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维：怎么教国语（一）

王国维先生是较早译介西方教育学思想的学者，今天的这篇《怎么教国语（一）》带领大家感受一下王国维先生有关国语教学的主张。

一、何为国语

国语。人者，社会的动物，故必须互通其思想。如手势、颜色、自然之声音等，虽足以交通思想之一部分，如禽兽即用此等手段，以交通其所知所感者，然其不完全，固自不待论也。人类反是，用分节之声音即言语以互通其思想，及文化之度更进，则用书记之符号即文字以便其交通。此人类所以超越他动物者也。而民族之文化达斯程度，而有一般使用之言语及文字，谓之此民族之国语。

国语之紧要。国语不但为交通思想之器械，又陶冶国民之品性所不可缺者也。夫国语者，本国民精神之产物，而于客观上表出国民之特性者，故学之即所以养国民之品性也。则欲国家之独立，不可不使其国语独立。若以外国语为教育之要点，而忽于国语之教育，则国民之品性不免陷于崇拜外国，其弊决非小也。

国语于儿童日常之交际及诸科目之教授，时时得学习之。然非特设一科目而教之，不能见其进步。此关系亦如习修身科之与他教科之关系，故国语之教授，必常与他科互相联络补益。但国语一科，不能达其目的也。

国语科分为话法、读法、缀法（作文）、书法（习字）。而话法、读法、缀法，皆由一定之语法，故往往以授文法为通例。小学中虽不必设文典之目，然于读法、缀法之间，便宜授之可也。

话法、读法、缀法及书法，非得独立而教授者，皆密相关系，而有有机的联络者也。即缀法可与读法共练习，读法可为缀法及书法之材料，是则分其教授时间，唯由教授上之便宜，非由彼等互相独立而然也。

二、怎么学话法

言语与文章，为交通思想之二大利器。然言语之用，比文章更广，故其必要亦甚。故话法之练习，为教育上之一大要目，不待言也。

练习言语，当初正个个之语而使言之，次及单句，次进而复合数句，终使能自由发表其思想。国语有益乎智德之启发，既如前述，而言语从其范围之广，而其所及于心意上之效力，决非浅鲜。故语法之练习，即心意之练习也。话法教授之目的，在练习言语，而一面使得思想交通之方便，一面兼及于心意之修养也。

话法之时间。话法不设特别之教授时间，与读法、缀法及他一切科目联络而练习之为常也。或为话法设若干时间，不免流于形式之弊。

练习话法之要件。话法之练习，（一）先授以思想；（二）授以表之之言语；（三）使以其言语明确发表其思想。盖无思想，则言语无意味也。然有思想而无言语，则思想亦不能精确，二者相助而始有效者也。然既有思想，又有表出之之言语，而其发表其言语时，发音或不正欤，或断续抑扬不得其宜欤，又不能全收交通思想之效也。

模范。言语本由外围之人所与之模范而习得者也。英国之儿童，由其所接之人之言语皆用英语，故习得英语。中国之儿童，由其所接之人皆用中语，故习得中国语。而同是中国语也，在使用纯正之言语之社会，则习得纯正之中国语，在使用芜杂之言语之社会，则习得芜杂之言语。故父母、教员之常与儿童相接者，不可不自修正其言语，以为儿童之模范。

言语教授之种类。纯正之模范外，列举练习言语之处如左：

（一）直观教授；（二）读本之讲义及章句之谙诵；（三）作文之预备时之谈话；（四）修身、地理、历史、理科等之说明；（五）日常之谈话是也。直观教授，就日常近接之事物，而谈话问答，儿童初入学校时，所用以练习言语者也。读本之讲义，当正其言语及言语之句调。又读本中之章句，殊如谈话体者，当使谙诵之。此亦所以使儿童有丰富之言语，兼有裨于缀法者也。章句之暗诵，我国及西洋诸国多行之。此外于缀法中，当使先谈其所当缀之事项，又于修身以下之教科目，当使明确演述其所学。又于儿童日常之言语有不正者，当丁宁反复而正之。如此用意，则于言语之练习必有大效。要之，言语教授当与他科联络而行之。能如以上之所述，则自不必设特别之教授时间也。

三、怎么学读法

读本之目的，当自三要点观之：

（一）自国语自身上观之，则读本者实国语教授全体之根本也。详言之，读本以使儿童能读现在及过去之文字为目的，而人之能理解国语之能力，实大半于此科中养成者也。故读本实国语教授之一大中心，话法当附属而练习之，文法亦当连络而教授之，缀法及书法亦当以此为源泉而教之，故读本实可谓国语教授之根本也。

（二）又自实科的知识上观之，则当授修身、理科、地理、历史及以外日常必须之知识，以补他实科教授之所不足，或使复习之。若初等小学校不置他实科时，尤当以读本补此缺点。

（三）又自智德之启发上观之，读本于道德的、国民的、审美的修养，及于练习种种知的作用，大有效力者也。

读本教授之二方式。读本本使儿童由文字、文章，而得种种之思想者。然记述之事项，若有不易解者，则当先与以思想，而后授其表之文字、文章可也。不然，则为字句所拘束，而不能悟全体之意义。于是教授读本时，有二种之方式，即一先授以思想，而后及文字、文章；一先授文字、文章之难解处，以使理会其思想是也。于小学校概用前法，后者只于易解之事项用之。要之，因儿童知识之进步，渐宜多用第二法，以使得独立读书之力。

授文字、文章之要件。于文字、文章：（一）当使翻书记之符号，为声音之符号；诵读。（二）使理会其所读者；解释。（三）谈话所理会之文章之思想；话述。（四）使应用既习之文章，而理会新习之文章，就读他人之文字。以上四要件足矣。

然读本当与缀法联络，故此外尚有他要件；（五）默写所读之文字、文章；（六）某种之语句、文章，须谙诵之；（七）改作所读之语句、文章等是也。而读法与缀法，皆有一定之法则，故（八）当知文法。

授记述之事项之要件。读本之记述事项，其关于修身、历史、地理、理科者，当参考各科之教授法，而属修身科、历史科者，当唤起儿童之感情，而指导其实践。又属于地理、理科者，当使应用于日用生活上。又读本中之图画，当使精细观察之。又有时须示以实物标本，或为简易之实验。但不可全流为地理、理科之教授，而失读本之本领也。

读法。务使儿童自读，而后教师与以范读可也。若教师先读，则非使儿童自练习之方法。德国之教育家分读法为三：其一器械的读法，期读书之正确而毫无涩滞。其二名学的读法，其明文章之断续，而读而解其意味。其三审美的读法，期以自然之调读之。小学校之下级（一学年至四年），以器械的读法为主。然至小学上级，不可不注意于他读法。而名学的、审美的读法，不可不在文章之解释既明之后。即器械的读法，当于读法教授之最初练习之。名学的、审美的读法，于最后练习之可也。但虽在下级，师范之范读，常不可不为名学的、审美的，勿待论也。

读法当禁速读。西谚曰：“速读者，恶读之母也。”又文章所以记言语者，故当与谈话同。滥发高声而诵读文章，亦恶读之一种也。

（己）解释。解释有从原文之次序而一一讲之者，有不拘次序而演全体之旨趣者。而当解释一文章时，当先据前法，再用后法。又文章容易时，有不及读法之终，而直使儿童演全体之旨趣者，亦一必要之练习也。解释语句时，若但改为他语句，则与授第二之读法无异，儿童不能理会之，故当引例设喻以解之。

（庚）文法。既解文章之意味，则当指示其文法。文法之教授，有与读本联结者，有与缀法连结者，有于特别之时间，以系统的方法教授者，皆不可偏废。而在初等小学，则当与读本联络，而指示文法之要点，而应用之于缀法。于高等小学，则以系统的方法授其要点，而取其实例于读本上可也。

（辛）事实之谈话及比较。文章之方面既完全理解，则当明述其所记述之事项，以确识其智识。此际可练习话法，既如前述，而此事项当与儿童已知之他事项，由类似反对及他种之关系，而比较连结之。至修身上之事项，则更当练儿童之判断，而唤起其感情。

（壬）事实。修身之事项，当使儿童应用之于行为。知识、技能，使应用于生业上及日常之生活上。卫生之事项，当使应用于身体上。

（癸）文字、文章。（一）谙诵可为模范之单句、短文、诗歌等。（二）默写语句。此大抵指定一部分，使练习后，然后行之者。然教授之际所摘书之难字难句，亦当使儿童默写之。又课默写时，教师先一读全文，更一句一句，徐徐高声诵读，而使儿童笔记之。最后更一读全文，使儿童自正其误谬。其尚有误谬者，则教师于黑板上或于纸上订正之。（三）用既授之字句，而作新文章，使读之。（四）改所授之语句为他形式。（五）书人名、地名，使用既授之字句，而缀单句短文。（六）以所授之事项，为作文之题目。

以上种种方法，其中有时可省者，附记于此。

——本文摘自中华书局《王国维早期讲义三种》，略有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