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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中蚕俗:禁忌与口彩

 吴越尽说 2019-03-04

苏州地区位于太湖之滨, 气候温暖湿润, 适桑宜蚕, 自古以来为我国家蚕丝生产区, 乾隆《吴县志》卷二十二(物产) 云: “近太湖诸地, 家户畜(蚕) 取绵丝。”蚕桑是吴中乡民的生计所系, 乾隆《震泽县志》卷二十五( 生业) 言:“凡折色地丁及夏秋日用皆惟蚕是赖。”实际上乡民全年的油盐酱醋、衣着鞋袜、红白喜事等日常开销, 以及稻作农本皆赖鬻茧卖丝所得”、农家历来“视蚕茶重。”

在几千年的养蚕生产过程中, 由于科学技术相对落后, 蚕桑业生产往往受到气候、疫病等外来自然因素的制约, 偶然的失误或气候异常导致的歉收, 不知其所以然, 往往归结于冥冥之中的神灵和鬼怪, 须借助神灵和巫术降下福扯, 攘却灾异,由此产生并演变出许多禁忌习俗, 传承久远, 影响广泛, 成为蚕丝风俗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蚕丝禁忌是家蚕特有的行业信仰习俗, 是乡民怀有神秘感而产生出来的消极防卫现象。禁忌的主体是养蚕的人, 禁忌的对象是与养蚕有关的事和物,主要是对养蚕者的言行限制和回避。禁忌的目的是驱除晦气, 消灾避祸。禁忌的核心是幻化出来的蚕神和鬼怪, 因此必然带上神秘和巫术的色彩, 这类迷信禁忌构成了蚕丝禁忌的主要内容。

养蚕的行为禁忌颇多, 怀孕妇女及经期妇女被认为亵渎神灵, 被排除在蚕事劳动之外;忌在居房四周锄草, 以防惊动土神;忌拍打蚕箔, 防财气拍光;对匾内家蚕忌点头数, 否则会“越数越少”;蚕室内遇蛇被认为是大吉大利之兆, 尤其在蚕匾里发现, 称为“金龙盘蚕棣”(匾), 严禁大惊小怪, 驱赶扑打, 或任其自去, 或焚香祝祷。

词语上的迷信禁忌尤为普遍, 见到死蚕只许悄悄拣出, 不能言传。饲蚕之始, 须对童稚切切告诫, 防其冲口, 否则“祸从口出”,会遭到重重责打。平素, 蚕区成人往往詈骂懵懂或弱智孩童为“吮心白大蚕, 吃叶不结茧”,惟在养蚕期间禁出此语, 以防应验。至于淫词秽语, 绝对禁止。

联想禁忌是把毫不相关的事物扯在一起, 多半是谐音关系, 联想成必然发生的祸患, 纯属牵强附会。如忌说豌豆, 以避完结之嫌;餐毕也禁说吃完, 只能说吃好了;忌说(食)姜, 避僵(蚕) 之讳;忌说(食)葱, 以免犯冲;忌直呼酱油, 改称“赤辣子”或“颜色”,以免催酱油病( 蚕受细菌感染腐烂, 体液呈赤褐色,俗称之);豆腐之腐亦忌, 雅称“白玉” ;忌叫鸭 , 以防压死蚕宝宝, 改称“连连”(赶鸭时的呼叫声);讳言私生子和死人的传闻, 因私、死与丝同音。

还有一类是行为上的联想禁忌, 如大眠后在蚕室内禁赤膊, 以防蚕宝宝看样学样“不穿衣”(不结茧);养蚕期间还讳言看戏, 甚至连戏文情节也不能谈论, 以防家蚕翘首“看戏” 而不食叶。这类禁忌的实质是拟想家蚕行为的人格化。其实联想禁忌的实质也是迷信禁忌, 只不过与神怪无关而迷信色彩稍为淡化一点而已。

经验禁忌是在养蚕中掌握了某些直观的因果关系而又未完全弄清内在联系和规律情况下形成的,即俗谚所谓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如在蚕病蔓延年份拒外人进蚕室相应防止了细菌和病毒的带入;蚕厌油烟和辛辣气味, 因而忌开油锅、忌食葱姜利于家蚕的生长发育。鼠食蚕, 蛇为鼠天敌, 相生相克, 视蛇为保护神, 既是经验禁忌, 又是迷信色彩的禁忌。

实际上, 上述三类蚕忌互相交杂融通, 难以截然区分。其影响也是综合的, 在人云亦云的从众惰性心理支配下, 积靡而使然。蚕桑禁忌的本质是消极防范手段和自我抑制心态, 表现形式是步步为营, 处处设防, 谨小慎微。养蚕绝非是一帆风顺之事, 禁忌“失败”时而有

之, 特别在长势不良或出现病害征兆时, 蚕农常忧心忡忡, 于是攘解体系就成为禁忌的补救手段, 被想像成具有逢凶化吉、遇难呈祥的作用, 称之为祛蚕祟。

若遇蚕事不利, 或往蚕神祠庙膜拜祝祷, 烧香许愿;或去算命问卜, 送一顿“更饭”, 打发饿鬼;或拜“蚕花谶”超度亡灵, 或去神汉巫婆处问“蚕花讯”, 带回一把香灰撒在蚕匾内压邪;或在蚕室门上张贴门神像, 画上弓箭或悬挂照妖镜等。禳解行为其实是一种亚宗教行为。有些禳解行为已经演变成定时的节候习俗, 如清明日习惯吃螺狮, 但吃法又异于往常。这天用针将螺肉挑出食之, 称为“挑青”, 食后把空壳抛上屋面,使传说中藏在壳内危害家蚕的“青娘”无法作祟。吴江南麻地区端午节例食面条, 规定不能用门牙将面条切断, 而须吸入嘴内闭唇嚼烂, 据说这种吃法可以吃掉“拖丝娘”(蚕病之一, 学名脓病)。

吴江蚕区在家蚕食叶盛期, 本地桑叶不敷, 常从桑叶行里购买来自东山和乌镇运来的商品桑叶, 蚕农在外来桑叶进屋前先用桃枝拍打几下, 赶掉野鬼,寓于桃木可以驱邪的传说。有些蚕户将桃树嫩枝弯成小圆圈放在蚕匾内压邪。也有蚕户将蚕神像或蚕猫的剪纸贴于蚕匾。

讨口彩在吴语地区无处不在, 蚕户尤喜用吉兆语言表达自己的愿望, 渲染欢愉气氛, 这在太湖沿岸蚕桑产区是乡民普遍的自我安慰心理状态, 它给于人们乐观和希望。就其精神支持作用而言, 有它的积极意义, 恰与禁忌所持的抑制和消极成强烈对比, 因而可以说口彩是禁忌的对立面。

蚕事将始, 即在堂屋、蚕室到处悬挂(或张贴)长条红纸, 纸上用毛笔书写“蚕花念四分”(或“蚕花念八分”)。乾隆《震泽县志)(生业) 记载:“每出火蚕一斤, 收茧十斤, 为十分, 过则得利, 不及则失利。”念四分及念八分寓意多收茧多出丝, 多多益善。如今还偶见农家养蚕时悬挂或张贴红纸, 但纸上写字极少见。

蚕桑产区的寺庙在蚕月大忙季节要敲“蚕花鼓”, 每当黄昏由老和尚执槌, 鼓声时缓时急, 时轻时重, 从鼓点节奏听来, 隐如 蚕花念四(八)分”, 越听越像, 越听越喜。

大部分口彩由谐音派生, 虽然纯属附会, 却迎合人们内心的预定取向, 使之引入如意如愿的境界, 其思想方式有似于联想禁忌, 作用却相反, 具有一定的精神激励机制。

上簇初时, 邻里亲戚在望山头时馈赠的礼物中,誊鱼及水糕(方形米粉糕)为必备之物, 从鲞(xiang)的谐音引伸出来, 意为“有想头”, 期望来年再丰产;水糕谐音丝高, 意为生丝高产。也有人送糖馒头, 吴地人俗称“甜包子”, 意为“包好”,“甜在心里”。

蚕家婚宴, 喜娘一定要为新娘夹一撮肉丝, 并说上一句好口彩,“吃点肉丝, 年年做(缫) 出好丝。”吉祥用语, 无所不在, 如睡觉要叫“眠一眠”,甚至连出恭方便之类也雅称为“睁一睁”, 吴语中睁与胀(zhang) 同音, 寓意蚕体长一长, 颇为生动的是憧憬于蚕桑丰收,竟致人们的行为语言也蚕格化了。

上簇后, 游民乞丐用稻草扎成覆以红布的马明王菩萨, 徜徉于蚕户之间, 边鸣锣, 边唱道:“马明王菩萨上门来, 家家看蚕大发财,小茧采来像鸭蛋, 大茧采来像鹅蛋… … ” 这种凑趣、讨俏的行乞方式迎合了蚕家的求吉心理, 以好口彩赢得颇丰的布施。

蚕桑禁忌和口彩承袭了数千年, 带有浓厚的社区文化和民俗文化色彩。禁忌和口彩的表现方式虽截然相反, 一抑一扬, 一忧一喜, 形似对立, 但其本质和目标却是一致的, 即趋利避害的功利主义, 借用精神助力追求茧丝丰收的物质境界。

蚕桑禁忌和口彩是落后的农业经济产物, 其产生根源是乡民认识水平幼稚, 印上了特定时代的烙印, 但不可一概斥之为怪诞不经和荒唐可笑。本世20年代,苏南地区倡导科学养蚕(新法养蚕) 以来, 民智渐启, 蚕桑禁忌逐渐淡化, 至新中国成立初期多已不存, 尤其是带有迷信色彩的禁忌, 基本破除, 缘因蚕农的企盼和期望可以运用科学技术来实现, 而毋须借助神力。至于蚕桑口彩, 仍较普遍地存在, 尤其在中老年妇女心中, 根基颇深。

(周德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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