该找谁来做导演,让谁来演你笔下的司马迁比较合适呢?”晓岚苦笑:“想过啊,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谁比较合适。真是难呐!”

晓岚,你初涉舞台的尝试已是一部难得佳作,我本以为你会有时间把它打磨得更出彩,也期待你为我们贡献出更多的杰作。没想到天妒英才,没能给你更多时间去施展你的才华。多么遗憾!记得当年读完《太平鬼记》之后,我催你赶紧写舞台剧,说以你的才情学养和思想见识,应该出手,为改变当下剧场的颓靡之状做点贡献。你吓得连连摆手,然后真诚地说:“现在还不敢动手写话剧,跟小说相比,话剧实在太难太难了!”言毕又说:“以后肯定是要写的,但是不能随便写。毕竟契诃夫、布莱希特的作品咱们都认真学习过,心里还是有标准的。胡乱拿出一个东西来,对不起祖师爷,也对不起自己啊。”晓岚,你的这部舞台处女作,想必祖师爷也会认可。你在天上若能碰到契诃夫和布莱希特二位前辈,当可无愧了。我衷心希望,这部凝结你诸多心血的佳作能早日搬上舞台。

晓岚是个外表温婉柔和,内心坚毅决绝的人。前些年有此和她在一起聊天,和她论起国是,我感叹现实中种种不堪,忧虑后半生会遭遇颠沛离乱。说起这些,我心乱如麻。晓岚却沉静地说:“该来的自然会来,躲是躲不开的,那就坦然面对吧。我们的祖辈、父辈也不都是那么过来的么?真让我们摊上了,那就去承担吧。”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是那么从容而镇定,望着她我心里只有佩服和自惭。

听到她离去消息的那一刻,我脑海中闪过一句献给梵高的歌词:This world is never meant for one as beautiful as you. 转念再一想:不,这说的并不是晓岚。她是那么沉静,那么真挚地爱着这个世界和自己身边的人们。斯人已去,我仍能感受到她对这个世界的关切。和她相识并同行过一段路程,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经历过最美好的事情之一。如今,她先行离开,而这个世界不知道还会不会变好。我衷心希望她在那边会有安宁和幸福。如果死后灵魂还能相聚的话,多么想在天上和她继续做朋友!

亲爱的晓岚,今天是你的家人亲友给你送别的日子。未能有机会去给你送行,让我用这些文字向你拜别。在天堂一切安好,我会在心中怀念与你相处的那些美好时光!

2018年7月10日,请晓岚去中戏看我的学生《应用戏剧实践》课程结课演出,留下了晓岚演后谈交流时的一段影像。怀念这位亲爱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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