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莼菜小记

 苏迷 2019-03-26

叶 梓

  小时候,老家的屋檐下,木工出身的祖父把八仙过海的故事讲得绘声绘色,我也听得滚瓜烂熟。以至于后来,见到水八仙这个词时,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它们一定是水里头的八大神仙——神仙不在天上,就在地下,所以,我这么想当然的看法也是一个北人情理之中的事。当我第一次品尝到鸡头米并且知道它是水八仙之一时,才知道水八仙原来是苏南一带的水生植物,它们是一个小分队,是江南水乡物产丰饶的一则注脚——如果以我认知的先后顺序依次写下它们的名字的话,应该是鸡头米、莼菜、茭白、莲藕、茨菰、荸荠、水芹、红菱。

  这些名字,一听,就水灵灵、湿漉漉的,颇有诗意。

  第一次吃到鸡头米,我专门写过一首诗以记其事。老实说,

  我在狗尾巴草随风摇摆的北方生活的时候,每天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真不知道世界竟然如此辽阔,更不知道南方水乡里竟然有这些味蕾之美。然而,当我在南方水乡卸下自己的肉身与梦想,从鸡头米开始一一认识水八仙时,我竟然有点移情别恋地喜欢上了它们,像这里的土著子民一样,临近上市之际,就开始万般思念了:可拌可炒的莲藕、生吃起来爽脆的嫩菱、宛似一截白蜡烛的水芹,都给了齿颊留香的美好记忆。我一直在想,如果有一天能静下心的话,就给它们写一册书,也是件有意思的事。我本俗人,有时候,写文章需要去拼个奖,有时候又想踏踏实实地写写大地上的物事,写写自己感兴趣的事,多年以后说不定会得一个时间的奖。

  水八仙,当然是八种植物。据说,列于首位的是茭白。我一个北人,不解其意。不过,在我的味蕾记忆里,水八仙仿佛一场旅行,这旅行是始于鸡头米、终于太湖莼菜的。为什么这样说呢?迁居吴中之前,我在杭州的萧山生活过三年多,其间吃过杭州的西湖莼菜,当然也吃过萧山湘湖里的莼菜。既然如此,为何又要说终于太湖莼菜呢,因为它是一款适合怀乡之胃的菜。晋代的张翰是“莼鲈之思”典故的主人公。据史书记载,他为官中原时,因为在一场秋风中思念故乡吴中的莼菜与鲈鱼而生出万般感叹:“人生贵适志,何能驾官数千里,以要名爵乎?”于是,他真的弃官归乡了。张翰因莼菜而思乡,我的家乡虽然没有莼菜,但我在南方的餐桌上遇到莼菜时,总会无端地想到张翰,想到大地上的那些异乡人,当然也会想到我的芨芨草越长越丰美的北方——是的,我常常在秋风里的太湖里怅望北方。

  偶尔,还会潸然泪下。

  除了张翰的故事外,关于莼菜,《世说新语》里有一段对话。

  王武子对陆机说:“羊酪极好吃。”

  陆机闻之,有点不以为然:“有千里莼羹,但未下盐豉耳。”

  自此以后,莼羹遂成一道江东名菜。“诸菜之中,莼为第一”,这是《齐民要术》里的记载。这本书里还记载莼羹是以一种以鲤鱼、莼菜为主料,煮沸后加盐豉而成的。事实上,这已是一种古老的技艺,今人似不多见。因为偏爱莼菜,有一次,跟朋友一起专门跑到采莼现场玩。采莼一般在晨曦微露之际,因为刚刚过清明,尚有春寒之气,采莼人在湖面上的忙碌模样,让我觉得古代的《采莼图》过于诗意也有些避重就轻了。采莼人把它叫作掐莼菜。

  《耕余录》云:“莼菜味略如鱼髓蟹脂,而轻清远胜,比亦无得当者,惟花中之兰,果之荔枝,差堪作配。”莼菜是水八仙里对水质要求比较高的一种,因此也有点娇弱,而它的味,妙在无味之味,入口时舌尖上那种滑溜溜的感觉,说也说不清,像一场怅然若失的相遇。莼菜有补血、健胃、止泻之功,可煮、可炒,烧汤最佳。我曾试做过几道汤羹,味道一般,偶尔有一次味道颇佳,我就兴致勃勃地开了瓶黄酒,听一支评弹,仿佛真的成了一个苏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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