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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字 吴伯凡是个有意思的人，他总是在问一个问题：在大是大非面前，历史上男人的表现为什么总是不如女人？比如柳如是，比如董小宛。  《见字如面3》第十期 男人当然有很多英雄，这个问题其实是在感叹：为什么那些优秀的女人身边，总是伴随着一个特别不堪的男人？ 柳如是和董小宛都是号称秦淮八艳的绝色风尘女子。她们挑选男人的标准都很高，而且看中的全是才华风骨。  电影《柳如是》万茜饰演柳如是 柳如是曾经的情人包括了南明复社的领袖张缚、陈子龙，但最终下嫁的却是却是又老又油腻的钱谦益。 这位曾经的东林党领袖，在柳如是拉着他跳河殉国的时候嫌水冷，却能长久匍匐于滂沱泥泞之中跪迎清军的到来。 钱谦益因此遗臭万年。  冒辟疆 面目比较模糊的是董小宛下嫁的冒辟疆。无论是有限的史料记载还是后世流传的八卦编排，冒辟疆都没有输在历史大转折的气节上。 这位明末四公子之一的帅哥，受到过阉党余孽的迫害，拒绝过新朝皇上的垂青，终身以才名享誉江湖，得以善终，并且躺枪出演了顺治出家疑案的男配角。 顺治不可能因为董小宛的离世而闹着出家，董小宛也不可能是传说中顺治宠爱的董妃，八卦研究的这些定论，符合了中国传统的道德预期。 但这并不能解脱缠绕在冒辟疆身上的历史疑点，或者说，几百年前的八卦在冒辟疆身上留下了太多难以自圆其说的bug，让人觉得任何时代的公民老公，其实都烂泥扶不上墙。 传说中的冒辟疆，其实就是一个终生不断掀起荷尔蒙狂潮的浪荡公子。  董小宛与冒辟疆 19岁成婚，娶的是中书舍人苏文韩的女儿苏元芳，这位苏氏有才到了画作现今还存世。 好吧，这是父母包办的娃娃亲，不算。 冒辟疆的第一次出轨，是结婚第二年爱上了名扬秦淮的著名歌妓王节。这件事冒辟疆的文友写诗点赞的时候连苏夫人都不避讳。 有其文友锡山黄传祖《奉祝辟疆盟兄暨苏夫人四十》诗为证：“金陵握手钱郎席，王姬劝琖淹遥夕。” 好吧，这不过是当时的风气，也算不上什么出轨。 但冒辟疆在爱上王节娘的同时还疯狂地爱着另一位歌妓李湘真，这位李十娘比王节娘名头更大，位列秦淮八艳之一。冒辟疆六次去南京赶考，每次都住在李湘真的寒秀斋。这个有冒辟疆自己的诗为证：“寒秀斋深远黛楼，十年酣卧此芳游。” 十年酣卧之后，冒辟疆终于劈腿上演了更轰动的爱情，这回是陈圆圆。没错，就是那个后来在传说中辗转于吴三桂、刘宗敏之手色甲天下改写了历史方向的陈圆圆。  电视剧版《鹿鼎记》 梁小冰饰演陈圆圆 冒辟疆有多爱陈圆圆，又有他自己的笔录为证：“咿呀啁哳之调，乃出之陈姬身回，如云出岫，如珠在盘，令人欲仙欲死。” 但陈圆圆实在是太抢手了。 冒辟疆刚开始惦记，陈圆圆就被豪门窦霍掠去。好容易等到陈圆圆再次现身，冒辟疆立即立下婚约。到了约定的迎娶之日，却又被窦霍家门下的家臣提前十天，生生又给抢走了。堂堂明末四公子呀，痛不欲生，却也就这么忍了。 这窦霍家得有多霸道？你在度娘上只能查到窦霍因抢了冒辟疆的陈圆圆而留下的姓名，抢了冒辟疆女人的门客连姓名都没留。这么能忍的公子，脾气好到让人有点怀疑人生了。 你以为冒公子会因两次打脸淡出江湖，却想不到他迅速更换渠道再次蹿红。你以为冒公子等了陈圆圆好几年，却想不到他在认识陈圆圆之后没几天，就天天去找董小宛了。 等到陈圆圆鸡飞蛋打，董小宛恰好瓜熟蒂落。 为冒辟疆出面办理董小宛赎身的，正是咱们前文提到被历史唾弃的油腻老头钱谦益。  《见字如面3》第十期 故事说到这儿，就开始有点乱了。后来两人过了九年的好日子，再后来，就花开两朵莫衷一是了。 不管董小宛最后到底是死于洪承畴、顺治的怀抱，还是死于冒辟疆的怀抱，任人打扮的八卦史最少留下了一个重要疑问：酷爱封存自己文字的冒辟疆留下了自己全部的历史，为什么后人就没法通过这些一手的文字，给出确定的董小宛的行踪和终点呢？ 冒辟疆又不是在自己的笔记中只挑对自己有利的写，据冒辟疆自己的诗文记载，董小宛一死，他的爱情故事就又有了新的篇章。  《见字如面3》第十期 冒辟疆在复社里有个朋友叫管勋，因为反清事败牺牲了。烈士家的遗孤叫吴蕊仙，置身投靠到冒辟疆家。 两个未亡人同病相怜，很快就坠入爱河。但这两人没法结婚，倒不是冒辟疆有什么道德洁癖，而是身边还有宠爱之人。 当年与董小宛过日子的时候曾经买下过一个女孩，小名叫吴扣扣。买的时候就知道冒辟疆的毛病，说“这女孩儿是君他日香奁中物。” 果不其然，董小宛刚一离去，这女孩就成了冒公子最宠爱的小妾，冒辟疆的文友陈维崧还专为她写一篇《吴扣扣小传》。有这么一个带着董小宛痕迹的女孩争宠，吴蕊仙实在不愿意趟这摊浑水。 但这还不是最伤心的。冒公子不但爱保存自己的诗文，还爱珍藏自己的绘画。 董小宛在世的时候，冒辟疆家里还有两个美女，一个叫蔡含，专门帮助冒辟疆画画，一个叫金晓珠，专门帮助冒辟疆刻印，现在还有她们与冒辟疆合作的画作存世，江湖人称“冒氏双画使”。  电影《柳如是》 董小宛在的时候，冒辟疆只能将这两位闲置在他的“染香阁”中，任其提高艺术造诣。董小宛走了，这两位就全都登堂入室有了名分，成了蔡夫人、金夫人。 面对这么纷繁的情场乱局，吴蕊仙使性子宣布退出竞争，闹着遁入空门。冒辟疆的解决方案是专门为吴蕊仙在离家不远处修了一座庙，起名叫“别离庙”，并有题诗：“别离庙，春禽叫”等等，几个意思？这冒辟疆还有人设吗？ 故事说到这里，已经全然无聊。耐心整理八卦，只是为了提出下面这些如鲠在喉的疑问： 说好的魂牵梦绕旷世爱情呢？说好的战乱遭劫颠沛流离呢？说好的威武不屈落魄公子呢？你冒辟疆到死都锦衣玉食，我就问你怎么偏偏在路上把个大活人董小宛就给丢了呢？  《见字如面3》第十期 董小宛走失的过程，在《见字如面》最近更新的第十期中有她信件的细节披露。这封信也未见得真是董小宛所写，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冒辟疆这个人，不值得。不但不值得董小宛的爱，也不值后世附加在他们身上的所有传说。 附：信件原文 贱妾蒲柳残姿，岂惜葑菲下体 董小宛写给冒辟疆 明末清初 【现场版 董白再拜并致书公子： 记得秦淮画舫，初侍歌筵。刚一相见，你我眉目传情，但很快你就离开了。我读着李商隐“身无彩凤双飞翼”的诗歌，想着此生就是你的人了。后来我生了病，在秦淮河边的房子里奄奄一息，刚想着天上人间相隔，你我注定再也见不到一面。就在这时候，没想到公子你忽然就出现了，在病中拉着你的手，就好像是在梦中。从那天开始，我的身体渐渐有了起色。但是那时候呀，人事变幻莫测，此心虽已有寄托，而此身仍无法相从。想了很多办法，仍是难以解脱。 幸好有虞山老尚书与公子交情甚深，慷慨地为我们排除了困难，帮我清偿了债务，脱离了青楼，还派了车辆和随从，把我送到如皋您的家中。于是我才能够成为您家中的一员，照顾您的生活。从那天起，我们抱衾裯于夙夜，偎冷暖者频年，携雨携云，朝夕相伴。我还记得咱们经常半夜煮茶喝，也会画些画，写些字，燃一炷上等好香，奏一首曲林间的清曲，所有一颦一笑之间，都充满了爱与被爱的满足。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现在，天翻地覆，国破家亡，王师在途，杀人盈野。公子您出身于世代贵族之家，自然该被精心呵护。贱妾我不过是蒲柳残姿，哪还敢把自己当回事。自从举家避难，相携潜匿荒村，我就因为步履艰难，最终在半路走失了。我寻寻觅觅，踽踽凉凉。 忽然，有几个当兵的骑着马走到我面前，目不转睛地看着我，问我说：“你是董小宛吗？”我点点头。他们就下了马，让我骑上去，把我带到了一个军营。报告说：“我们把董小宛接来了。”这时候我心中忐忑，不知是怎么回事。还以为马上就要被他们的兵刃剁成肉酱了，就是这样也没什么可怕的。没想到他们并没有粗暴地对待我，还让我上了后面的一辆车。我还以为是遇到了公子您的朋友了呢，高高兴兴地上了路。 没过多久，就到了金陵。立即就有好多老妈子、侍女迎上来，把我接到行馆。我发现不对劲，想死却没死成。因为公子您过去声望显赫，弄得贱妾我也误赚了些虚名，所以才被人如此重视。为公子想，为国家想，我都不能轻易地以死逃避责任，却给公子留下烦扰。这是我要说的一段深藏于心的苦衷，谨披沥于公子之前。 想想我每日晨昏侍奉公子，也经历过几度春秋。正享受着云鬟玉臂之情，忽然就看到了烟消云散的空茫。想不到遭遇这千古未有之奇祸，就让我自己去承受吧。公子您就当我已经死了，我呢，只有期待和公子您来生再见了。唉！文姬归汉，根本就没有期限。昭君和番，从此再没有回还。临书哽咽，无泪可挥。只希望你好好照顾自己，别再将我放在心上。 【原文版 董白再拜致书公子左右： 记得秦淮画舫，初侍歌筵。乍见目成，旋又别去。诵李商隐“身无彩凤双飞翼”一诗，此身已许公子矣。厥后河房卧病，一息仅存。窃思天上人间，断无相见之日。不意此时公子忽临，病中握手，尚疑是梦。自是始日有起色。然斯时人事变幻莫测，此心虽已有寄托，而此身犹不及相从。积虑存思，仍难自释。幸有虞山老尚书与公子深交，慨然为之排难解纷，为之偿债脱籍，轻车遣从致之如皋。至是方得被充下陈，奉侍公子。从此抱衾裯于夙夜，偎冷暖者频年。携雨携云，靡朝靡夕。犹忆午夜制茗，水绘题经；甲字煎香，朴巢订谱。凡此一颦一笑之间，皆为予取予求之地。“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比者天翻地覆，国破家亡，王师在途，杀人盈野。公子簪缨世胄，自宜金玉其身；贱妾蒲柳残姿，岂惜葑菲下体！自从举家避难，相携潜匿荒村，妾以步履艰难，遂至中途相失。寻寻觅觅，踽踽凉凉。忽有游骑过前，目不转睛，视妾遽相问曰：“汝董小宛耶？”颔之，即下骑，以骑载妾而驱至一军次，报曰：“迎得董小苑至矣”。妾此时心中忐忑，不知所以。满拟膏其斧钺，即亦不惧，讵意不加强暴，载之后车，犹以为与公子有交，亦欣然就道。无何抵金陵，旋有媪婢数人相与迎迓入行馆。渐知有异，觅死不获。第以公子望重当时，贱妾虚名误赚，此亦有所由来也。为公子计，为国家计，皆不得轻于一死以塞责，转恐贻公子之戚。此白之一段深衷，谨披沥于公子之前。 伏念奉侍晨夕，备历春秋。正赋云鬟玉臂之情，忽惊云浮玉垒之耗。不料千古未来之奇祸，于妾一身当之。公子以妾为已死，妾期公子于来生。嗟呼！文姬归汉，知已无期；昭君和番，从兹不返矣。临书哽咽，无泪可挥。伏惟珍爱，无以妾为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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