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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新观察 旧物如暖 | 沐沐

 老鄧子 2019-03-11

旧物如暖

放假了,腾出时间整理屋子。很多旧物,束之高阁,落满灰尘,好几年不曾动用,也没舍得扔。在用的东西,也长满污垢,比如这两口锅。

大晚上的,三个多小时,我撸起袖子与这两口锅作战。锅的反面结了硬硬的油污、锈片,去污粉丝毫不能撼动它们。我找了把铲子,一点点铲、挖,对冥顽不化者,用刀削、撬,用刀背使劲敲打。硬垢去得差不多了,再撒上去污粉,用钢丝球使劲擦。

窗外,路灯两两相对,向街巷深处漫延,人影在灯下浮动。很小的时候,快过年了,母亲把灶上的黑锅倒扣在院里的老橙树下。这是一口很大的铁锅,经过一年的烟熏火燎,锅底结了一层厚厚的灰垢。母亲用铲子把灰一把把铲下来。外层的灰很软,铲子一去,就轻轻地跌下来,里层的硬灰,需大力挥铲,铁与铁的刮擦声,惊动了猪圈里的猪,牛羊“刷”地竖起了耳朵……最后,大黑锅改头换面,被拎回灶里。那晚,那口刮过灰的锅,在柴火的燎烤下,滋滋作响,比任何时候都响。

边回想着,动作没停,手下的锅已锃亮如新,身轻如燕。而我的腰却直不起来了,手臂酸软沉重,指头粗糙,黑垢渗进了指甲……  

    
这两口锅,是我们刚举家搬迁到厦门时买的,距今八年有余了。很普通的铁锅,已不记得具体价格,应该不贵,顶多七八十块钱一口。几十块钱的锅,用了八九年,算是物尽其用了。买一口新锅的价钱,远远抵不上洗一口旧锅的辛劳,我何必如此劳心劳力呢。


断舍离是当下一个很高频的词语,确实,物质世界和心灵一样,已越来越拥挤,我们需要不时精减,取舍。许多物品很快被置换,就如生活中的一次性用品,用完一扔了之。一次性的生活是很便捷清爽,可又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什么都留不住。

补鞋时,鞋匠胖子面前总有一堆矮不下去的鞋子:男式的、女式的,平跟的、高跟的,凉鞋、皮鞋、运动鞋……五花八门。有些是皮质很好的靴子,只需垫个备用跟;有些鞋子则是粗劣货,破得不成样,一付歪瓜裂枣样。以前,总不能理解这么残破的鞋子何苦一补再补。

现在突然明白,有时补一双旧鞋子,并非因为拮据,更可能是出于念旧。当一双鞋破了,仍被珍惜着,补起来穿在脚上,是人与鞋子长期磨合出了感情;当这鞋子老旧得不能穿,仍被细细地拭掉蒙尘,珍重地放进柜子的深处,一定是这鞋子背后有让人不能舍弃的往事。 


和旧鞋一样,一口锅确实是不值什么钱,为什么要保养呢?一样器具得到妥帖照料,长久陪伴在生活中,像生命中的伙伴一样,令人踏实安稳,看到它,往事会纷至沓来。我忽然模糊地明白了吝啬与珍惜是有一点点区别的。

            “指挥官”父亲

 

雨,在地上织出无数细密的针脚。我站在檐下。“帮囡妮遮一下伞。”妈妈嘱咐道。父亲早已拿伞等着了:“那还用得着说。”雨不小,我乐意父亲送送我。


我的车技不好,第一次买了新车开回家,就让门柱把后视镜给挤碎了,那会,迎新车的爆竹硝烟还未散去,镜子碎片躺在一地殷红的爆竹屑中,像无数只嘲弄的眼睛。那以后我对我家围墙的门一直心有余悸,这些年车技并未见长,内心的阴影面积也不曾缩小。所以我都把车停在远离庭院的斜坡处,那里的宽度足够调头。


斜坡离家有六七十米远,雨点落下来,父亲的半只袖子都快湿了,伞明显往我这边倾斜。我把伞柄推过去,他又执着地挪过来,就像刚刚吃饭时,我夹一个鸡腿给他,他非要夹回给我,说我在外吃不到。


吃饭时,父亲说:“这次回来,今天可是头一次在家吃饭呀。”我一下呆掉了。前天回来,我在镇上买了五斤排骨,妈妈煮了一大锅热乎乎的排骨汤,我们仨边吃边说笑,他就忘了?

“爸,前天,我回来吃的饭,饭后还给你和妈妈理了发,你记不起来吗?”我提醒他。每次回来,我都要带工具给二老理个发,他们也中意我理。我继续提示那天吃饭的细节,父亲一脸茫然,思索着,最后羞赧地摇摇头:“记不起来了。”我心里叹息,父亲越来越健忘了。母亲说你爸现在可不中用了,糊涂得很,都不敢让他一个人出门,脾气又大。


父亲日益糊涂,离群索居,我看在眼里,内心灼痛。大脑沉积的淀粉样斑块加剧缠绕神经元时,就会一步步杀死神经元,大脑由此不断萎缩,认知功能日益受损,这就是“阿尔茨海默氏症”,俗称老年痴呆症。父亲肯定不会得这种病,对吗?


我劝母亲:“你别和爸计较,就把他当做孩子吧。”


我把母亲张罗的一大袋东西放进后备箱,发动车子,准备倒车。真是要命,在下面明明看着宽度绰绰有余,一拿起方向盘人就发蒙,对车后的距离没有任何判断能力。我踩下刹车,求助地看向父亲,他紧盯着我的车身,边挥手说:“倒,继续倒,后面宽着呢。”我放心了,大着胆子继续退。那一刻,父亲就是威武的指挥官。谁说父亲不中用的,后备箱放的是他种的山药和白菜,他还能指挥我倒车呢。“倒……倒,倒……好,停。”这不,靠着他的正确指挥,我把车头成功调回来了。

我刚刚就指望着父亲送我时,顺便指点我倒车。不管岁月怎么改变着他,不管岁月将如何改变他,在我的心里,他还一如从前,是我最大的依靠。有他在身旁,我就不害怕;有他的注视,我才有力量走得更远。


车子缓缓启动,父亲还在挥手,我不敢抬头,怕他看见我流泪的眼睛。

制作:清风拂面

 作者简介:沐沐,江西上饶人。散文习写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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