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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我亲爱的三十一楼

 玉人 2019-03-12

编者按

31楼,因位于北大主校区宿舍楼群正中,多供文科院系女生居住,故常被尊称为公主楼,建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可谓历经沧桑,饱含历史。

听说,31楼门前的银杏树是最美的,银杏叶漫天旋舞铺满门前的“情侣路”,承载着多少浪漫心事......

听说,31楼楼边的丁香花是最甜的,丁香花热闹盛开,那氤氲在空气中的灿烂芳香让人难忘......

你是否还记得当年的那片阳光,那株丁香,那棵梧桐,那间卧房?

老31楼楼道

31楼2层水房

31楼224宿舍“舍友”合影(缺一人)

77级中文系校友刘学红在31楼224宿舍窗前的留影

这是一封写给宿舍楼31楼的信,承载着青春的记忆,踏着时代的歌声,寻梦而来。过去的人,过去的事,过去的楼,望中犹记,萧萧来路......

亲爱的三十一楼:

昨夜我梦见你,三十一楼!

其实,是梦见自己风一般地从你的小北门穿过长长的走廊,经过东面那个正大门,那里是走廊里面最光亮的地方,然后,就看见小南门外面连翘正开得热闹。

然后我就醒了,果然是做梦!

我住在31楼的那四年,小南门外面并没有这么鲜艳的花儿。而你,亲爱的31楼,已经被拆了好多年。

我想你了!

刚入学的时候,总会在偌大的校园里迷路。四处问路,被问到的同学总是忍不住要纠正我:三十一楼?哦!你是说31楼!

于是明白,31楼才是你的正确称呼,透着亲热,透着随意。可是心里,总觉得你还是有大名的,毕竟,你是我在北大的家。

十七八岁的时候,总觉得四年时光,不过是大把岁月当中的一小缕,甚至不值得好好布置要住四年的这个家。

1988年的春天,东大门附近的几个宿舍来了进修生,只住三个月。

有一天刚好路过,刚好有人喊开门,偶然地就瞟到一眼她们的宿舍。

就那么惊鸿一瞥,我真的被惊到:里面墙上挂了壁毯!她们挂了好看的窗帘!她们的蚊帐是透明的纱,桌子上铺了花团锦簇的桌布……

那开门的姑娘笑盈盈地哼着歌儿,欢快的音乐声从门里面满溢出来,她的同屋从我身边端了一大锅热气腾腾的羊肉,好开心地说着话走进去。

那一瞥,开悟:人家只住三个月!人家住得多么自在!

我们的四年,跟我们将来的四十年,甚至这一辈子的一百年,其实跟三个月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那一瞬间我知道了,31楼,亲爱的,你是我的家。

我们宿舍六个人,来自法律系的三个班。一开始我们这里是每个班活动的最边缘。我们班的肖朝君在这个阶段担起了他的历史使命。

朝君在新生欢迎会上唱了一曲《熊猫》,一曲成名。不止是我们法律系,全校八四级的文艺青年好像都认识他了。

而朝君生性活泼,他过来31楼,总是会挨个宿舍地拜访,话题又超级的多,他到哪个屋,哪个屋就欢声笑语。

逐渐地,宿舍界限被模糊,女生互相之间开始熟悉交流。

不过那时候流行的友好宿舍,男生宿舍与女生宿舍结对子的玩法,始终没有在我们宿舍兴盛过。

北大小南门附近有一两栋宿舍楼,号称是被爱情遗忘的角落。我们宿舍在31楼的小南门附近,应该也是受这个风水影响吧。

没有跟同专业的同学住在同一间宿舍,恰好形成一个更为紧密的宿舍关系,31楼108成为我真正的家。

上课的时候,接触的是同学,讨论的是学习和班级活动。下课之后,回到宿舍,尽可以犯懒拌嘴琢磨各种吃食。

叩响我们宿舍门的,除了熟悉的同学,老乡,更多的是各种推销。

刚入学,我们屋就被两个高年级同学忽悠了去拍照,写一个小纸条给我们屋老大包福荣拿着,自己集合,自己前往未名湖博雅塔下面找拍照的那位摄影师。

这个项目选得很好,31楼的新生几乎都被忽悠了去拍过照片。相信有好多同学还珍藏着当时的照片吧?

我们没有照片留存。那天全屋六个人竟然都找不到北,走了很久很久,直到前方出现一个漂亮的石头牌坊,上书三个大字:清华园。

至今每次提起这事,老大还抱怨我带错了路。这个嘛,还是得怪老大,她应当任人唯贤,用人不当的错误必须得她来承担.我虽说是108嫡嫡亲的老五,毕竟是路盲。

还好,北大七年,在偌大的校园里面跌跌撞撞,我终于大概知道点东南西北,至少能从任何角落找到回31楼的路。

大三之后敲门推销的,大多是粮票换丝袜或者鸡蛋的,似乎少了点文化气息。大家都在复习考研的时候,我们屋老大逍遥自在,她不考研。这天她听见有人一路地敲门,就知道这人大多是推销的,并不是特意要找某一间宿舍的某一个人。因此敲到我们屋时,老大并没有起身应门。

后来她听到楼道里收晾晒衣服的声音,觉得奇怪,一开门,就见几个十来岁的小子朝着北门狂奔,她就飞快地追,居然追到了,而且成功讨要回来被偷走的牛仔裤。

现在想想,老大跑步的功底应当不错哦。

澡堂是那个时代的共同记忆。

我进大学才第一次住宿舍,第一次进大澡堂,却对公共澡堂适应得很快。后来知道这是因为近视。

水汽弥漫的澡堂里,我看不清任何物件,分不清任何人脸,因此我与世界两不相扰。

穿着拖鞋斜跨着脸盆,脸盆里装着刚买的洗发精护发素,头上的头发蒸腾着热气,从北门走回31楼,觉得生活多美好!澡堂就在家门口!

走在长长的挂着滴水衣服的走廊,眼看马上就要到南门边上我们屋了,忽然从南门冲进一个黑影,飞快地跑过我身边。紧接着又是好几个身影,一叠声地喊着:抓住他!抓住他!飞快地追过去。

什么都没有看清,倒是听得真切,甚至还记得那人跑过去的喘息声。

后来才知道,那人进了澡堂的女浴室,被人发现并且被一路追着从学二拐进我们31楼。后来究竟有没有被追到我们都不知道。反正我们一群刚入学的小女生,吓得不轻。

冬天从澡堂出来,照样热气腾腾,觉得寒风吹在脸上没有什么凉意。快走到31楼小北门的时候,忽然觉得身后有人拍我肩膀,向左扭头又觉得右边肩膀被拍,回头发现身后并没有人,心下大骇:这是怎么了?

惊慌失色逃进31楼,小北门这边住的是社会学系的美女们,当时其实并不熟悉,但是她们给了我最及时的安慰,和蔼地指出:哎呀!你看看你!洗了澡出来也不包好头发!你的头发都冻成冰瀑布啦!

想我昆明小城,零度都很少有,滴水成冰的景象该多么惊喜!可是当时我真的被冻住的头发惊到了。

31楼的水房有很多埋藏多年不为人知的故事。我们屋距离南面的水房最近,见证过的故事也就比较多。

早晨厕所最拥挤。通常厕所里面隔扇外面站好几个人恭候。有时候性子急的人就会逐个去敲门,冠冕堂皇的意思是:“我只是想确定每一个隔扇后面都有人,万一哪个隔扇并没有人呢,落实一下省得空等。”

当然,敲门还有另一层意思就是催促:快点!快点!

通常这个时候,隔扇里面会沉着地应门:有人!言外之意就是:别催!

有一天早晨,正是厕所爆满个个都赶时间的时候,照例又有急性子逐个隔扇敲过来,想都不用想,里面当然会是一叠声的:有人!有人!

居然,第一个隔扇后面传出来雍容尔雅的一句:进来!

大家在厕所里这么严肃地排着队,忍了几秒,终于还是爆笑。

之后很久这都是31楼的一个梗。每次听到哪个宿舍应门回答:进来!宿舍内外,走廊上总会有几个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然后爆笑。

31楼,这样的故事再也不会有了。你拆了之后,在你原址上修建的新楼,每一间宿舍都配备有独立卫生间。

大学时代我就钟爱睡懒觉,这跟头天晚上几点睡下毫不相干。总觉得能够睡到自然醒,是美满人生的美满标配。

其实也不能算是自然醒,十点半左右必然醒来,因为窗外的脚步声真的非常热闹。食堂十一点开饭,很多人都会提前拿了饭盆,呼朋邀伴地,急急忙忙地抄近道从我们窗前奔向食堂。

若是住31楼的同学,通常也会分流:小北门出去的,那是奔着学五食堂去了;走大门的一定是喜欢学三食堂的饭菜或者馅饼;必须经过我们小南门的,要么学一,要么学二。

周围别的楼,35楼乃至28楼的,如果想要去学二打望,或者馋学一的干烧肉,也大多都会经过我们窗前。

睡梦中被这样宏大的队伍脚步声惊醒,其实心中满是欢喜:多好,醒来就到饭点儿。

同屋的孙智慧总会伸着懒腰,躺着吟出半句:春困秋乏夏打盹。通常我定会翻身爬起来,边找饭盆边应和:睡不醒的冬三月。

有一年寒假没有回家,见识过31楼冷冷清清的状态。

管理员把北门和南门锁上了,害得我每次去食堂,必须从走廊绕到东大门出去,再绕回我们宿舍窗前小道去隔壁的学二。

已经站在东大门了,学五好像也就不觉得遥远。

后来三年,我住学五背后的研究生宿舍楼,似乎再也没有去过学二,太远。

所以说,远方,是一个相对的概念。

那个寒假,发生过一件大事,美国的挑战者号升空之后爆炸,令世人目瞪口呆。

至今记得当时在宿舍里,一遍一遍翻看报纸上对几位宇航员的介绍,无数次伤感落泪。

原本热闹非凡的31楼,偏偏寒假里一片死寂,使得伤感情绪越发弥漫,简直像是困在世界末端。

终于有一天清晨,尚未完全醒过来,远远地听见行李箱轮子在外面水泥地上碌碌作响。有美声的女声在楼梯上唱响: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就这样风雨兼程……

至今还记得,躺在床上听到31楼楼梯上那一声唱,让我这个莫名伤感的低年级学生,无比向往高年级女生自信开朗充满欢笑的生活。

家的感觉就是这样的,同住的家人不需要专门为了你的某一样哀愁专门地来劝慰你,她们的存在,她们的言谈举止甚至走路的声音,都足以让你感觉安慰。

距离毕业还有一个多月,有人来敲门:倡议每个宿舍集资,为咱们31楼装三面穿衣镜,这样大家都有地方照镜子了!

还真是,我终身没有养成随时照镜子的习惯,应该怪你,31楼!

水房没有镜子,宿舍也没有镜子,偶尔照一照,都是踮着脚尖去看一眼我们宿舍老大挂在门背后的那个小圆镜子。她个子高,镜子当然挂得也很高。

后来那一个多月,每时每刻总有脚步声急匆匆来到我们宿舍门前,然后徘徊不去。我心里的小鹿并不会乱撞,因为鹿知道,那是美女们穿了心爱的衣服,来穿衣镜跟前起舞弄清影。

本科毕业二十周年的时候我们宿舍曾经集体重返108。走廊的天花板上依然有滴答滴水的衣服挂着,而那三面穿衣镜都还继续吸引着年轻的女孩子们在跟前顾盼生姿。

亲爱的31楼,你被拆除的时候,我暗地里很是惦记那三面镜子。如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衣柜和自己的穿衣镜,那三面镜子确实不再是什么稀罕物件。可是,那镜子里,曾经映照过多少届学生的青春啊。

大四寒假之后,被安排到顺义法院实习。31楼像温暖的家一样,让我们随时想念。

刚好考研结果出来,通知回学校面试。记得我们两三个人借了自行车,用了五六个小时冒着寒风从顺义骑回北大。接近31楼的时候,脑子里想起的居然是:“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我们几个人当时灰头土脸,全身灰尘,饥寒交迫。心里纠结着到底先吃饭还是先洗澡。楼道里进进出出的同学穿得干净而且靓丽,去食堂的兴冲冲拿着饭盆,澡堂回来的同学身上飘过来香气,她们惊讶地看着我们走进楼道,有些“儿童相见不相识”的感觉。

那时候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作为新一代驴友返回31楼,内心还丝毫没有驴友的自豪与骄傲。

印象深刻的是31楼与学二食堂之间的那条路上,经常会停一辆卡车卸货。卡车的后栏板放下来,有两块木板将货箱与地面连接,食堂师傅一个在车上搬菜,另一个用小推车推了满满的菜往学二食堂里面运送。

有天一个男生骑了自行车过来,他低着头满腹心事,自行车顺着木板几乎要上到货车车厢。

男生惊觉不对抬头一看,愣住了。而那位站在货车上的师傅一扭头,看见这男生骑着车已经近在货车车厢门口,也愣住了。

那一瞬间,就听男生说:哦!你们这里卸货呢!

师傅有些来气,回他:嗯哪!你这是干嘛呢?

那男生早就溜了,剩下我们几个看热闹的笑了好半天。

31楼前面与28楼形成的那个小广场,曾经是我们驻足倾听“造谣广播电台”各种小道消息和点播歌曲的地方。

银杏树在冬天似乎并没有什么存在感。

31楼后面其实也很宽敞,学二食堂地势比31楼低一米多,因此31楼的西面形成了一个平台,必须要专门上台阶才能到这个区域。

打饭的时候偶然见到过有女生在那里踱来踱去地背诵单词。偶尔也有一对一对的在那里流连。

整个四年,我只在这个平台上玩过两三个小时。

韦梦盈,又名韦盈顺,我们班的厦门同学,他引领南方生活方式进入我们年级,让我们知道了陈淑桦、潘美辰,还教会我们吉他弹唱;听说他也是男生打麻将下围棋的急先锋。

毕业花开得红艳艳的一天,老顺约了我们年级的羽毛球高手顾坚,我约上女生当中的高手王穗,在那里打了一场羽毛球。

之前我们都是喜欢排球的。那场球打下来,觉得相聚恨晚。早知道大家都喜欢羽毛球,之前应该相约多打几场。

几个人兴冲冲相约再打,和人生中很多计划一样,总是有种种原因让你无法完成愿望,那成了我们在31楼后院打过的唯一一场羽毛球。

现在仿佛还看得见,31楼后面那个平台上有好几棵古树,正在开着红艳艳的花儿,树叶细细碎碎的,我们年轻的身影轻巧地跳过来跳过去,羽毛球落在地上,地上落英绯红,王穗和老顺讨论这是什么花,有说毕业花,合欢花,还有说学名应该是昼开夜合。

31楼,你的旁边现在还有那几棵古树吗?

31楼,当年躺在宿舍里,后半夜曾经听到火车的声音,众人怀疑那是想家的缘故,因为高考之前我住在铁路边。

前些年出差,偶尔在深夜听到有人吹着口哨悠然而过,我就忽然想起你,曾经许多个晚上有人吹着口哨,蹬着一辆到处都响的自行车,从我们窗外骑过去。

31楼,那一年你即将拆迁的消息是张向英告诉我们的,大学时候她也住在小南门附近。她后来在校友基金会工作,比我们又继续贴近你一些。当时大家一听要拆迁,都对你依依不舍,都想要留点什么作为纪念。

可是,当向英真的千辛万苦帮大家打造出纪念砖,我们却被这个事实惊吓到了:31楼,你真的被拆了啊?你真的变成一块一块的砖头了啊!

慢慢的,这几年逐渐适应了这个概念:每一代学生,都有他们的共同记忆,他们记忆里的北大校园,与前十年、后十年的北大校园,都会有改变。改变,才是常态。

而31楼,你的拆迁恰恰让我们因祸得福。你成为我们心中真的不变的那个共同家园。无论是高我们几届的,还是低我们几届的,无论现在身处边远小镇,还是繁华都市,无论是男生还是女生,能够梦见你的,必定是见过你的。

而梦里出现的你,依然还是当年的那个样子。

1984年-1988年住在你

那里的

杨於蓝

作者简介:杨於蓝,女,昆明人,1984级法律系法律学专业二班,住31楼108室,1988年毕业,同年考取法理学研究生,1991年获法学硕士学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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