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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德斯鸠: 幼稚的东西往往被说得很严肃

 xkyq 2019-03-07

孟德斯鸠论科学与艺术

来源:法哲学与政治哲学论坛

译者:哲泓

伟大国家和蛮族之间的区别就在于,前者已投身于艺术和科学,而后者则完全忽略。也许大多数国家的存在要归功于艺术和科学所提供的知识。如果我们有美洲人的风俗,那么,两三个欧洲国家很快会吞噬其他所有国家;然后,也许一些征服我们世界的人,会像易洛魁人一样,夸耀自己已吞噬了七十个国家。

但是,除开那些蛮族,如果一位笛卡尔比科尔特斯和皮萨罗早一百年来到墨西哥或秘鲁,并且,如果他向这些人民教导说,人,跟有他们一样构造的人,没法成为不朽者;他们身体这台机器的弹簧,就像所有机器的弹簧一样会慢慢磨损;大自然的影响只是法则和交互运动的结果,然后,科尔特斯带着他那伙人,就永远摧毁不了墨西哥帝国,同样,皮萨罗也摧毁不了秘鲁帝国。

难道可以说,这种史上最严重的摧毁,无非是对哲学原理无知的一种结果吗?的确如此,我也将证明这一点。墨西哥人没有火器,他们只有弓箭,也就是说,他们有的是希腊人和罗马人的武器。他们没有铁,但有燧石(能像铁一样切东西),然后把它们插在武器尖端。他们甚至拥有出色的军事战术:他们的队伍非常紧凑,一旦士兵死亡,就立即被另一名士兵取代。他们有慷慨和勇敢的贵族,他们比欧洲贵族更羡慕那为荣耀而死的人生。此外,他们帝国的广阔疆域,使墨西哥人有一千种打垮外国人的手段——假设无法歼灭他们。秘鲁人有同样的优势;事实上,无论他们在哪里进行自卫,无论他们在哪里进行战斗,他们都会成功。西班牙人甚至预计过,自己会被那些决意自卫的小部落消灭。那么,美洲人为何这么容易被摧毁呢?这是因为,他们眼中所有的新东西——一个留着胡子的男人、一匹马、一把火枪——都有一种无形之力的影响,他们这种力量认为无法抗拒。美洲人缺乏的不是勇气,而是成功的希望。因此,一个糟糕的哲学原则——对物理因果的无知——使两个伟大帝国的所有力量瞬间瘫痪。

在我们这里,大炮的发明,只给了首先用它的国家十分微小的优势,因为尚未确定谁实际上才是第一个使用者。而小型望远镜的发明只帮过荷兰人一次。我们已经学会在所有这些效果中看到纯粹的机制; 因此,没什么技术进步,是我们无法用另一项改进来对抗的。

科学因而是有用的,因为它们治愈了具有破坏性偏见的人。既然我们可以希望,一个曾经扶持过科学的国家将继续这样做,使之足以不陷入到导致自取灭亡的粗鄙和无知,那么,我们接下来要谈谈其他动机,看是什么鼓励着我们投身科学。

首先是内心的满足感,这来源于看到一个人发展出卓越,以及一个有智能的人变得更聪明。 第二是全部人都有的某种好奇心,而这一点从来没有像本世纪那么合理。我们每天都听说,人类知识的界限已经无限延伸,学者们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学了那么多,而成功的程度使他们有时怀疑其真实性。我们难道不该参与到这个好消息中吗?我们知道,人类的精神已有很大进展:难道我们不是看到了它曾经在哪里、它所走过的道路、它所留下的轨迹、它所感到自豪的成就、它所渴望的成就,以及它竭力想获取的成就?

吸引我们走向科学的第三个动机,是有根据获得成功的希望。让本世纪的发现如此令人钦佩的,并不是人们所发现的简洁真理,而是发现它们的方法。方法不是构筑大厦的砖块,但它是建造整个建筑物的工具和器械。

一个人可以为拥有金子而洋洋自得;另一个人为自己知道怎么制造黄金而感到自豪; 当然,真正富有的就是懂得如何制造黄金的人。

第四个动机是我们自身的幸福。对学习的爱几乎是我们唯一永恒的激情; 当被赐予我们的这台可怜机器临近报废时,所有别的激情都离开了我们。热情和浮躁的青年,他们从一种快乐追逐到另一种,只有一点时间去体验纯粹的快乐,因为在有时间去感受最好的快乐前,就赶去享受下一个了。随着年龄的增长,感官为我们提供肉欲快感,但几乎没有纯粹的快乐。那时我们就感到,我们的灵魂是自身的主要部分。似乎将灵魂绑在感官上的锁链被打破了,于是现在的快乐就只在灵魂中,完全独立。

如果在生命的这个时刻,我们没有给予灵魂适当的事业,那么,本应忙碌而如今却无所事事的灵魂,将陷入一种可怕的倦怠,使我们走向毁灭;我们要么违背天性,固执地寻求不属于我们的快乐,那么,我们越靠近,这些快乐似乎就越后退。快乐的年轻人在诸多幸福中感到极大愉悦,也不停地侮辱我们。当年轻人感受到年轻的种种好处时,它也让我们如此感受:在最活泼的群体中,所有快乐属于他们,遗憾属于我们。学习把我们从这些困难中拯救出来,它所产生的乐趣并没有提醒说,我们日益衰老。

我们需要一种幸福,它可以与我们一起度过生命的各个阶段:人生苦短,所以我们应该拒绝任何不能终身陪伴的幸福。空闲的老年只不过是负担; 但老年本身可不是负担,因为如果老年在一个世界贬低了我们,它就会使我们在另一个世界受益。难以容忍的不是老年人,而是这样一种人——他选择在无聊中毁灭,或从一个聚会跑到另一个聚会,寻求一切乐趣。

另一个鼓励我们投身于学习的动机是:我们社会能从中获取到的好处。我们将能够为已有的许多东西增添便利。商业、航海、天文、地理、医学和物理等,已经从我们前人的工作中获得了上千改进。留给后人比我们现在拥有的更多财物,这难道不是一个伟大的目标吗?

我们将不会像尼禄的朝臣一样,不公正地贬低科学和艺术蓬勃发展前的那些世纪。 Miron,qui fere hominum animas ferarumque oere deprehenderat,non inventit hoeredem [米隆,纵使他几乎能将人和兽的魂魄捕获进青铜,却找不到一个接班人]。我们的世纪可能和另一个世纪一样忘恩负义; 但后人会帮我们伸张正义,并为我们这一代人给出补偿。

在返航后,对于亲手领着富商穿越浩瀚大洋的人,富商很容易就会嘲笑其无用。人们也明白,一个充满荣誉和头衔的骄傲战士,会蔑视我们时代的阿基米德,因为后者质疑了战士的勇气。那些设计制度的人,他们对社会是有用的——这些是热爱社会的人——他们非常希望被视为掌管着大局。

在谈完科学之后,让我们谈谈美文(Belles-Lettres)。纯粹的精神之书,像那些关于诗歌和修辞的作品,至少具有普遍用途; 而且,这类益处往往比特定的益处大。

我们在这些作品中习得了写作的技艺、构思的技艺、优雅地达它们的技艺,以生动的方式,并伴随着力量、典雅、秩序,以及焕发精神的多变。

难道大家不都时不时看到,有些人凭着对技艺的运用,能将技艺推进得很远,但因为他们缺乏教育,就既无法形成也不能发展一个观念?他们就丢失了所有来自于努力和天分的益处。

各门科学触类旁通:最抽象的科学能影响那些不那么抽象的,而诸多科学的总体关联于美文。以聪明和精致的方式来处理科学,会收获颇丰;这让它们变得不那么干巴巴和令人望而生厌,并让它们在各人的脑海中触手可及。如果马勒布朗士神父是个不那么迷人的作家,那么,他的哲学就只能一直限于学院内,就好比被关在阴曹地府。有些笛卡尔派只读过丰特奈尔的《论世界多元性的对话》(Mondes);这部作品比一部高深的作品更有用,因为它既是最严肃,又是最大多数人能读懂。

丰特奈尔(Bernard Le Bovier de Fontenelle),启蒙时期法国作家,1686年出版《论世界的多元性对话》,对当时的知识界产生很大影响。

我们不能凭作者所选择的风格来评价一部作品的价值:幼稚的东西往往说得严肃,而严肃的真理却被诙谐机智地道出

但是,除开上述观点,那些焕发至诚之人精神的书籍,也并非毫无用处。这种阅读是人世上最纯粹的消遣,因为它几乎总是取代了娱乐、放荡、中伤,还有野心的谋划与实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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