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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视点】宋刚明:让灵魂显影

 报春晖131 2019-03-21

让   灵   魂   显   影

摄影:伊莱,瑞德,撰文:宋刚明

一、  大家都叫他依莱

        ELI REED,其名在国内有几种释法:艾里·里德、埃里·里德、伊利·里德、伊莱·律德。为他的中文名,我专门求正过他,他认为伊莱.瑞德才是准确的。我听他的学生说,在美国大家都叫他伊莱。

        伊莱.瑞德1983年提名加入马格南图片社,并与1988年成为正式会员。他是当时也是至今以纸媒摄影记者身份加入马格南图片社的唯一一人,也是马格南成立以来唯一一个黑人摄影师。他于2005年1月起担任德州大学奥斯汀分校摄影学院教授至今。

        他获得的摄影奖项包括:1981年普利策奖提名;马克吐温美联社奖,1983年柯达全球图片奖最佳美术摄影奖;莱卡卓越奖;海外通讯社俱乐部奖;尼康全球认知奖年度最佳摄影奖,1988年国际通讯社年度图片奖, 1992年尤金∙史密斯纪念基金赞助的纪录片摄影奖, 1993年法国佩皮尼昂举行的新闻摄影节摄影节大奖,2011获得有摄影界奥斯卡之称的露西摄影奖。

        伊莱1946年出生于美国,于1969年毕业于纽瓦克工艺美术学院,1982年成为哈弗大学的尼曼学者,大小布什,克林顿,奥巴马都是他的校友。他训练过奥巴马卫队的军人摄影师学摄影,如果不是忙,他可能是奥巴马总统的私人摄影师。特朗普请他去过两次白宫。伊莱说:“我了解成为‘总统的御用摄影师’这头衔代表什么意思,这非常诱人。但我没办法接收,这意味着我必须放弃教书和其它义务。”对伊莱来说,教书育人比跟总统混重要。

二、生命中的节点

        伊莱胸口吊着一个饰品,如同大海深处的虎皮螺,上面雕着图腾,这是他妈妈留给他的,他说对他人生影响最深的是他妈妈。他10岁过圣诞节的时候,用一部很老式的相机给他母亲照相,这是他第一次照相。他母亲在他十二岁的时候去世了,所以这张小时候拍的照片是唯一留存下来的母亲的照片,他一直随身携带,一看到这张照片,就想起母亲。从此以后,他再没有拿过相机,一直到十九岁。

        伊莱在纽瓦克工艺美术学院毕业后,在广告公司干过一段设计工作,他不太喜欢这个差事,反倒是对高中最后一年选修的摄影课念念不忘,直到他19岁生日时拥有了一个简易柯达相机,一有空就拍照,那是1965年或者1966年。有一天他在纽华克的大街上看到一个买热狗的小贩,抽着烟望着远方发呆的样子,立刻抢拍了下来,冲出来后,他为那沉思的神精着迷,这是他第一次拍下某人内心世界的照片,这种让灵魂显影的摄影风格影响了他一身。那一刻,他便认真思考未来要以摄影为业了,两个星期之后,他又买了一部新的亚西卡双镜头反光相机。

        伊莱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摄影老师,叫唐诺.格伦豪斯,我问过他怎样评价他的老师,他说:是教父或者干爸。他们的认识也很传奇。

        艾里离开广告公司后,自学摄影争取接案机会,白天在医院工作糊口,有一次抱着刚冲完的照片缩略图等船,当时已小有名气的摄影师唐诺.格伦豪斯也在等船,他瞥见了艾里手上的宿略图,便主动邀请艾里去他的工作室参观,后来唐诺成了伊莱摄影生涯中最重要的导师,他说是唐诺将他带到了正确的摄影道路上。伊莱认为,一个人的老师越好,他也会变得更好。

        1978年8月2日,他终于得到了自己第一个全职摄影工作,拍摄一对夫妇产子的过程,他很高兴当时有了这份工作,他当天早上6点半拍摄完生产全过程,回家洗了个澡,7点半开始上班。有趣的是,随着小孩的出生,他的职业生涯也仿佛得到了重生,这次拍摄的作品得了徕卡奖。

        伊莱说:“大约在越战的时候,我拍了一些照片,是发生在美洲中部的萨尔瓦多、危地马拉等地区的战争,制作了50张,被我的朋友看到了。那时这些地区政党纷立,战火纷飞,当时的拍摄环境非常恶劣,最后这些照片被刊登在重要的报刊和书籍中,他们看重了我的这些作品,于是很偶然地邀请我加入了马格南。”其实这一点也不偶然,他第一次拍战争,竟是他自费去的。有一次他在四楼拍照,被枪手发现,一阵狂射,他奋力从四楼跳下才检了一条命,他的腿自今还有些拐,就是那次留下的后遗症。那次拍摄的照片,引起了马格南的注意,他是玛格南当时的主席介绍入会的。

三、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我与他有过五次一起拍片的经历,二次一起拍摄响沙湾,三次他来我这里带学生摄影,使我有幸近距离观看他拍摄。我拍照属于快速移动型,一直认为跑得多,机会就多。艾里属于蹬坑型的,他认为发现了有价值的镜头,就应该守在那里拍深拍透。以至于我把一个村庄跑完了,他还在村口的那户人家拍。结果常常是我刨了许多坑,他挖了一口井。

        伊莱学过拳击,他拍照,就如同他的拳击,直接,强烈。我的学生请教他如何摄影,他常常是挥着他的老拳,“碰、碰”,他认为摄影应该靠得够近,直击要害。我拍照喜欢不声不响,从意想不到的地方突然袭击,他拍照则如同架着大炮对着面门轰,简单直接。在三峡的夔门,我们同时拍过一个时尚的女孩,我拍下的是一个时尚女孩与当地农妇的对比,而伊莱拍的女孩,如同从黑暗中浮现出来,他几乎是贴着那个女孩的脸拍。我那显然是套路,而让一张脸跃然纸上,则要硬功夫。我转了一圈回来,他还在那里拍,女孩的一家人都来了,爸爸,妈妈,孩子,满天欢喜的看他拍。伊莱常常有这种魅力,他拍别人,别人不烦,别人喜欢他拍。

        伊莱也是极能吃苦的,2015年他第二次从美国到我这里来,连续飞了12小时,在北京机场又误了一天,到了武汉没来得及休息,就去了三峡。那时三峡尚在建设中,许多路段非常难行。有天晚上,三十多公里路,走了三个多小时,那根本就称不上路,全是烂泥坑,一边还是悬崖。车在一个泥坑一个泥坑艰难的往前行,时时被陷得走不了,路上还发生了月全食,夜绸很如同砚池中化不开的墨,所有的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路似乎没有尽头,看不到出困的希望。我拍了十多年三峡,也没见过这样的危险,几近绝望。我偷看伊莱的表情,他仍镇定自若,决无抱怨。第二天早上我才听学生说,伊莱在给美国的朋友描述这次经历,兴奋得不得了,如同经历了一场战争。他信奉: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伊莱很随和,与谁都处的来,但他的电脑、硬盘、相机,谁也不让碰,就是吃饭,他的相机也放在手边,有谁想帮他放在其他地方,他会马上阻止,吃饭时,他会随时举起相机拍摄。

        伊莱说:“每一天我的相机都在自己的床头边,这样可以方便我拿起来就开拍。就像一个战士每天拿着枪一样,我每天带相机也习惯了。你生命中会有很多导师、老师,教会你把拍好照片变得跟喝水一样容易,但这一切都必须自己消化和内化,用自己的观念讲故事,要把拍照作为自己一项潜移默化的本能。”

        是摄影选择了伊莱,还是伊莱选择了摄影?与他处长了,就分不清了。

四、特别关注人的灵魂

        伊莱出过许多本画册,但最重要的有两本:《美国黑人》与《长长的回家路》。对于现代的照相机,看得见的东西都不难拍,难拍的是看不见的东西,就是人的思想。伊莱摄影作品最显著的特征就是情绪强烈,打开两本画册,强烈的情绪会扑面而来,一幅幅鲜活的作品,仿佛一个个灵魂被显影。

       《美国黑人》是他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创作的反映美国黑人生活的作品,满纸洋溢着同情、敏感、压抑的情绪,传达了他对无处不在的不公正与种族歧视的愤懑。而《长长的回家路》是他一身追求摄影的自传,他人生中遇到的人,他的摄影代表作,他如何用影像表述对社会人生的看法。画册第一张就是一个小女孩高举着双手(1),风吹着乱发,目光坚定的注视着远方,充满了隐喻。里面插入了许多他自己的肖像(2),除了一张他坐在战场的画面是微笑的外,其他肖像都是困惑、苦闷、迷惘的表情。伊莱在生活中是个爱笑的人,这样的画面安排决不是偶然的,他似乎一辈子都在用影像寻找回家的路,然而路在何方,掩卷而思,仍是一片惘然。

        作为一个摄影师,影像表现始终是极重要的,你能做到画面精准,就已经了不起了,比如布勒松;而能在画面中注入浓浓的情绪,则达到了另一种境界,比如冠徳卡。这两方面无论那一方面达到极致,你就是大师,而伊莱·瑞德则在这两方面达到了化境。

        画册中有一张他拍摄几个黑人小孩玩球的照片(12),近处的二个小孩是特写和大特写,而远处三个踢球的孩子和更远处的三个孩子,动作与位置都恬到好处,真的到了增一分觉多,减一分觉少的地步。这只是一瞬间,要对相机有怎样老道的控制力,才能把动态的人安排得如此精准,只有对摄影有深切了解的人,才能体会到。

        伊莱的照片虽然精准强烈,却极细腻,情感充沛。《长长的回家路》画册中有一张黑人青年窝在沙发里(20),眼中含着泪光的照片,快门声似乎都会震碎现场的气氛,艾里却捕捉到了,黑人的无助,委曲,弊闷,一目了然。每个看过这幅照片的人,都会在心底升起一片柔情,这正是伊莱的利害之处,他用镜头掘了一口井,让观者深陷其中而不自知。

        伊莱常常为好莱坞的大牌明星拍照,谈起这些事他很淡然,他说:“其实我只在快破产时才到好莱坞工作啦”。那怕是拍摄时尚人物,他也充分显示了他的挖掘情感的风格。他有一张为美国名摸泰拉与电影导演约翰拍的照片(21),伊莱把他们关在了洗澡间,道具只有二个淋浴头,淋浴头下,两个人的动作克制、温暖、暧昧,如同激情既将上演的序曲,充满了欲言还休的诗意。

        照片的长项是外观刻画,短于心理描写,所以用照片进行心理揭示是极高的表现,这其中,通过画面的经营,达到暗喻的境界,则是更高的层次。伊莱有张照片许多人看不懂(11),画面有两个黑人的剪影,右下角的黑人衣服上写着:我要吃饭,画面中间一个白人在帮一个黑人在取款,远处有汽车,画面呈多次曝光效果,有一种魔幻现实的味道。许多学生问我,这是怎么拍的。这张照片是伊莱在一次黑人的游行集会上拍的,应该是对着厨窗拍摄的,白色东西是窗内装饰照片的框,中间是照片,宣传种族团结的的画面与映在玻璃上抗议生活不公的黑人行成对照,这种反讽辛辣而深刻,而中间的投影如同断了的十字架,压在这幅图上,非常有象征意义与隐喻。

        在伊莱内心深处,他始终认为自己应该成为一个印象派画家,这次到武汉来,他拿了一大本子画给我看,早期,他几乎只拍黑白片,而近几年,他只拍彩色片,色彩浓郁,许多人不理解,他说这主要源于他的文化背景,去过非洲的人都知道,那是个色彩浓烈的地方。在他的画家梦一直没有实现的时候,伊莱似乎在用镜头完成他印象派画家的梦想。他在武汉的大桥头拍过一张唱京戏的照片(26),画面几乎看不到细节,朦朦胧胧,似有似无,却把京戏的拖腔、韵味、意境,诠释得如怨如诉。

        《长长的回家路》最后一幅是拍摄的伊莱父亲躺在床上的照片,床头柜摆着一幅照片,有马丁·路德金,肯尼迪,这里有人生的结局,也有人生的理想。

        伊莱说:“形成风格并不困难,一开始你要对事物有感受。在拍照初期一定会有不少失败的尝试,失败会让任何人都很不舒服,但它却是对我更加努力的一个刺激,让我知道我该从哪里改进。我对人特别感兴趣,对人类特别感兴趣。如果那一天我的生命终止,我会想到:哦,生活就要结束了,我身边这些人都要离我而去了,但我的照片却可以留传下去,所以我对人特别关注。”

1

2,伊莱

3,旧金山卡斯特罗大街上的万圣节1980

4,密苏里州,无家可归的母亲,1987

5,加州,官员与老年居民会面

6,密西西比,工人修复破旧的房子

7,纽约,1987

8,纽约尤瑟夫·霍金斯的葬礼,1989

9,纽约哈莱姆125街,1990

10,旧金山,一个孩子在电梯里,这里经常遭到袭击1981

11,密苏里州的无家可归者1986

11,密苏里州无家可归的游行者1986

12,坦桑尼亚难民营1994

13,坦桑尼亚难民营1994

14,尼加拉爪,贫民屈1982

15,萨尔瓦多,交火的游击队员1982

16,萨尔瓦多的政治集会

17,萨尔瓦多,集会上的杜阿尔特总统1982

18,危地马拉圣诞节

19,哥斯达黎加贫困地区

20,纽约,沉思的黑人演员

21,洛山基,美国名摸泰拉与电影导演约翰1994

22,唱歌的黑人

23,南非,一个残疾儿童与他的兄弟

24,中国武汉人行道2011

25,伊莱的父亲,老埃利斯·瑞德

以上图片均选自伊莱画册《长长的回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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