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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理丨潮州广济桥:横跨历史的旷世之作

 徒步者的收藏 2019-03-10

图/才人

01

俯下身来,攀在长的栏杆上。

遥远处,薄暮低垂,树影摩挲;极近处,水光涟漪,波浪横生;在中间,是一座海市蜃楼一样的画桥。映着辉耀的灯火,它似浮在水面,又像长生于虚空里。

黄昏的景色流动不息。人语声,车辆声,小贩的叫卖声,统统变成透明的虚幻。那座桥,亦像电影里的重叠镜头一样闪动,用朦胧的流动与光影,描绘出此世所无的一个世界。

再也没有比垂落的帷幕更勾人遐思的了。尤其,扑朔迷离的灯火在眼眸中央点燃时,不知有多少人会为那难以形容的美心颤神栗。

图/才人

这是潮州给我的第一印象,更确切地说是突然而至的广济桥于轻描淡写间吹过的风。这座从千年前穿越而来的浮桥,历经重重沧桑与迷雾,寄存于虚空与现实的物象之间,日复一日地细话着当年。

未涉足之前,或许我激动于它表象之下的梦幻氛围。现在,我却更想剥去那层层外壳,回归于它奇特的谱系,将所有的秘密变成语言。

因为,它终将成为此行记忆里不可磨灭的一个片段。

02

关于广济桥,应先从韩江说起。

在南中国,韩江是条独俱一格的河流,它沿着闽西北赣东南的崇山峻岭顺势而下,一路流经汀州、赣州、梅州与潮州。而汀江水与梅江水,也似不甘孤寂,浩浩汤汤倾泄而下,流到了大埔的三河坝,再汇入滚滚向南的韩江之中。它们一起,滋养着世居于此的客家人与潮汕人。

宋乾道七年,潮州太守曾汪想到若在江上建一座桥,或许可以周济民生。不论八百多年前,在水深流急,六百米宽的江面的造桥,是件多么艰难而又不可能的事。这位魄力非凡的太守都在浩瀚的韩江中游,州城东门处,拉开了轰轰烈烈的建桥序幕。

从曾汪开始,潮州的先民,在一任任潮州太守的率领下,年复一年,造桥不止。至宋开禧二年,凡一百三十五年,这一豪迈的壮举终于完结。广济桥东西桥二十三座桥墩,始告完成。由于中流警湍尤深,没办法造墩,只好仍以梭船连结。

于是,一座旷世未有,举世无双的桥梁,便出现在了八百里烟波浩渺的韩江之上。它东临笔架山,西接东门闹市,向南可以眺见凤凰洲,向北又可仰望金城山。在万事万物皆不便利的古代,更是成了闽西、甘南、粤东三省边,二十二县生民的向往与传说。

又一百二十九年后,明宣德十年,潮州知府王源,对广济桥进行了规模空前的迭石重修,并在桥梁之上,修建了亭物一百二十六间。

自此之后,除“桥”之外,集天时地利与人和的它,成了一处热闹非凡的“桥市”。

每当天刚刚破晓,江面上浓雾尚未散尽,广济桥上已是人声鼎沸,络绎不绝。待到清晨的第一缕光线洒向桥面,一百余间店铺也纷纷开门面客。

茶亭酒肆,客舍食当,各式各样的旗帆依次铺开,在江面上迎风招展。更有肩挑手提的小贩们陆续登桥,抱布问丝,问卦占卜……

每每行至广济桥上,望着水中亭台楼阁的倒影和十八梭船上的旗帆,心中总会莫名地涌上丝丝遗憾,多想回到过去,与他们摩肩接踵,把酒话桑,品一品幽微的生活情趣,做一回自在和乐的古代人。

03

作为潮州的门户,潮州人心理上的地标。广济桥衔接着潮州的古今,见证着世代的浮华,也传承着潮州的文化。

论名气,它与赵州桥、洛阳桥、卢沟桥并称为中国四大古桥之一,也是“百粤第一桥”。论工艺,它集桥梁、拱桥和浮桥于一体,堪称桥梁史上的孤例。论风情,它梁舟结合,刚柔并济,亭台楼阁,浮光掠影,别有一番韵味。

在潮州的历史上,广济桥从来不是旁观者,而是彻底的参与者。

千百年来,这座桥连同桥上发生的一切,都是深埋于一代代潮州人心中的印记。风吹不动,雨摇不晃。

油画家黄孝仁曾为它作过布面油画。浑黄灰蓝的色调,空旷寂寥的空间里,两座高高矗立的桥墩,几根岁月沧桑的石梁,凌空横架在桥墩的半腰。左边桥墩的半壁上,一株倔强的鸟榕,仍在翠绿着枝叶,虬屈着根系……

那副仅仅为90×70cm的画面,让人刻骨锥心地震撼。从中款款而来的是桥上说不尽道不完的故事:每夜,都有人到桥上挂风雨灯,给东来西往的行人送去光亮;也有人每天都来打扫桥梁,到十八梭船上擦拭浮桥;更有潮州沦陷期间,日本人用钢索偷偷换掉了几百年来串连梭船的藤索……

时间的洗礼,战乱的纷飞,让它难免于衰败。

待到五六十年代,广济桥早已似步入风烛残年的老人。斑驳苍苍,残破不堪,却仍旧挺着凛冽的风骨迎来送往。一位位文人大家从此走出,再走向世界:青年的饶宗颐,夹着书本走过广济桥,在桥东的韩山师范第一次走上了人生的讲台。少年的林墉初拿画笔,亦是到广济桥上来写生。

还有从官塘墟到潮州城读书的陈复礼,在广济桥头的省立第二师范,他度过了十五岁到十九岁的时光。这位摄影家,足迹遍及大江南北,用镜头将张家界、九寨沟第一次介绍给了世人。徽州民居、黄山迎客松、新疆喀纳斯、川北四姑娘山……无数的风景,经由他点石成金。只是,等到广济桥修复完工时,他已年过九旬,再也无法扛起相机,为曾经走过无数次的桥,留下一张刻骨铭心的照片。

2003年至2007年,以明代最完整的风貌为样本,广济桥被重新修缮。残存的二十四座古桥墩被加固维修,桥墩上建起了古色古香的亭台。“十八梭船”的启闭式浮桥也已恢复如昨,白天整齐有序地在江面排列,傍晚时分便会“消失不见”。

唯一不同的是,曾经的商贾市集,如今成为了潮州民俗手工艺的所在。而作为旅游观光步行桥的它,也开始迎接着络绎不绝的外来者。

从今日的滨江长廊望出去,关于广济桥的那首歌谣已经遥遥复活:“潮州湘桥好风流,十八梭船廿四洲,廿四楼台廿四样,两只鉎牛一只溜。”

徐徐的微风里,它日夜不歇,一唱三叹地向世人展示着它的千娇百媚,也为绵延千里的韩江,增添着最瑰丽的一抹。

04

最后,让时光退回到1200年前的那个冬日。

唐元和十四年元月十四日,一位举步蹒跚的孤独人,缓缓走出了长安,以戴罪之身一路向东、向南,再向东、向南。

这便是唐宋八大家之一的韩愈。

在那个漫无边际的冬日里,他孤独地行旅在荒凉的路途之中。生命里一场意外的转折,仿佛可以窥见深不见底的命运。这个身处困窘之中的三尺男儿,毫不掩饰自己的脆弱。

犹如诗中写道的那样:“恶溪瘴毒聚,雷电常汹汹。鳄鱼大于船,牙眼怖杀侬。州南数十里,有海无天地。飓风有时作,掀簸真差事……”宦海沉浮的惊与惧,八千里路的云和月,岭南之地的蛮与荒,一坨坨,一寸寸地压着他的心。

到任不久,韩愈同当时的潮阳县令史虚己入乡野巡游,所到之处清风拂面,江海荡漾,连木棉也绽裂一样的红。村村的水井石栏旁,女人们淘米洗菜捣衣,孩童们嬉戏追逐。

这样一个恬静淡然,涛声漪韵的海滨小城,又哪里是毒雾瘴氛之地?在那年的季春时节,曾经的悲、痛、愤、忧,终于消褪而去。韩愈,也开始竹杖芒鞋,草笠蓑衣,优哉游哉地融入了潮州的生活,专注于自己的小吏生涯。

时年六月,潮州淫雨不消,韩愈忙着祭雨乞晴。深秋,潮州又遭遇阴雨,致使稻穗发霉,蚕茧歉收,他为无力救灾而深感愧疚,并将所有罪孽引以为咎,惟愿福祉潮州百姓。

彼时的潮州,尚有鳄鱼,其残暴酷烈,甚于猛虎、长蛇。为解除民瘼,救百姓于水火,他组织数次围剿。待到鳄鱼被逐,他也赢得了所有人的信任。

此外,他命人开凿水渠,滋润田畴;举荐赵德为衙推官,一力主持州学,在世代潮州人心中种下一束儒风诗韵的树。唐代时,潮州登第进士者,仅3人。至两宋之时,已达172人。真如韦庄诗云:“家家生计只琴书,一郡清风似鲁儒。”

在这个曾经的边陲之地,他用一颗赤子之心,映照着这里的一寸一所,映照着每一个细碎的日子。短短的八个月里,从没有一日荒废。

韩愈是无私的,他用退之潮州的8个月,给了潮州平原一座文化之邦。而生于斯,长于斯的潮州人,亦是大方的。他们将一州的山川土地都慷慨地赠予他:这里的山名为韩山,江名为韩江。这里的木是韩木,路是昌黎路,庙是韩文公庙……

05

今时今日,孩童们上学前,仍要先从桥上走至韩公祠堂拜访。每逢木棉花开,人们也会奔走相告,出门赏花。

街头巷尾,老一辈人仍然最爱讲他与这座城这座桥的故事:当年的韩愈很喜欢登笔架山游览,却备感过江之苦,于是,便请他的侄子韩湘子与广济和尚一起筑桥、造桥。

图/才人

这个传说一样的故事,真真假假,早已无从分辨。只是,仍然有更多的人宁愿去相信,又再一次讲给另外的人听。大概,在他们眼中,广济桥便是这样美轮美奂的一个存在,唯有真善美的灵魂,与亘古不变的万物才可与它相衬。

对了,传说里,它另有一个别名叫做湘子桥。与别处的桥不一样,它是一座海市蜃楼一样的画桥。

每当深夜里,倚栏而望,寂静的夜空之下,它如烟花一样绚烂如谜,却远比烟花长久,亦从不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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