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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问中医几度秋凉》作者的女儿

 为什么73 2019-03-26

当得知她要来上海出诊,我是难捺激动的。非因她医术多高明,也非她在老家独立开的诊所门庭若市,只因她是《问中医几度秋凉》作者的女儿。

仍记得第一次看这本书,以为只是众多批判西医、力捧中医的宣传读物之一,却在随意翻了几页后,欲罢不能。作者说“从我母亲到我女儿,中医在我家走了一段弯路又转了回来。”写书时,女儿还在读大学。如今,女儿已经成长为一名经验丰富、救死扶伤的中医师,作者应该很欣慰吧?

第一次见到文月医生,其实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听过很多她的故事,一个走南闯北、雷厉风行女强人形象总是在脑海浮现。初见真人,却似一缕清风,白皙清瘦的面容,平和沉静,话不多,很多时候只是莞尔一笑。人如其名,“文月”两个字,简单,恬静。很难将这样一个娇弱的女子,与独立撑起一个诊所,口碑爆棚的女强人划等号。

可是当我们聊起中医,她却变成合不上嘴的话匣子。

一脉相承

我:“从《问中医几度秋凉》中,我们知道你的外婆是个特别厉害的中医,不仅医术高明,而且有仁爱有温情。你的中医之路是受到外婆的影响吗?”

文月:“我出生时外婆就已经去世了。小时候我妈经常讲起外婆的故事,那时候我还没什么特别的触动。直到我自己从医,临床中遇到疑难杂症我会去揣测外婆的用药。虽然我没有见过外婆,但冥冥之中总觉得她在我身边看着我,我现在治病救人每一步似乎也有外婆的影子。”

我:“从外婆到你母亲,再到你,你觉得原生家庭对你有什么影响吗?”

文月:“她们对我的影响主要是思维方式。我妈从小对我就是散养,不想写作业就不写,不想上学就偷懒几天,凡事自己决定自己负责。有一次语文老师把我妈叫到学校,批判我作文写的不好。我妈回来竟然不告诉我,只是鼓励我说“作业写得很有真情实感”。所以我从小非常有主见,喜欢天马行空,这种没有框线的思维模式对我学习中医非常有帮助。学习中医一定要独立思考,学习经典很重要却不能尽信书。我从来不会信仰什么学派也不会排斥什么学派,批判地吸收是我唯一的信仰。”

我:“在你的意识里,外婆是怎样一个人?你和她像吗?”

文月:“外婆是个体弱多病先天不足的人,10几岁时,连一条横道都跨不过去,走几步就要昏倒,曾一度失明差点儿死掉。但是她骨子里很有力量,自己摸到师傅家拜师学医,在那个年代,很少有女人能做大夫。文革时,外婆在医院做事,因为医院不允许她用一些救命药,逼着她写检查,她一气之下离开医院,回家自己开诊所。那个年代,这简直是不可思议。有的时候,我觉得我挺像外婆。”

文月嘿嘿地笑起来,我却陷入了短暂沉思。

我:“听说你也从公立医院逃出来,自己开了诊所。能说说为什么离开医院吗?”

文月:“我们那儿医院管理服务不太到位,没有预约,患者从前半夜就开始排队,一直排到我七点半上班,我就截止挂号了,这些足够我看一天。中午基本不能吃饭也不能上厕所,患者都堆在诊室里,每天诊室就像菜市场一样,各种声音不绝于耳。这不是我要的看病模式。于是,我就在老家自己开诊所了。

在我自己的诊所,很多农村患者,各种疑难杂症都能见到,好多没钱出去治疗,或者出去被医院判了死刑打发回来。农村人看病要求开方迅速精准还不能贵,他没那么多钱给你机会试错,很考验人。 我常常建议学中医的年轻人,不要一开始总想着去大城市,当个村医反而更有利于快速成长。”

当文月在讲述她老家自己的诊所,我的脑海里分明浮现出那个“拎着三根手指走天下”,那个预判时令病提前备好药丸,那个自己躺在病床上还坚持给病人摸脉的老人。

医者仁心

我:“你学医有什么秘诀吗?能介绍一下你怎么学医的吗?”

文月:“没有秘诀,我学的用的都是正统中医。大一大二我就拜师跟诊,师傅病人很多,经常忙得一天不吃不喝,我也一天不吃不喝。跟诊时师傅忙得一句话都没空给我解释,但是我会用心听,听患者说什么,听师傅对患者说什么。患者是最好的老师,临床的经验积累是我最宝贵的财富。我每天凌晨四点起床,读读书,翻翻当天的病历,思考一下医案。不断的归纳反思,是一个医生每日必备的功课。”

我:“作为医生你有绝望无奈悲观的时候吗?”

文月:“分分钟钟都有啊。做医生每天都特别紧张,神经一直绷紧。我看病比较慢,每一个病人我不仅看当下病,还要帮助病人分析体质,希望他能在日常中纠正不良生活习惯。常常我要从早上说到晚上,一天下来,整个人都非常疲惫。

有些病人因为恶性肿瘤、血液病等各种原因去世了,我会在病历上标注一下,心情很难过,这是医者的无奈。我只能努力提高医术,尽全力对待每一个病人。

有一段时间,我接受了很多负能量,满脑子都是病,感觉自己就是个看病机器。后来,读到一些佛法道家的东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修行法门,不一定非要打坐练功才是修行,每天坐在诊所看病就是我的修行,病人是来度化我。从医十年,我在自己的道场里修行,性情也越来越平静。”

我:“听说你在老家特别受欢迎,你来上海很多家乡患者都想挽留你。”

文月:“很多患者和我都成了朋友。没什么事儿他们也会坐车好几个小时来看我,给我带些乡下好吃的。有的患者说,跟我聊一会儿,病也好了大半。当医生最幸福的事儿,莫过于病人的信任。以心换心,我也收获了很多感动。”

有人说,医生是拿自己的命在看病。我想,像文月这样的医生,是把整个身心都奉献给了钟爱的事业,信任她的病人。

重新启航

我:“那为什么又决定来上海了?”

文月:“家乡的诊所开了三年,已经很稳定,不用我操心。医患关系也很好,对我来说过于安逸了。”

我:“安逸?稳定?这不是好事儿吗?”

我一脸惊讶,脱口而出。

文月很诡秘地一笑: “我是个闲不住的人啊。太安逸,没有挑战的生活不适合我,会让我的思考变慢。读硕士的时候,我就在哈尔滨开了第一家小儿推拿店。 那时候全国还没怎么听说这种东西,我看《厘正按摩要术》时,里面记载小儿推拿,觉得挺有意思,就开始研究小儿推拿,这样做了三年多。后来我去大连同仁堂、回公立医院、家乡开诊所,一路走来,我都在不停地思考实践。

这几年做诊所,我不仅是个医者也是个中医行业的经营管理者,思考了很多中医行业发展的问题。我想上海是个兼容并蓄海纳百川的城市,这里应该能给我很多灵感。”

我:“这段时间在上海看诊,有什么不一样的体会吗?”

文月:“那真太不一样了,大城市的人虚症多,大多因为缺乏运动、饮食不节、生活不规律、心理压力大、焦虑引起各种疾病。 前段时间义诊,很多病人在我面前难以抑制地痛哭,现代人生活压力真是太大了。”

我:“听说你对小儿病也颇有心得?”

文月:“我是全科医生,自己做诊所,什么病都要看。儿科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首先你得是个全科大夫,看得了大人复杂病再看儿科就容易很多。小儿发病轻浅,不复杂,关键点是辨证要特别准。辨证准确,儿科病会有立竿见影的效果。我看病的重点是对大人讲授孩子的日常养护,甚至包括亲子关系。比如抽动综合症,这和孩子心理压力很大有密切关系。生病是孩子,病根却是家长。看孩子病时间一点儿不会短,因为不教育好家长,孩子就会反反复复发病。小儿病变化迅速,我会给生病孩子后期预判,多开几个方子备用。孩子妈妈熟悉了孩子体质,也会慢慢自己学着用药。”

我:“听说你对药材和煎药都非常讲究?”

文月:“是的。经方精简,一个方子没几味药,古方煎药方法考究,稍有不当,效果就差之千里。在我的家乡诊所,我都不用煎药机,专业煎药师天然气明火手工煎药。药材严格把控质量,称药也有讲究,每一副药里每一味都单独计量,没有丝毫误差。”

这样一个处女座的女人,对自己苛求对医术追求完美,是患者的福音吧。她的外柔内刚让我敬佩之余,也隐隐有些心疼。放弃老家维护多年的医患关系,离开那么多信任的患者,从头再来,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个实力,更不是每个人都具备推倒重来的勇气。

春天来了

我:“当归中医李永明校长说,这十年是中医大发展的十年。你对目前中医的发展有什么感想吗?”

文月:“中医像野草一样,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我从来没觉得中医没落,中医的春天一直都在。

说这话的文月,那么轻松,自信。

文月:“在我心中,与其说中医是一门医学,不如说她是人与自然万物,人与自身的沟通之术。 这是一门最接地气的艺术,便简验廉,中医生之于民用之于民,这样的艺术怎么会消失怎么会发展不好?

当然,如果我们能整合吸收,利用我们中医行业所有的精锐力量,目标一致地发展这个行业,这个行业才会勇往直前、固若金汤。当年轻人像想当明星一样想做一名中医,我们就不必担心中医无法传承,行业的未来才会生机勃勃、欣欣向荣。”

初春的早晨,当我和文月坐在诊室聊天的时候,阳光洒在她的身上,清透干净。文月的母亲十年前写了一本《问中医几度秋凉》,十年后,她的女儿正在一步一脚印实践着这门古老的智慧。春天来了,不动声色中已是一片春光潋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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