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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玉聲談關公戲心得

 老茶树ieh6s3ds 2019-0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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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玉聲談關公戲心得》

       過去有句民間俗傳:“ 關老爺不能睜眼,關老爺睜眼就要殺人了。”我認為,這句俗傳只適用於針對製作佛像、石刻、壁畫、繪畫、木雕、版畫、鐵畫、陶瓷器等各種藝術門類,對戲曲舞臺表演藝術卻並不適用。這句俗傳,在清朝嘉慶年間,確實對京劇舞臺演繹關老爺這位神化了的人物產生過影響。那是在1812年前後,京劇自米喜子(米應先)開始,舞臺上有了關老爺戲。當時,關老爺已被皇家乃至老百姓奉為神佛。在供奉“關聖帝君”的滿清時代,戲班(演出團體)自然是要對舞臺上演關老爺戲有比較嚴格地規定,演員凡是演老爺戲的日子口,必須剃頭、刮臉、洗澡,進了後台不能說說笑笑,不許說髒話、帶髒字,化妝後更不能隨便言談。在我幼時看我父親演老爺戲,怹到了戲園子(今日稱作劇場)後台,穿上胖襖,拿起一張老爺碼,##老爺碼照片##  折合疊成三折,揣在胖襖裡,再坐下來開始扮戲(勾畫老爺臉譜)##關老爺化妝照片##,扮完戲(化完妝)洗手穿行頭(行頭就是戲曲服裝);等到開始勒頭了,勒好網子、水紗,繫上千巾,戴上髯口之後,又拿起一張老爺碼,如前一樣,折合疊成三折兒,端正地放在網子上面,頭頂正中,勒上盔頭(夫子巾),然後非常嚴肅地坐在那裏如同一尊神像般候場了。

      早先那個年月,舞臺上關老爺的坐相要正向端坐,如廟裏的佛爺坐相。台上主要是賣唱,唱的時候只是坐在哪唱,眼睛不能睜開,眯縫著眼睛。也不能頻繁地做身段,老爺需要拿青龍刀的時候,只能是雙手死把攥著刀杆,開打過合不能活把,手不能上下移動,更不能“撒把”過合(“撒把”就是左手攥刀杆,放開右手為“撒把”。)即便是開打舉刀過合時,要如奧運會運動員進場舉旗人的雙手把位姿勢;開打斬將,只是蹩刀一橫,今日的《白馬坡》關公斬顏良時橫刀一蹩,仍然保留著最早傳統的演法。關老爺戲傳到我師爺王鴻壽那裏,怹把原來僅有的《白馬坡》、《臨江會》、《華容道》幾齣戲,發展創造出三十六齣關公戲,豐富了老爺戲的劇目;同時,豐富了老爺戲的舞臺表演藝術,關老爺的行頭(包括頭飾、服裝、道具)都有了較大的改變,老爺戲在舞臺上的表演身段多了,幅度大了,加上了趟馬等舞蹈程式動作,青龍刀的用法再也不是“死把”。

      王鴻壽老前輩收我父親李洪春以及林樹森、周信芳等人為徒。家父在王鴻壽老前輩的關公戲基礎上,又創造了十多齣關公戲,從我師爺的三十六齣發展成為四十九齣關公戲。我父親是唱武生、武老生的,中年以後著力於關公戲,並以關公戲享有盛名。早先只有幾齣關公戲的時候,老爺戲是屬於唱工老生應工;到我師爺那個年代,老爺戲劇目多了,老生、武老生都能應工;到我父親那個年代,就逐漸形成了紅生行當,紅生行當專屬關公戲,紅生戲就是老爺戲,老爺戲就是關公戲。

      繼承發展關老爺戲,我父親可謂先驅人物。怹的老爺戲,突破前人的一些表演方法。怹根據自身嗓音條件,把歷來以嗓音高亢響亮著稱的唱唸,改施以橫音、寬音,摻著炸音,用渾厚、沉實、蒼勁並帶沙音的嗓子表現關公叱詫風雲的氣概,前無古人,自成風格。我父親的老爺戲允文允武,又以武取勝,做工、身段以及青龍刀式、開打、趟馬、身段動作,乃至眼神的運用等,都不受前人的表演約束,突破樊籠,有著全面的繼承和發展。最為重要的一點是,怹演老爺戲,把眼睛睜開了!我父親說過:“老閉著眼睛成了瞎老爺啦。”眼睛是心靈之窗,演員要學會在舞臺上用眼睛說話,舞臺表演對眼神的運用至關重要,演員不會用眼睛等於不會演戲。我父親演老爺戲把眼睛睜開是一大突破。前輩演老爺戲都是以廟裏的佛像為依據,微閉雙目,看前人留下的劇照可知一二。

       我師爺王鴻壽的老爺戲也是微閉雙目,唯家父演關老爺戲睜開雙眼,兩眼射出光芒,大有驅邪鎮魔之氣勢。在我父親之後,演老爺戲的大都睜開了眼睛,應該說舞臺上關老爺睜開眼睛始於家父。

      我父親把武術關王十三刀,一刀化三式,融於關老爺舞臺表演藝術。怹對二十四幅讚關老爺的對聯,以及與關老爺有關的繪畫、佛像、壁畫、古蹟、廟宇、墓冢等,也都一一悉心研究,從中悟出精美的關老爺舞台藝術造型身段,或從中受到啟迪,融入關老爺戲的唱唸做打舞表演之中。家父的老爺戲比較火烒,只要怹的老爺一上場,就能令人振奮,觀眾就會聚精會神地盯著看。怹的老爺戲節奏非常強烈,非常具感染力和震撼力。怹善於駕馭鑼經,強化表演。在二十世紀三十年代,我父親的老爺戲確實是一種新興的紅生表演藝術風格。當時,有人承認我父親老爺戲的演法,也有反對的。承認者,尊稱怹為“洪爺”、“紅生泰斗”;反對者,貶稱怹是“瘋老爺”。一時的褒貶可以不論,歷史才是最好的驗證。後來演老爺戲的演員,大都宗我父親的表演路子。怹的學生,包括弟子和向怹學過戲的人,如:李少春、李萬春、高盛麟、王金璐、袁金凱、宋遇春、張世麟、李盛斌、張雲溪、梁慧超、李和曾、奚嘯伯、李春仁、茹元俊等不下兩百餘人,可謂桃李滿天下;我家弟兄四人:金聲、玉聲、潤聲、世聲,還有我的侄子李孟嘉(我六弟世聲的兒子)都得到怹的親傳。

    我父親十六歲被迫離開父母,隻身闖蕩,含辛茹苦,一生風雨,為京劇付出了畢生精力,成功地演繹了義薄雲天、威傾華夏、神人合一的關老爺這一藝術形象。從三十年代始,歷經一個甲子有餘,一直享有“紅生宗師”、“活關公”的盛譽。

      關老爺戲的表演藝術,是中國傳統戲曲藝術的結晶,老爺戲把老生、武老生、武生、花臉以致於小花臉等各個行當的表演藝術融為一爐,形成了與其他各行當不相同的唱唸作打舞,手眼身心步,確立了紅生獨特的表演藝術,產生了獨立的紅生行當。紅生藝術不愧為中國傳統戲曲藝術的瑰寶,屹立於世界藝術之林。

      紅生是個特殊行當,它有嚴格規範的表演功法程式,老爺戲的表演功法程式與其他行當有不同之處,也有相同之處。所謂相同處,就是“功法心為上”,“法從心上了”,“心”是表演之源、藝術之宗。所謂不同處,就是每個行當的表演“心源”所在各異。要演好關老爺戲首先要砸好老生、武老生和武生的表演藝術基礎,然後才能學得和掌握老爺戲的表演功法程式。學老爺戲也得從說話學起,先把嘴裏頭掰持清楚,嘴裏(唸詞)有基礎,會方便得多。老爺戲的唱唸不能同於老生,也不能同於武生。老爺唸詞不是老生所追求的那種湖廣音的味道,也不是武生那種高亢挺拔地唸法。老爺唸詞要具叱詫風雲的氣概,與老生、武生的嘴裏勁頭都不一樣,總之嘴裏(唸詞)必須規範。掌握了老爺戲的表演功法程式,運用自如了,表演的“形”中正規範了,才能從“形”練到“神”,以“神”取得“心”源。如果“形”的基礎不規範,是到不了“神”那兒的,更無法取得“心”源。這與練功一樣,從“形”上練起,從外練到內,從“形”練到“神”,形神兼備,這是第一步。然後,逐步地由“神”練到“心”,練得“心”法,以“心”領“神”,以“神”引“形”,取得“心”源。這種練功方法是用“拉戲”體現出來的,一個人在練功房認認真真地排練全齣《水淹七軍》,自己演給自己看謂之“拉戲”,“拉戲”可以使演員全方位的提升表演藝術水平。比如練《挑滑車》這齣戲,只練“轉燈”、“大槍花”、“劈叉”等技巧部分,練完就收工了,這麼練只限於練形的階段。應當要從頭到尾、認認真真地“拉戲”,要和演出一樣,起霸開始,對方的詞也在心裏默,自己的唱唸更要認真地唱出來、唸出來,一絲不苟地把全齣戲拉完,如在舞臺上演戲一般,在練功房自己演給自己看。只練技巧部分,“大槍花”、“轉燈”、“劈叉”,練得也都不錯了,那麼“唱唸”、“功架”、“表演戲料(神氣)”、“韻味”都沒顧及到,這等於一個人爬山,腿、胳膊、身子上去了,腦袋卻落在山下了,別忘了腦袋也得上山!練功要拉全齣戲,全方位地練,才能全方位的提升,久而久之,就能磨練出頗具神韻、令人回味的表演藝術,煉出智慧,得到“心源”。

      演好關老爺戲須知老爺戲的表演心源所在。演好老爺戲要取石佛的心境、寺廟佛爺的目光。龍門石窟的石佛、靈隱禪寺如來佛、觀音菩薩的眼神,都是略微往下看,非常肅穆凝重、慈善、安祥地顯示出海納百川、普渡眾生的神態心境,演老爺戲的心源就是這種心境:以海納百川、普渡眾生為其心源。

      老爺戲用眼神有它的特殊要求。有時讓人感覺是瞪眼,其實不是瞪眼,是含眼,眼睛往回收斂,含眼珠子不是往外努著眼睛瞪,往外努著瞪眼那就傻了。老爺戲最忌諱兩隻眼珠子往外努著瞪,如果再加上端肩縮脖子的毛病,容易顯露出一副凶煞之氣,那就不是關老爺了。

      老爺戲青龍刀的拿法也頗有講究。橫著拿青龍刀的時候,倆膀子不要架起來,不要圓著端著膀子,倆膀子要鬆下來,但不是鬆懈。倆膀子鬆下來拿青龍刀,如武老生《定軍山》黃忠拿刀的樣子。老爺的青龍刀與黃忠的青銅刀橫刀時的相同處就是“鬆”和“功架”,不同處在於老爺橫著拿刀時,背後左右兩個膀扇子往裏扣,不能扣大發了,扣大發了就成了背膀子了。老爺橫拿青龍刀倆膀扇子往裏扣,不是端肩,橫刀端肩必然縮脖子,端肩縮脖子是演老爺戲的大忌諱。橫刀站立,青龍刀的刀刃要向前方,刀刃對著敵人,刀面向上,不要向前面方向。刀面若是向著敵人方向,刀刃必然對著自己的腦袋,前邊即便沒有敵人,刀刃也不能對著自己的腦袋。我們唱武戲的應當知道大刀起碼的拿法,刀刃要對著敵人,不要對著自己的腦袋。

      老爺的戳刀相,戳刀弓箭步推髯亮相的勁頭,要幾處勁頭歸一處,幾處勁頭合成一個“范”,戳刀、右手蹩腕子攥刀杆、上右步、右弓箭步、左手推髯亮相;戳刀要穩不能拙,右手蹩腕子要疾不要忙,上右步要有力度不能狠勁,順勢用腰裏勁讓髯口,順勢左手推髯,立腰、拔背、鬆肩、扣膀扇子、凝眉、含眼、閉氣亮相、一口深呼吸。老爺戳刀相有兩種,左手膀臂推髯位置各不相同,前者,因為老爺的髯口很長,故推髯的左手膀臂弧度大,亮相每一部位的位置如刀、盔、髯口、膀臂的弧度、左手推髯的位置、弓箭步,全身的比例從上至下比較協調;##弧度大推髯戳刀關老爺劇照##  後一種,老爺的髯口很長,左手推髯膀子的弧度小,與全身的比例有些失調;##弧度小推髯關老爺劇照##  兩者的區別在於左手推髯的位置,前者顯大氣,後者略小氣。

  眾所周知,相由“心”起,拿刀也由“心”起,“心”是“源”,“形”中正規範是基礎,從“心”起,“神”才能出來,“神”出來了,“形”就會有份量,就會產生韻律。即便是往那兒一站,都會有氣韻。如前輩所言:台上要有佛光。我理解演員臺上的“佛光”就是演員的表演藝術“氣韻升輝”。反之,“形”不中正,“神”不顯現,“心”無所宗。“形”是表演藝術之根本,重中之重,無形神不現,無神心不顯,形不正,心、神全歪。

       演好關公戲,須知演員表演發展四個階段:

       第一階段,演老師。老師怎麼教,學生怎麼演,按部就班。

       第二階段,演技巧。在舞臺表演實踐過程中,把自己學得的東西以及自己喜歡的一些表演,添加到自己的舞臺藝術實踐當中。

      第三階段,演戲。人成熟起來,主動地學一些文化文學知識,豐富自己的內涵,根據戲的情節內容發揮自己的表演技藝,發揮自己的智慧、表演才華,演戲如果步入演人物、刻畫人物的“迷途”,就難以使表演藝術昇華到高級境界。

      第四階段,演員在舞臺上的表演,一戳一站、一舉一動,就是簡單地一個捋髯、抖袖都有韻律,無論唱唸作打舞,手眼身心步,都富於餘韻。表演達到給人享受、令人回味的最高藝術境界。

      演好關公戲,還須知演員應當具備四個條件:

     第一,具備中正、深厚、瓷實地傳統藝術基本功,並善於運用、駕馭,要有相當高的創造能力。有了中正、瓷實、深厚地表演基礎,創造出來的東西才是中正的,不會是胡纂。

      第二,要學文化,具備相當地文化水平、文學素養,對表演藝術有較高的欣賞水平、鑒別能力,只有會欣賞藝術,對表演有較高的鑒別能力,才能知道什麼是好的,什麼是應該做的,什麼是應該留的,什麼是應該舍的。

      第三,觀察大自然,熱愛大自然,不斷體悟大自然的萬千氣象變幻。努力促使舞臺表演藝術與天地萬物相融,與宇宙氣韻相合。

     第四,融會貫通。

      下面就上述四個條件談一些心得體會。那是在1966年上半年,我在杭州,到西泠印社四照閣喝茶。中午時分,正喝著茶,突然變天,烏雲密佈,從南向北貼著湖面,氣勢凶猛,滾滾而來,似天鼓聲震寰宇,烏雲如發瘋的猛獸要把四照閣吞下去,霎時天色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一閃亮,瓢潑大雨從天上潑了下來,猶如天河倒傾,雨點有小拇指粗細,打在孤山山石上,驟雨擊石,山石濺起來的水珠像珍珠一樣,真可謂珍珠漫孤山。這是佛爺點化予我,讓我領略宇宙萬物之靈變幻神韻,使我頓時開竅。我把驟雨擊石、烏雲滾山的氣勢融入我的基本功中去,用在舞臺上。比如《長板坡》大戰,趙雲與曹將張郃的開打“快槍”,我就用驟雨擊石的節奏和氣勢,讓張郃沒有還手之地。破曹八將,心中有烏雲滾山之氣勢,我就是猛獸,要把曹八將吞下去,這種氣勢融於舞臺開打衝陣中,表演藝術與天地萬物相融,與宇宙氣韻相合。

    前些年,我養畫眉,每天去杭州葛嶺遛鳥,把畫眉掛在樹上,看山、看樹、看天。一日,茅塞頓開,看出眼前一棵樹,如鑄鐵一般,扎在山地,那氣勢就是《挑滑車》的高寵啊!我就把這棵樹的形象氣勢,作為我的表演內涵,挺然屹立,銅澆鐵鑄一般,上陣殺敵,視死如歸,生而何歡,死而何懼,它就是高寵。我把樹上的葉子被風吹得沙沙作響,以及葉子被風吹得飄動的節奏,與我《挑滑車》鬧帳一場高寵有句話白的身段相融合。高寵唸“把俺高寵一字不提”的時候,唸到“一字”之後,我抖動盔纓與樹葉的飄動是一個節奏,樹葉被風吹得沙沙作響,我的盔頭也作響,盔頭作響是盔上的泡子相碰撞的聲音,它的聲響正和樹上的葉子被風吹動的聲響是一樣的。

    我創造《乾元山》的走邊,想到杭州白堤柳樹,柳條被風吹得飄飄蕩蕩,它就是我哪吒的表演意識:清風拂柳,飄然若仙。只有舞臺表演藝術與天地萬物相融,與宇宙氣韻相合,才能體會到表演藝術源於宇宙大道,產生於智慧。

   演員學文化的心得也可一談。唐李白有“夫子今管樂,英才冠三軍。”之句。李白這首詩不只這兩句,這首詩是贈給他的朋友何昌浩的,何昌浩是唐節度使的屬員或觀察使的屬員,他前去上任,李白寫了這首詩贈予何昌浩。詩句中“夫子”指的是何昌浩,“今管樂”是說你就是今天的管仲、樂毅。在戰國時期,齊國、燕國先後強盛過,就是因為有管仲、樂毅。“英才冠三軍”,三軍中數第一的英才。我把李白這兩句詩作為《隔江斗智》周瑜的表演內涵,我就是管仲、樂毅,英才冠三軍,執掌三軍司命。內涵豐富了,份量就不一般了。   

     演員不但要會演戲,還得懂得演戲的道理。前輩留下“演戲要知戲情、懂戲理”的箴言,說明“演戲有戲情還有戲理”,戲情和戲理是兩碼事,既有戲情,又有戲理。何為戲情?戲情就是情節、內容。何為戲理?戲理就是表演之理。關於戲情,報刊、雜誌上發表的文章,已多所論及,這裏不必贅言。戲理,既可以順戲情展示表演,也可以舍戲情展示表演。它需要演員有數十年的舞臺表演經驗,才能弄懂弄通,才能駕馭運用得當。比如《白馬坡》場上顏良開打,氣氛很火爆。顏良下場後,老爺接曹操有句話白:“某觀顏良猶如插標賣首爾。”如果按照戲情,這句話白應當輕輕帶過,藐視顏良而已。可是戲發展到這個階段,這種情況下,不能順戲情展示表演了,要舍戲情展示表演,不顧戲情了。《白馬坡》這個地方我父親的處理與眾家不同,老爺唸“插標” 二字叫起來唸,要鑼經(頃倉),“賣首爾” 三個字提起調門來唸,並配以老爺的獨特身段和神氣。這樣唸是為了把剛才場上的氣氛給鎮住,把觀眾吸引到老爺這裏來,戲不能在老爺這塌下去,這句話白還得要下好來,這就是戲理。前輩告訴咱們“演戲要知戲情、懂戲理。”我們不能只知戲情,不懂戲理,甚至無視戲理。  

      傳統戲不是不能動,前輩藝術大師都是根據自身條件改變表演方法,對傳統戲進行創造,成為一種風格,形成流派。改動傳統戲,首先要知道傳統戲是京劇的根,承載著京劇的全部,關係到京劇的存亡,如果京劇傳統戲沒了,京劇也就消失了。京劇要發展,繼承要當先,掌握了深厚地傳統藝術基楚,方能才高八斗,方可論及“尊傳統而自主,守規範而自由,承師訓而自取,施技藝而自然。”

      我聽我父親說:原來《失街亭》諸葛亮是“打小引子”,後來,譚(鑫培)老闆覺得《失空斬》這麼大的一齣戲“打小引子”不合適,要“打大引子”,所以怹把原來《戰北原》諸葛亮的“大引子”即“虎頭引子”用在《失街亭》上,把原來《失街亭》的“小引子”用在《戰北原》這齣戲裏,《戰北原》是一齣四五十分鍾的戲,“小引子”合適。譚老闆調換了這兩齣戲的“引子”,直到今天,《失街亭》諸葛亮就是“虎頭引子”,《戰北原》諸葛亮就是“小引子”。我父親說的譚老闆調換“引子”的故事,對我有所啟發。《走麥城》是齣大戲,關老爺“打小引子”,我學了譚(鑫培)老闆改“引子”的做法,把《麥城》的“小引子”改成了“虎頭引子”。《麥城》原來的“小引子”如下:

綠袍金甲鬚髭乎,鳳目蚕眉美髯公。

我在《麥城》“小引子”後面加詞,變成“虎頭引子” 如下:

綠袍金甲鬚髭乎,鳳目蚕眉美髯公;

生死無二志,義薄雲天,顯神功。  

《麥城》這齣戲的定場詩我也作了改動,原來的定場詩如下:

志氣凌雲貫斗牛,平生最喜讀春秋。

丈夫須抱凌雲志,自然談笑覓封侯。

      我考慮原來《麥城》的四句定場詩,只有第二句“平生最喜讀春秋”老爺用著有針對性,第一句“志氣凌雲貫斗牛”誰都可以用,第三、第四句“丈夫須抱凌雲志,自然談笑覓封侯。”  好像老爺用著不大合適,因為《擊鼓罵曹》的禰衡也用類似這兩句,禰衡唸“男兒若得擎天手,自然談笑覓封侯。”  禰衡比不得關老爺,老爺這時候飛黃騰達,受封五虎上將之首領、水淹七軍、戰績赫赫,受封荊州王,非常紅火。所以我改動了《麥城》的定場詩,改動的依據是《三國演義》原文,稍微加以變動。我到過四川宜賓風景區竹海,山上石雕刻的都是關老爺的神像,橫幅、對聯都是讚頌關老爺的內容,我曾有過記錄。《麥城》的“虎頭引子”。第四句“義薄雲天”,就是從四川宜賓竹海學來的。我改的《麥城》“定場詩” 如下:

威傾華夏著英豪,忠義慨然日月高。

天下鼎足分疆事,夜半征鼙嚮雲霄。

我對《水淹七軍》定場詩也做了改動,其文如下:

睥睨東吳是小兒,猶勝相如在澠池。

心垂日月華夏鎮,勢嚇曹瞞冠三分。   

原來我學得《七軍》老定場詩如下:

威鎮荊州統雄兵,大小兒郎出入驚。

東吳君臣皆喪膽,智壓曹瞞百萬兵。

      紅生表演藝術同樣是“唱唸做打舞,手眼身心步”五功五法。傳統講四功五法“唱唸做打,手眼身法步”。我覺得“唱唸做打”四功並不能全部把戲曲演員表演藝術程式全部囊括其中。所以,我主張四功變為五功,“唱唸做打”加上“舞”,成為“唱唸作打舞”五功;五法“手眼身法步”,變“法”為“心”,“法”放在這個地方很難理解它的意思和作用,所以我把“手眼身法步”的“法”改為“心”,成為“手眼身心步”五法。我覺得“做”和“打”代替不了“舞”,“做”表現的是“喜、怒、哀、樂、懮、恐、驚、思”等面部表情,眼神和眉頭的運用,捋髯、看、撩水袖等小範圍的大、小動作都屬於“做”,“舞”不是小範圍的表演,它是站起來手舞足蹈、滿台調度。如《古城會》的趟馬、《水淹七軍》老爺唱“撥子”時與周倉、關平的盆景式身段調度、《走麥城》末場走雪、圓場等,還有其他行當的“舞”更多了,如《挑滑車》的走邊,《石秀探莊》、《林沖夜奔》、《蜈蚣嶺》整齣戲都是“舞”,《霸王別姬》舞劍、《天女散花》舞綢子、《扈家莊》、《戰金山》邊唱邊舞,錘花、槍花、大刀下場、舞劍、起霸、走邊都是“舞”,不是“做”也不是“打”。“打”是有敵對性質的,戰場上交鋒對壘,打檔子、打把子、小快槍、大快槍、大刀槍、大刀劍、劍槍等開打場面都不是“舞”,而是“打”。只要沒有敵對性質的就是“舞”,如趟馬,別管幾個人趟馬,單人趟馬、雙人趟馬、群的趟馬都是“舞”,不是“打”,也不是“做”。

      古人云:“法從心上來”,“師法從心”。我認為五功五法“唱唸作打舞,手眼身心步”是“死法”,是訓練演員之法,演員必須遵循之法,“死法”要變“活法”,要以“形”喚“神”,以“心”活“法”。“心法”有表演之心、文化之心。表演之心就是演員表演意識,文化之心須要演員修行人品,提高文化、文學意識水平,豐富內涵,把學得的知識給予表演之心養料支持,使表演之心與文化之心二心合一,融會貫通,以“心”法引領功法,功法即活,死法就變為活法。戲校老師在課堂上教戲,學生學戲;藝術家、大師在舞臺上演戲,只要一動、一張嘴,都離不開五功五法,京劇表演藝術的魅力,就在於演員高超絕妙地運用五功五法,使得戲曲舞台表演藝術大放異彩,萬紫千紅。五功五法是京劇表演藝術的核心,削弱了五功五法,等於削弱了京劇表演藝術,五功五法沒了,京劇就消亡了。

        我經過七十年舞台藝術生活,受到各位大師、藝術家、眾多名家、明師的教誨,得以家父親傳,對演老爺戲有所心得體會,總結出紅生表演八字訣:善、淡、清、靜、文、雅、正、遠。

      如上八字訣,每個字都是指導演員在演繹老爺戲時的表演心境,藝術心源。同時,悟得老爺戲的一招一式、一舉一動,一唱一念,所有在舞臺上的形神舉止都應做到:

大氣磅礴、肅穆凝重、儒雅至尊、

泰若致遠、威而不怒、勇而不猛。

      演好關公戲,必須學好做人,為人要有“仁義誠信”,須知“孝悌廉恥”。這是演好關公戲的根本,無此根本,永遠不會演好關公戲,更不能攀上藝術峰巔。

      最後再說幾句不算“題外話”的話,我認為,京劇表演藝術、包括老爺戲,都是“借題發揮”:借故事為題,展示演員的表演藝術。借《空城計》為題,展示演員唱的(西皮慢板即西皮三眼)“我本是臥龍崗散淡的人”......;借《挑滑車》為題,展示演員的表演風采、藝術風範,高級的靠功藝術;借《古城會》為題,展現紅生行當獨具一格的唱唸作打舞、手眼身心步......總之,無一不是借情節內容為題,借劇中人物為表演元素,展示演員的藝術才華,創造智慧。所以,京劇藝術應是“以故事演繹歌舞”,而不是“以歌舞演繹故事”。這既是京劇有別於其他藝術門類的根本特點,也是總結京劇百餘年來演劇實踐所得的事實判斷。明確指出這一點,對於京劇藝術的繼承與發展,應該是有好處的。

      如上所述自肺腑,祈願紅生藝術發揚光大,輝煌梨園。此生無憾矣! 

李玉聲

2019年2月15日於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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