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禁松弛的荣国府

      在《红楼梦》中，作者为了推动故事情节的顺利发展，不仅让一个小孩子“跳蹿蹿”地就把刘姥姥引进了荣国府的后门，而且还为那个“想天鹅肉吃”的“癞蛤蟆”贾瑞大开方便之门，给人以国公府门禁不严的失实之感。

      在小说中，有关贾瑞的篇幅并不多。他自第九回正式登场，第十二回便即呜呼哀哉。而他为赴王熙凤之约进出荣国府大门的故事情节，则主要集中在第十二回。试看如下一段引文：

“

盼到晚上，果然黑地里摸入荣府，趁掩门时钻入穿堂，果见漆黑无人。往贾母那边去的门户已倒锁，只有向东的门未关。贾瑞侧耳听着，半日不见人来，忽听“咯噔”一声，东边的门也倒关了。

”

       堂堂的国公府，连平时关闭不开的正门，都有“十来个华冠丽服之人”把守着，则平时供人出入的角门，自然也都是门禁森严，贾瑞又岂能“黑地里摸入荣府”？又岂能“趁掩门时，钻入穿堂”？如果荣国府的门禁如此松弛，什么小偷小摸、痞子流氓、强盗无赖乃至所有的作奸犯科之徒，难道就不会“黑地里摸入荣府”？如此一来，岂不就会经常发生奸杀盗窃等恶性案件？在此，作者为了故事情节发展的需要，居然连细节的合理性、真实性都不顾了。

      接下来，作者又以简练的叙事性语言，描写贾瑞被王熙凤骗到穿堂里之后的苦况：

“

贾瑞急的也不敢则声，只得悄悄的出来，将门撼了撼，关得铁桶一般。此时要求出去，亦不能够。南北皆是大房墙，要跳亦无攀援。这屋内又是过门风，空落落。现是腊月天气，夜又长，朔风凛凛，侵肌裂骨，一夜几乎不曾冻死。 

”

      由以上两段引文即可看出，到了晚上，荣国府连里边穿堂的大门都是要有专人来关锁的。然而，再对照下面这段文字，我们却会发现，荣国府临街的后门，居然却没有人把守似的：

“

（贾瑞）好容易盼到早晨，只见一个老婆子先将东门开了，又去叫西门。贾瑞瞅他背着脸，一溜烟抱着肩跑了出来，幸而天色尚早，人都未起，从后门一径跑回家去。 

”

      此处依然使用叙述性语言，简要讲述贾瑞如何从荣国府脱身逃走。但在这里，作者仍然是为了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却没有顾及细节的真实性与合理性！试想既然里边穿堂的门都已经开了，又如何能说“人都未起”？连人都还没有起床，那又是什么东西开的门？鬼开的？贾瑞既然能“从后门一径跑回家去”，这说明后门也已经开了。堂堂的国公府，既然临街的后门都已经打开，又岂能没有看门人把守？既有看门人把守，贾瑞一大早就从府里往外跑，就算他也是贾家的一个主子，但既然不是荣国府中人，看门人又岂能不加盘问？此处显然又是为了在情节方面“减头绪，立主脑”，而忽略了细节的真实性和可信性。

      色胆包天的贾瑞被王熙凤捉弄以后，回家又受到了祖父贾代儒的惩罚，但他却不知悔改，又去勾引王熙凤。“凤姐因见他自投罗网，少不得再寻别计令他知改，故又约他”在自家“房后小过道子里那间空屋里”相会。贾瑞去后，“凤姐在这里便点兵派将，设下圈套”：

“

那贾瑞只盼不到晚上，偏生家里亲戚又来了，直等吃了晚饭才去，那天已有掌灯时候。又等他祖父安歇了，方溜进荣府，直往那夹道中屋子里来等着，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只是干转。

”

      堂堂国公府的大门居然可以如此随意进出？那些守门人难道也像电影《天下无贼》中的门卫那样“形同虚设”？在这里，“溜进荣府”四字，与前面我们指出的一些地方相同，也缺乏细节的真实性和可信性。如果是在白天，贾瑞以一个贾氏族人的身份，打着去找贾琏或者看望其他长辈的旗号，倒是还可以进入荣国府的，但黑夜里“溜进荣府”，却无论如何也是不可能的。 

       贾瑞“溜进荣府，直往那夹道中屋子里来等着”王熙凤，不料却被依计而行的贾蓉、贾蔷无情地戏弄一番并写了欠契后，接着，贾蔷又对贾瑞说道：

“

如今要放你，我就担着不是。老太太那边的门早已关了，老爷正在厅上看南京的东西，那一条路定难过去，如今只好走后门。若这一走，倘或遇见了人，连我们也完了。等我们先去哨探哨探，再来领你。这屋里你还藏不得，少时就来堆东西。等我寻个地方。 

”

      按照此处贾蔷所说，贾母的住处是在内院，又是女眷们的住处，所以“那边的门早已关了”。而贾政“正在厅上看南京的东西，那一条路”也“定难过去”，“如今只好走后门”。由此看来，似乎门禁不严的，就是荣国府的这个后门！

      在《红楼梦》中，贾瑞其实就是一个小丑。有关他的故事情节，很滑稽，很热闹，也很好玩。试看如下一段文字：

“

贾瑞此时身不由己，只得蹲在那里。心下正盘算，只听头顶上一声响，“嗗拉拉”一净桶尿粪从上面直泼下来，可巧浇了他一身一头，贾瑞掌不住“嗳哟”了一声，忙又掩住口，不敢声张。满头满脸浑身皆是尿屎，冰冷打战。只见贾蔷跑来叫：“快走，快走！”

”

 

      根据小说中的具体描写，王熙凤的住处紧邻贾政和王夫人的住处。而贾政和王夫人的住处又处于贾府内院的正中心，且李纨、迎春、探春、惜春等几位尊贵的少奶奶和大小姐也都住在这里。这也和贾母住处一样，都是荣国府门禁最严的地方。而王熙凤住处“房后小过道子里”的“空屋子”，也应该属于荣国府内院的中心地带。在堂堂国公府的深宅内院里，不仅有许多主子更有众多值夜班的媳妇婆子，又岂能容得他们三个人在这里如此胡闹？此处只为了情节的热闹，仍然忽略了细节的真实可信性。

      贾瑞被贾蓉、贾蔷戏弄几番后，终于得以解脱逃之夭夭。试看下文： 

“

贾瑞如得了命，三步两步从后门跑到家里，天已三更，只得叫门。开门人见他这般景况，问是怎的。少不得扯谎说：“黑了，失脚掉在茅厕里了。”一面到了自己房中更衣洗濯，心下方想到是凤姐玩他，因此发一回恨，再想想凤姐的模样儿，又恨不得一时搂在怀内，一夜竟不曾合眼。

”

   在这里，贾瑞逃出荣国府，还是走的后门。如此看来，荣国府的这个后门，确实是“问题很严重”！

   堂堂的荣国府，如果晚上后门还未关闭，又怎么会没有看门人？如果有看门人，贾瑞从那里出去又怎么可能不被盘问？更何况他还被贾蓉、贾蔷浇了一身尿屎呢！这幅样子，又怎么能够混出荣国府的大门去

   贾瑞虽然也是主子，但他家的地位怎么能和荣国府相比？然而，也还是上引这段文字，居然叙述贾瑞“跑到家里”还“只得叫门”；“开门人见他这般景况”还要“问是怎的”。而从堂堂的国公府后门跑出来时，荣国府的“后门”居然还开着，还没有看门人盘问一身尿屎的贾瑞！

对于这些明显的不合情理之处，学者们往往都是从《风月宝鉴》旧稿中去寻找原因，认为有关贾瑞的故事，本来大都是从《风月宝鉴》旧稿中“剪贴”过来的，曹雪芹在移植这一部分的过程中，也许没有将原来的那个中等官僚地主家庭配套升格为国公府，所以便造成了这一明显的漏洞。

然而，这样的解释固然有一定的道理，但却也不能完全令人信服。就算是《风月宝鉴》讲述的是一个中等官僚地主家庭的故事，难道其门禁就这样松弛？如果真的如此，那么，甄士隐家的英莲，恐怕在家里就会被人贩子偷走了！

一般认为，《红楼梦》中残存的《风月宝鉴》旧稿，主要包括秦可卿和秦钟姐弟的故事、贾瑞和王熙凤有关的故事，以及尤二姐和尤三姐的故事，当然也包括薛蟠、柳湘莲、蒋玉涵等人的一些故事。这些故事，主要集中在小说第四回至第十六回、第六十三回至第六十九回中。对于《红楼梦》中存在的这些明显的矛盾和漏洞，用《风月宝鉴》旧稿来解释，具有一定的合理性，但也要充分考虑到其他因素，诸如《红楼梦》成书过程的复杂性，曹雪芹“批阅十载，增删五次”的不易，以及作者没有修改完成这部小说便“泪尽而逝”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